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六年秋,樹梢的葉子已經見了黃色。傍晚,外面的天色才剛麻麻黑。
坐落于BJ城東北向的四阿哥府像一頭溫和的巨獸趴坐在夜色中。
安靜的府門口突然出現一點騷動,一個小太監低著頭過來牽馬離開,身形頎長的男人將手里的馬鞭交給后面緊跟著的太監,抬腳邁過門檻兒。
“爺,顧先生來了。”
還沒有走到后院,緊跟著前面男人的太監就開口提醒。
夜色中,男人停下步伐,昏昏的月色打在他臉上,光影交錯,映出他深邃的五官輪廓。尤其是那雙眼睛,似乎深沉望不見底一般。
男人向后院看了一眼,轉身道:“請顧先生去書房。”
有傳話的太監先去請顧先生,后面跟著的這個笑道:“爺,您要是想早點看看小阿哥,不如先去后院看看。”
蘇培盛從小跟著四爺伺候,現在才知道爺也是個能有事情讓他開心的爺。
康熙三十六年正月,四貝勒府上的嫡長子弘暉出生,以往冷面冷情的四爺一改往日疏冷,甚至親自跟萬歲爺請求賜名。
二月初,萬歲爺朱筆賜名弘暉。
大阿哥滿月,四貝勒府上熱鬧了整整一天。
就連不怎么親厚的福晉烏拉那拉氏,在生了兒子后也像是靠近了四爺心門一些。
蘇培盛沒事的時候自己心里琢磨,就覺得照爺看重大阿哥的這個態度,以后福晉的尊寵都會有。
在書房和顧先生談完事,胤禛便起身到自己平常安置的房間里換了身家常的衣服,然后才向后院走去。
戌時初的時候,烏拉那拉氏已經躺下休息了,但還沒有入睡,突然聽見外面傳來一聲聲的通報:“爺回來了。”
她還沒坐起來青色的床帳子已經被心腹打開。
綴錦的臉上帶著笑,一面系著簾子一面低聲道:“福晉,爺回來了,直奔我們正院來的。”
烏拉那拉氏的唇角不受控制地勾了下,但她又很快抿起來,小心地拍了拍床里在包被里睡覺的幼兒才轉身提鞋下床。
“別胡亂打聽,爺這么著急只怕是來看兒子的。”
這話很是隨意,腳步停在門口的男人卻是眉頭微皺。
如果他不是能夠聽到女人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恐怕真會因為這一句話而覺得對方是個知曉得進退的女人。
看兒子是真的,誰知道有沒有想看我呢。畢竟從穿越到這個烏拉那拉身體中,我就一直在刷這位四爺的好感度。什么事我都為他著想把他放在第一位,甚至為了他連娘家那群上不得臺面的兄弟都不讓登門,他能不感動?
胤禛眉心皺成了一個川字。
三歲一次發燒,讓他擁有了這個五尺之內聽見人心聲的能力,他知道了佟佳額娘對他的利用心思,親額娘對他永遠也喜歡不起來的心情,皇阿瑪對他守規矩的欣慰。
很早很早的時候,胤禛就開始知道他身邊沒有一個人是真心為他這個人。
三十五年迎娶皇阿瑪親賜的福晉烏拉那拉,只要與她靠近,她心里所想就沒有一天不是娘家、福晉的體面和尊榮。
但是懷上弘暉之后,烏拉那拉因太過高興暈了一下,再次醒來就成了這么一個人。
聽她的心聲知道是有孤魂野鬼占了福晉的身子,胤禛親自去大佛寺上香求來佛珠給她佩戴,想要把這個野鬼驅走。
但是根本沒有作用。
這野鬼帶上佛珠之后在心里想的是:真心對四爺好這一招果然有用,看看這才幾天,他都給我求佛珠去了。唉,四爺其實是個特別可憐的人呢。
胤禛知道自己聽到的都是旁人心底最真實的想法,可他卻從來沒有聽到過這么讓他火冒三丈的心聲。
如果不是她在福晉有孕的時候侵入,他會當機立斷請高僧薩滿進府來做法事驅除邪祟。
后來弘暉出生,他很快又跟著皇阿瑪一起去親征噶爾丹,以至于根本沒時間來處置府里這一位不知道是妖是鬼的福晉。
胤禛眸光向后,蘇培盛還在心里好奇他家爺怎么不進去呢,接受到這個眼神,趕緊通報道:“綴錦姐姐,爺來了。”
此時,頂著烏拉那拉殼子的林蘭蘭早就注意到外面的影子了,她的聲音大了點:“爺回來了,晚飯時我做的幾樣糕點還在廚房熱著嗎?綴珠,你去端過來。綴錦,你快幫我梳妝梳妝,這副狼狽的樣子可不要被爺看見了。”
美女永遠都對男人有效,可如果我是個不梳妝也風姿萬千的美人呢,還不迷死他。這一段時間沒有白白護理,手背都白了很多。
胤禛惡心到生理難受,驀地放重腳步走了進來。
林蘭蘭睜大眼睛看向門口,一副被嚇到的樣子,開口語氣里就不自覺帶著嗔怪:“爺,您怎么突然冒出來了?”
一定沒有人敢像我這樣跟他說話吧,他是不是覺得我很特別?
胤禛的目光諷刺,正正落在林蘭蘭臉上,心道:“不,爺覺得很惡心。如此拿捏人心,竟然是想收服我,未免把事情想的也太簡單了。”
即使沒有聽取人心聲的能力,胤禛覺得他也不會與這樣的女人交心。
“聽說弘暉在你這里?”
聲音好蘇啊,幾個月不見
胤禛一下沒忍住,皺眉低聲呵斥:“你能不能安靜一點?”
林蘭蘭突然被吼十分委屈,心里罵了幾十遍的狗男人,然后他深吸一口氣道:“爺是不是在外面累著了,我沒有說多少話啊。”
胤禛不想與她過多交談,只說道:“弘暉還小,你不會照顧,就不要貼身帶著了,”說著向外一揮手,兩個不茍言笑的嬤嬤便走進門來。
林蘭蘭有些呆,問道:“爺這是做什么?孩子就要跟著親娘,才能有安全感的。”
胤禛只道:“不合規矩,福晉就要做好福晉要做的事。”
林蘭蘭深吸一口氣,笑著說道:“爺說的,妾身都懂。但是孩子還這么小,爺能不能別讓我們母子分離?”
胤禛的聲音非常冷:“爺沒有讓你母子分離。”轉頭道:“還不把大阿哥抱走?”
早在他出門之前就吩咐人給大阿哥準備了專門的一處養育院,養育院遠離住院靠近他平常居住的外院。
除非真正的烏拉那拉氏還能回來,否則胤禛不會讓他的兒子跟這么一個女人處出來什么母子親情。
嬤嬤上前小心地抱著熟睡中的大阿哥離開,綴錦和綴珠小心地看了眼生氣不與爺們說話的自家姑娘。
姑娘以前很有分寸的,也不知道為什么懷了四阿哥的孩子之后,就經常跟爺們使性子。
她們勸說姑娘,姑娘就說只有經常跟爺們使使小性子他才能把人放在心上,但現在的爺們是平常的爺們嗎?
這是皇家的爺啊。
林蘭蘭這次準備使一個大性子,弘暉是她生下來的,她一定不會讓他早夭,她更不會讓她的兒子和現在的許許多多孩子一樣,由奶嬤嬤們帶大。
胤禛自己就受過這樣的苦,他難道也想讓他的孩子跟他一樣嗎?
氣憤中的林蘭蘭沒有注意到四阿哥的眼神。
什么叫弘暉會早夭?
這個女人到底是什么來歷?
胤禛的左手按在右手手腕上,把那串紫檀木的佛珠轉了好幾圈。
林蘭蘭合理懷疑這位四大爺是在外面受了氣,才一回來就找她的不痛快,不行,必須轉移掉他的怒氣。
“爺,您還不知道吧。”林蘭蘭說,“您不在的這段時間,妾身一直盡心的管理著后院,但年前進府的那個姜氏實在是有些目中無人,跟妾身頂撞也就罷了,她還故意推了尹氏落水。”
“也是妾身大意,沒有注意到尹氏的身體,致使她懷了三四個月的孩子也沒有了。”
林蘭蘭看到胤禛的面色成功轉陰,心底放松,“按說這件事應該到明天才告訴爺的,但事關皇家子嗣,臣妾不敢妄自做主。”
其實那尹氏也是活該,懷孕了大大方方說出來不就好了,我身為嫡福晉,最不能對她的肚子做什么。不僅如此還要盡好保護的責任,幸好尹氏瞞著,我一點責任都不用擔著。
胤禛眉目清冷,讓林蘭蘭不由得打了個哆嗦,有種錯覺,這其實不是暑熱陣陣的三伏天。
還真是冷面王,
胤禛見她沒什么話說了,又不想聽她這些無聊的心聲,轉身就走。
“爺,”我話還沒說完呢,“您要不要去看看尹氏,她自從小產之后一直臥床,太醫診治了說尹氏這是心情抑郁,可能會沒有活著的希望。”
胤禛看了福晉一眼,清楚地聽到她心里在說“尹氏長得還行,她在還能分一分李氏的寵,死了可惜了的,那個姜氏,一點都不服管教,關她禁閉她一個小格格還敢頂撞于我,還不如她抑郁自殺呢”。
這些心里話委實很難讓人與面前這張慈眉善目的面容聯系起來。
“福晉這么關心尹氏,有你照料爺是放心的。”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林蘭蘭感覺四爺說完這句話之后,身周好像有一圈冷空氣隔離帶,這人就什么再沒說,邁開大步子走了。
林蘭蘭追出去兩步,聲音還卡在嗓子眼里:“您,不去看尹氏,去教訓姜氏一下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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