耶律玉鳳此時有一種仿佛吃了屎般的惡心感,好在他仍維持著赤烏靈妖之身,否則誰都能瞧見他此刻難看的面色。
倒也能理解,他耶律家的確是亂糟糟,每個人都有孽債,關系也異常復雜。
但再亂也是自家事,關起門來誰又曉得?
如今,卻被徹底掀開,天下皆知。
而罪魁禍首,就是眼前這頭賤嗖嗖的應龍靈妖。
聽第一句就覺得此人無恥,緊跟著來的第二句,更是如此。
“先前道兄說湊齊三匪就可去一趟皇家寶庫,那我這一次性全抓了,四舍五入一番,是不是能去五次?”
“這倒是極好,因陛下厚賞我去過一回地之寶庫,流連忘返啊,如今能在道兄幫助下再去幾遭,簡直是大恩了。”
葛賢這話吐出。
不止是耶律天正,周遭圍攏上來的一眾勛貴子弟,妖魔修士們,紛紛也露出了同樣神色。
有這么四舍五入的?
笑匪總計十三人,至多也就算個四次。
而且用腳指頭想也知道耶律玉鳳不可能讓你再去地之寶庫五次,撐死了也就是玄黃二庫的程度。
北瓦作為最繁華之瓦舍,聚集了城中許多皇室子弟,文官武將家的公子哥,他們早幾日便聽說丞相脫脫家收留了一個奸猾狡詐的探子,憐真公主被他所坑,還要承他的情。
這幾日,大都內實則隱隱開始有了一道排名:即靈官科舉狀元候選。
能被排進去的,無一例外都是年輕一輩,碾壓同輩同階的天驕們,不管出身來歷還是修為道行,都無可挑剔。
最次,也該是煉出一種本命神通的蛻凡境。
排在前列的幾位,更是修煉了三種以上的本命神通。
但這里面,莫名多了個筑基境的混子。
偏生誰也不能說他不該進去,因為這混子的戰績的確驚人。
“哈哈哈……有趣有趣,沒想到能逃脫永生教追殺,憐真公主惡意,還能在城外宰殺梅盈那脹婦分身的丞相女婿,竟是這么個有趣的人。”
“討價還價,錙銖必較,有便宜就占,如此市儈之人,如何能成為富貴妹妹丈夫,少做白日夢。”
“正是,富貴妹妹乃天生祥瑞,那般圣潔,不容這等庸俗之人沾染。”
“不過是區區一個走了狗屎運的探子罷了,靠著聽人墻角才立下戰功,報來樞密院后不知笑掉多少人的大牙。”
“蹩腳的散修龍妖,也妄想與我等爭鋒?”
耶律玉鳳還沒回答葛賢。
先有調笑聲傳來,隨后是一連串貶低他的呵斥。
葛賢循著聲源看去,立刻就見得一道道神光從遠處降臨過來。
落地后,涇渭分明般,直接分成兩派。
一方人多,一方人少。
不必細瞧判斷葛賢就知,人多的一方對自己很是厭惡,一是因為他和白富貴走得近,二是他戰功、戰績都頗為惹眼,有了些名氣,被他們認為名不副實。
這兩撥人,無一個是弱者。
甚至于在修為上來說,似乎個個都強于葛賢。
在他感知中,領頭的那幾人皆是蛻凡境,其余人則都在筑基圓滿,一有機緣頓悟就可以晉升的那種。
從他們身上的華服錦衣來看,只怕個個來頭不小。
原本還怒不可遏,要駁回葛賢那癡心妄想之語的耶律玉鳳。
見這一幕,頓時露出笑意。收起赤烏靈妖之身,恢復人族模樣,果然是個英俊到近乎妖異的青年,依稀可以瞧出與耶律玉燕頗為相似,一種柔弱、病態的美,這兄妹兩若站在一起,說不得也算是一種風景。
耶律玉鳳直接將那十三個陷入昏迷的笑匪交給趕來的靈廟神官,曉得葛賢即將被“為難”,是以也沒打算回他話。
便在此時,人少一方中,一位瞧來年歲三十左右,面帶蛇鱗,但神色溫和的華服青年上前來。
感知中他為蛻凡境,炁機濃烈,比之前所見包含章之子包明鏡還要強上一線。
第一句調笑之語正出自他,不過此時他面上卻是善意,主動開口道:
“吾乃是左司郎中汝中柏之子,葛道友可喚我漢名謝德真。”
“自那日朝會歸來,家父就一直稱贊葛道友機敏聰慧,前途無量,一直想拜訪道友而不得,今日一見,家父果真沒說錯。”
“若道友不嫌棄,就由謝某來盡一盡地主之誼,為道友引見一番大都內的天驕俊杰們。”
明面上,葛賢聽到的是這三句。
同時,腦海中也得了傳音:
“葛兄弟莫慌,對面這群人皆是家父與脫脫大人的政敵,是別兒怯不花、左丞相太平、御史大夫韓嘉納、右丞禿滿迭這些人家中的紈绔子弟。”
“只是嫉妒你得了不小聲名,加上與富貴妹妹關系親近這才想要為難你,想用他們的修為境界強壓伱一頭,迫你出丑。”
“你如今有戰功在身,又因化解憐真公主之危,在陛下處也觀感甚好,只要不卑不亢不出破綻,他們奈何不得你,至多也就張牙舞爪威懾一番,全無用處。”
聞言瞬息,葛賢就判斷出謝德真并未說謊。
他也聽白富貴提及了如今大原朝內的政治派別,占據大勢的,自然是丞相脫脫一脈,麾下有包含章、汝中柏、哈麻等得力干將,皆是天下聞名的能官。
但同時,朝中也有另外一大勢力,正是謝德真所說的別兒怯不花、左丞相太平、御史大夫韓嘉納、右丞禿滿迭這些人,共計十位,都是朝中舉足輕重的大官。
甚至有傳聞,他們為了對抗脫脫一脈,還暗中結為兄弟。
他日在大殿內葛賢感應到的惡意,想來就是來自這十位,以及他們麾下的其余文官武將了。
葛賢來不及多思量,眸光已隨著謝德真的介紹,看向對面那惡意洶涌的一方。
那些個只有筑基境的小雜毛,葛賢懶得去聽,倒是一位位蛻凡境公子哥,讓他不由得側目。
謝德真此人也是蔫壞,說是介紹,實際上是將對面一眾人的根底,全部泄了個干凈。
“葛道友快來見見袁道兄,來頭可大著呢。”
“其父乃是別兒怯不花大人,他也隨大流取了個漢名,喚作袁大用,想來寓意自己是個有大用之人,袁道兄的道行修為可了不得,蛻凡境便罷,還拜入了圣地花果山,傳聞已經練成三種本命神通。”
“大都城內的同輩修士中,恐怕只有寥寥二三人能暫時壓過袁道兄一頭了。”
顯然,這謝德真也是個會陰陽怪氣的。
一邊捧著對手,一邊又拉踩,偏生還讓人無法反駁。
葛賢也直接看過去,立時見得一位身量驚人,臂長過膝的英武青年,正用鄙視眸光注視著自己。
他好似沒聽出謝德真口中的拉踩,只是盯著葛賢,惡意毫不掩飾。
考慮到這位“袁大用”乃是脫脫死敵別兒怯不花之子,倒也可以理解,不管他葛賢葛貨郎愿意不愿意,身上都已經徹底被打上了脫脫的標簽。
葛賢不在乎惡意,只是好奇此人擁有何種手段,修的又是什么秘法。
所謂圣地!
他如今已知有四五個,如狐族圣地青丘,鬼族圣地陰山,龍族的昆侖龍巢和四海龍宮,以及這猿族的花果山。
能被稱之為圣地,自然是擁有極其強橫的底蘊和手段。
可惜他如今修為、見識皆不足,只勉強算瞧過東海龍宮的威勢,且只是倉促一瞥。
這花果山,與前世所知那個可有關聯?
不會山中猿修都拜的是齊天大圣,或者斗戰勝佛吧?
只怕未必,要知道龍族都忽然冒出來龍母、龍父兩尊祖神,誰知道此世猿族拜的是誰?
如果是其他的,也就罷了。
但動念到此,葛賢心頭好奇實在濃郁,麻癢難耐,不等謝德真繼續引薦,直接見禮,隨后問道:
“葛貨郎見過袁道兄,花果山之名早已久仰。”
“請容許在下冒昧的問一句,不知貴山所拜靈神是哪一位?”
葛賢以為,這般禮貌的一問,該是能得到答案。
可誰知道他話剛出口,好似他觸及了什么不得了的禁忌一般,包括謝德真和一旁看好戲的耶律玉鳳在內,一眾天驕俊杰紛紛變了面色。
而袁大用本人,本就不甚好看的面色立刻變為怒容。
謝德真的一道傳音,飛快過來:
“葛兄弟你這是作甚?以你如今修為道行,刻意惹怒袁大用毫無益處。”
“只是問一問所拜靈神而已,這里頭有何禁忌?”
“葛兄弟你有所不知,若是其他法脈,自然是由得你問,巴不得越多人知曉自家靈神,唯獨花果山一脈卻是個例外……此圣地雖極為強大,但其歷史并無狐族、龍族那般久,該是唐朝時降臨的俗世。”
“之所以能這般快崛起,躋身于圣地之列,乃是因為這圣地內有著數十位近乎是不死不滅的老猿。”
“傳言他們乃是天外一位極其強大猿神的同族,并非是子嗣后裔,沒有什么非凡血脈,原本都只是尋常的猿猴而已,因為那位猿神和一樁意外,他們才跟著獲得了不死不滅之力,他們無比崇拜同族神靈,四處傳頌祂的名諱……但很快這位猿神遭難,莫名被囚禁了起來。”
“初始時他們還能堅持,并感恩那位猿神帶給他們的力量。”
“可隨著猿神被囚禁越來越久,毫無脫困希望,天外猿族也隨之遭受滅頂之災,昔日恩德,成了詛咒。”
“他們被無數仇敵所折磨,可偏偏又不死不滅,哪怕是自盡也不成,于是痛苦也是無窮無盡,哪怕他們日日夜夜呼喚猿神之名,也得不到絲毫回應。”
“多年后,他們漸漸生了惡癖,且根本無法壓制。”
“感激,也就成了怨恨。”
“終于在俗世唐代時,他們意外降臨過來,并選擇躲避此世,建立圣地花果山。”
“在那山中,這群不死不滅的老猿,一邊為麾下子嗣、猿修們講述那位猿神大人的豐功偉績,贊頌其無上法力,一邊也時常展露出對那猿神的怨恨……祖宗如此,子嗣后代和法脈修士,自然也免不了沾染相同惡癖。”
“也因為這種惡癖,花果山出來的猿修,其靈妖法身都頗為丑陋,且一旦被激怒,就會變得無比兇殘嗜血,動輒將敵人生生錘成肉醬,偶爾更有食腦漿、敲食骨髓的舉動,便是鬼族都不敢惹怒花果山上的老猿。”
“葛兄弟你那問題,幾乎就是在揭其傷疤,向所有人宣示袁大用的惡癖為何。”
“我雖是信你,可對面必是不會信的,你且小心為上。”
這么長一番話,實則剎那就被葛賢所消化,面上頓時露出稀奇驚訝之色來。
他甚至來不及去看那袁大用,和背后一幫勛貴俊杰的反應。
腦海中,不可遏制的生出一道猜測來:
“不會吧?”
“按照這般描述,那天外猿神還真就類似于斗戰勝佛一樣的存在,那群老猿能不死不滅,是因為天外也有類似地府生死簿一樣的玩意,被猿神來了個一筆勾銷,所以他們才沾了光。”
“然后猿神被壓,他們受盡苦楚,不死不滅的能力也就成了最可怕的詛咒?這倒是能解釋他們那種既感激,又怨恨的復雜情感。”
“這俗世,還有天外,都好生詭異。”
葛賢又洞悉一樁秘辛,心頭對于探索世界的好奇欲望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是瘋狂滋生起來。
不過不待他再想,面前被他莫名“羞辱”的袁大用徹底忍耐不住。
就見他面露獰笑道:
“小畜生一樣的東西,不知道從哪兒聽了點下三濫的玩意,以為有脫脫庇護就敢羞辱我袁大用?”
“我扒了你的皮!”
最后一字吐出時。
這位同樣是當朝丞相的別兒怯不花之子,驀地變身。
果然如謝德真所說,是一具丑陋不堪的靈妖法身。
就在那一聲聲令人心膽俱裂、頭暈目眩的嘶吼中,一頭恐怖巨猿掙脫錦衣華服而出,從頭到腳,遍體是虬結、隆起好似肉瘤般的畸形肌肉,尖銳鋒利的黃牙,永遠污穢永遠纏結著的白色毛發。
最駭人的是他那一雙棕黃色的眼睛,任是誰與之對視,都能感受到其中沒來由的濃烈怨恨,以及令人作嘔的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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