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沒有回應武少春的呼喊聲。
她的身體已經飛起,在她身后已經出現了一個淡淡的鬼影,以武少春的眼力,看到是還未徹底現形的莊四娘子正低垂著頭,披散著長發站在小孩的身后。
一大一小兩母女長發交纏飛揚,發尾斷裂處化為飛灰散在半空,將此地惡心鬼帶來的惡臭都沖淡了許多。
武少春一見此景,先強行將心中的慌亂忍下,繼而轉頭看向四周。
方捕頭說得不錯,賀家院子住的人多,此時圍擠在院內,將偌大中庭擠得水泄不通,晃眼看去至少有一百多人了。
許多大人還帶著孩子,娃架騎在長輩的脖子處,好奇又畏懼的看向庭中的方捕頭等人。
趙福生提到過,辦理鬼案,驅鬼只是結果,而最終的目的仍是要保住人命。
蒯滿周一旦失控,殺傷力可比惡心鬼要大多了。
偏偏趙福生此時不在這里。
武少春能壓制惡心鬼,卻絕對壓不住蒯滿周。
‘大人’二字令得本來身體正疾速騰空的蒯滿周一下僵在了半空中。
武少春大松了口氣。
他此時不怕蒯滿周提問,就怕她不說話,對自己的話無動于衷。
“是——”他話音剛落,便感覺脖子一涼。
一絲細細的漆黑長發不知何時纏住了他的脖子。
身后有陰寒氣息傳來,那是屬于災級厲鬼特有的可怕懾壓之氣。
“說什么?”
小孩的聲音柔柔弱弱,卻帶著一絲陰寒氣息。
上一刻還響在半空中,下一刻卻像是縈繞在武少春的耳側,有陰氣對著他后腦勺吹,吹得他半側身體瞬間僵硬。
他的心臟‘砰砰’直跳,仿佛有人拿了根棍子在捅著他的后背。
不知何時起,他的腳邊開出了一朵朵詭異、艷麗的花朵,花紅得發黑,宛如吸飽了鮮血,帶著死亡之氣。
小丫頭的身影出現在他面前,不知何時仰了頭在看他,等他回應。
“大人說,龐先生那里少了十文錢,是不是上個月你支領的五文沒記賬上?”
武少春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的說了這樣一句話。
他話音一落,小孩眼里翻涌的血光一滯。
“記賬?”小孩偏頭問了一聲。
武少春的眼角余光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莊四娘子慘白的腳掌,厲鬼站在他后方不遠處,因蒯滿周的說話停了下來。
“對。”武少春點頭:
“龐先生盤賬好幾天了,你今天看到了吧?”
蒯滿周皺起了眉,半晌后才點了下頭。
“五文!”
蒯滿周打斷了他的話。
武少春可不敢糾正她,只好胡亂點頭:
“不管是不是這么多,反正這個數回去要說清楚的。”
小孩想了想,從懷里掏出一串銅錢,銅錢共有三個,以一根麻繩串起。
她晃了兩下,銅錢撞擊間發出‘叮叮鐺鐺’的響聲。
聽到聲響,蒯滿周眼里的血色逐漸褪去,眼睛重新變黑,她臉上的神色再度變得木然。
‘叮叮鐺鐺——’
銅錢搖晃,武少春一動不動。
“少管我!”小孩搖著銅錢,莊四娘子的鬼影還在,那股厲鬼的懾壓沒有消失,但武少春卻從蒯滿周的話語里聽出了幾分賭氣的意味。
“我不怕福生!”小孩說道。
“……”武少春沒有說話。
但同一時刻,他腳邊的鬼花卻逐漸枯萎,出現在他身后不遠處的莊四娘子的雙足也慢慢消失。
身后的可怕厲鬼煞壓散開了,武少春心中懸起的大石這才落地。
蒯滿周偏頭看他,又向他搖了搖銅錢,武少春擠出笑意,極力忽略小孩給他帶來的壓力:
“我們先將賀家院子的鬼案解決。”
武少春本來心有余悸,聽她這話卻又有些想笑,最終正色道:
“我不會的。”
‘哼!’
小丫頭的輕哼聲響起。
她哼完后轉身往院內走了兩步,接著停了下來。
武少春愣了一愣,這才快步跟了上去。
兩人來時的小動靜并沒有引起賀家院子內眾人的注意。
方捕并沒有貿然將此地鬧鬼的消息告知眾人,只說此地發現了詭異尸骸,已經報了官,等待官府的人過來處理。
院內的百姓開始還算配合,大家都等著看熱鬧,趕都趕不走。
但隨著夜深,又沒發現什么怪事后,便都想各自回去歇息。
可眾人這一要走,便遭到了府衙差役們的制止,這樣一來人群便有些恐慌了。
一開始懾于官府余威不敢說話,但時間長了仍難免交頭接耳。
武少春與蒯滿周二人過來時,不少人正反復向院內的吳老頭兒詢問何時能歸家去。
吳老頭兒也有些不安,他也在與方捕頭低語,滿臉焦急。
“鎮魔司的大人來了,辦這樁案子的大人來了!”
人群倏地轉頭,看到武少春只帶了個小孩現身時,不少人的臉上現出懷疑之色。
武少春定了定神。
他一掃先前在蒯滿周面前的謹慎,表情變得冷凝,帶著小孩走入人群之中。
賀家院子內的人不由自主的避讓身體,空出一條道路,讓兩人進入。
這些人面黃肌瘦,衣衫襤褸,身上都散發著一股濃濃的惡臭氣味。
這種味道與方捕頭身上的氣味相似,卻要濃烈數倍,匯聚在一起后辣得眼睛都有些想流淚。
武少春走入人群中央,他這一路走來心中已經推演過無數次要做的事,因此就算被眾人注視,他也并沒有慌亂。
“武大爺——”
他一說完,院內眾人一聽‘鎮魔司’,當即駭得鴉雀無聲。
“我們出行時,曾得令司趙福生、趙大人指點,賀家院子內的鬼疑似惡心鬼,此鬼性喜陰暗、臟污。”武少春說到這里,吩咐方捕頭:
“這會兒夜深,光線昏暗,你立即找人多點火把,將此地照亮,在鬼案沒破解前,所有人不準離開光源地,就坐在這里等!”
吳老頭兒慌亂之下應了一聲,勒令眾人迅速行動。
因武少春不準人離開,要點火只能現下四處尋找可點之物。
好在院內居住的人多,家家戶戶都想擠占院中更多空余地方,因此門前、屋角堆滿了雜物,此時要想尋找點燃之物也簡單。
但一涉及到拿誰家的柴禾點火,又生起了矛盾。
眾人正要吵架,方捕頭見勢不妙,深怕時間耽擱引武少春不快,嘴里不干不凈怒罵了一聲,大踏步走到一戶人家門口,抓了一大桿捆好的柴桿,掏出火折點燃。
他一有了領頭的動作,其余人不敢再吵,很快幾處火堆燃起。
濃煙冉冉升空,照亮了院內。
火光之上,可以看到院子上方縈繞著一股若隱似無的綠霧。
武少春見此情景,施展厲鬼的力量。
一層淡淡的白煙從他身上逸出,在眾目睽睽之下化成一個灶臺,出現在院子的正中。
他這一手段一施展,立即震懾住了院中百姓。
灶臺詭異出現。
明明是尋常百姓人家中可見之物,但偏偏這個灶臺散發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怪異氣息。
灶內沒有生火,但卻冒起濃煙,煙霧所到之處,將賀家院子上方縈繞的綠氣吞噬。
煙霧很快將院內籠罩,院中所在的百姓俱都被籠罩在煙霧之內。
武少春一施展厲鬼力量,心中殺意翻涌。
這些百姓一受鬼煙覆蓋,便如他掌心里的獵物,他生出一種想將這些人全部束縛、捆吊而起的沖動。
小孩沒有說話,但她的長發卻無風自揚。
無數飛揚的發絲在飛到半空中突然斷裂,化為一條條隨風飄蕩的蛛絲一般,在鬼煙之內迅速的穿梭。
她是蒯良村鬼案唯一的幸存者,也是惡心鬼蒯五的女兒,對于此鬼的氣息遠較其他人更加熟悉。
那發絲如同蒯滿周的鼻子,可以幫助她迅速的找到惡心鬼。
細細的鬼絲線飛掠過人群,從一個個被標記的人身上搜索惡心鬼的氣息。
她喊音一落,身體突然騰空而起。
那些斷裂的發絲開始與她的長發續接,頃刻間在賀家院子的上方織成一張奇詭、可怖的巨大血網。
其中一條血絲的末端束縛了一個面容呆滯的男人。
隨著蒯滿周話音一落,那血絲被她高高吊起,所有血網回收,將這個男人一把卷住,將他捆得五花大綁,垂吊在半空之中。
方捕頭身側的吳老頭兒一見此景,駭得驚呼了一聲。
所有人都認出了這男人身份。
小孩想要尖叫哭鬧,卻被大人捂住了嘴,有人小聲的道:
“這不是劉家有嗎——”
“他哪里是鬼——”
“是不是抓錯人了——”
低語聲剛一響起,異變即生。
隨著蒯滿周的鬼線將此人一捆綁,災級厲鬼的力量瞬間壓制了煞級的惡心鬼。
鬼線收縛之間,那被厲鬼標記、附體寄生的男人身體當即變形。
他的皮肉塌陷了下去,大量惡臭、濃稠的黏液如同流涌的瀝青一般‘淅淅瀝瀝’的順著他腳尖落地。
男人的面容開始變黑。
人皮、骸骨開始分裂,一具被吸干了血肉的枯黑骸骨夾雜著惡心的臭液從半空之中‘啪嗒’摔落下地。
“惡心鬼!”
蒯滿周一將鬼制住,武少春眼睛一亮,接著心中大石才真正落地。
厲鬼被制住,鬼皮上綠云飄散,但綠氣還沒散逸,便被鬼絲發所阻止,無法再寄生害人。
“啊!鬼啊!”
其他人親眼目睹鎮魔司兩人捉鬼的這一幕,嚇得魂飛魄散。
那枯骸落地的剎那,所有人都接連后退。
武少春第一次單獨處理鬼案,完成得算是圓滿又快速,心下也頗滿意。
武少春道:
“為讓大家安心,我會將我的爐灶留在這里。”
他指了指面前還冒著煙的鬼灶:
“只要有我鬼灶鎮壓,此地暫時不會再有厲鬼害人的事件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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