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失陷,震撼全省。
尤其是珠江流域尚在清廷實控下的州縣,心驚膽戰。
很快,
各地就迎來了吳軍的飛馬傳檄。
皆為2騎一組,穿縣逛鄉,大聲吆喝后貼出告示,雖入敵境,鮮有阻攔。
前禮部主事、現御封廣東團練大臣、肇慶府開平縣人士,文元德焦灼不安,在花廳里來回踱步。
最正宗的涼茶也壓不住心火。
“本官問你們,各地汛兵、團練為何不捕殺?”
“這”
眾人王顧左右而言他
文元德見狀,長嘆了一口氣,遂不再繼續追問。
“你們都辛苦了,下去吧。”
自己是禮部官出身,但不代表迂腐。
傳檄而定,是取得戰場絕對優勢一方才有資格玩的花樣。
現在,
誰敢公然截殺吳軍傳檄騎士,就等于狂扇李某人的白臉。
賊子一怒,伏尸百萬
待廣州吳軍主力開過來,報復殺人如同割稻子一般。
文元德頹然,坐回椅子。
閉著眼睛感慨道:
“槍打出頭鳥,出頭椽先爛。”
“也不怪他們,吳軍如此兇悍,經制之兵都擋不住,何況烏合之眾呢。”
“本官最缺的就是時間假如老天爺再給我一年,不,三個月也好啊。”
半個時辰后,
文元德派親信家人攜親筆書信,去梧州府,通過當地驛站,迅速送至河南南陽府。
他想提醒乾隆:
南方局勢糜爛的比皇上您預料的還要快!
亂世,當用重典。
亂世,當下狠藥。
亂世,要不拘一格起用人才。
我大清的那些祖宗之法最好先放放。
文元德的書房里,供著一尊觀音像。
此時他虔誠的跪在觀音像前,
口中念念有詞:
“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保佑,一定要讓吳軍東征,去打惠州、潮州。或者讓吳軍西征,打廣西也是極好的。”
“吳軍火燒越秀山觀音閣,是對菩薩的褻瀆。信男許愿,待光復省城,一定出資重修觀音閣,新閣高5層,外刷金粉。”
默默祈禱完畢,
他起身,再次手掌合十念念有詞。
又來到院子,
用自己的衣袍給坐落在院子一角的泥塑土地爺,擦拭前幾日落下的灰塵。
又是一番許諾
回到書房,
文元德又召來管家,
詢問:
“上個月給本官抽出上上簽的那位先生,可知他家在何處?”
“回老爺,小的認識他家。”
“拿10白銀,添作卦資。”
“是。”
忙碌完這一連串虛無縹緲的事,
他換上嶄新的官袍,深吸一口氣,昂首闊步走向花廳。
花廳內,
四邑士紳、團總、族老齊聚一堂,等待主心骨。
作為一個事業略有小成的中年人,文元德其實什么都不信,但又什么都信點。
個中理由很難解釋
甚至說出來,聽者會尷尬的發現這些理由明顯自相矛盾,左右互搏。
總之,
人活到這個歲數、走到這個高度就很能理解老文的心境。
好比詩詞歌賦,
少年初學,淺嘗字面意義,等人到中年猛回首才會淚流滿面。
所謂廣府四邑(恩平、新會、新寧、開平),
實際上是以譚江為中心,周圍山勢環抱,形成的一個相對封閉的地理區域。
拋開行政區劃,
4縣語言相通,人種相同,文化一致。
所以,
很容易實現同進退,同榮辱。
后來,
也有加上鶴山縣,稱作五邑。
還可以加上赤溪,稱作六邑。
但是,四邑的說法最正宗。
總的來說,四邑文化既保守又大膽。
保守是指:
他們堅持了各類傳統民俗,各種祠堂,團結排外。
大膽是指:
很多四邑百姓漂洋過海,落葉生根,以至于四邑話成了唐人街的最常見語言。
走到花廳偏門,
文元德再次深吸一口氣,整個人似乎陡然升高了幾寸。
一撩袍角,
邁著四方步走進花廳。
議論聲,戛然而止。
眾人齊刷刷拱手:
“拜見文大人。”
“諸位免禮,請坐,上茶。”
所有人都在打量主心骨的表情、琢磨其語氣。
重壓之下,
文元德不慌不忙,嘗了一口茶,評論道:
“世人皆說武夷山茶好,依我看,廣東的茶葉絲毫不遜色嘛。諸位,嘗嘗?”
眾人哄笑。
文元德放下茶盞,摘下頂戴遞給下人。
向北虛空拱手,高聲道:
“本官在南陽府時,皇上精神矍鑠,對我說,不要急,不要慌。這場仗哪怕打上5年,10年,20年,大清終究是贏家。”
“諸位,可知為何?”
眾人面面相覷,沒有開口。
文元德陡然高聲:
“因為漢人總是會內亂。”
“吳逆之朝堂多是江浙人士。江東鼠輩不用別人攛掇,自己都能分出幾十個派系,互相攻訐。論團結,我們老廣才是天下標桿。”
“所以,本官大膽斷定,吳,必是第二個南明。”
新會團總起身,拱手問道:
“敢問文大人,我們又該如何?”
“打!和吳賊打!敗1次,2次,10次都沒什么,500萬老廣團結一心,試問天下誰人可敵?”
眾人熱血沸騰
文元德又說了一通:
凡廣府人士,不分男女老幼,不分東西南北,總之大家擰成一股繩,守住土地,守住祠堂云云。
眼看著花廳的氣氛,越發熱烈。
“肇慶府給咱們送來了800桿火繩槍,廣西方面也支援了老夫2000桿。”
廣西巡撫和文元德曾為禮部同僚,關系尚可。
當然了,
大人物做事都是公心居先,私人友誼只是小小因素。
廣西巡撫贈槍,主要是希冀粵西團練拖住吳軍。
因為,
廣東全境淪陷,
下一個,很可能就輪到廣西了。
廣西官紳也在祈禱吳軍的兵鋒暫時不要指向自己,打湖南,湖南人糧多!打福建,胡建人能吃!
不過,
也有人憂心忡忡,
江南人嗜甜。
咱廣西恰好甘蔗多。
說不定會招來吳軍,狂砍我們的甘蔗。
所以,
吳軍攻略廣東全省之后到底先打誰,也很難講的。
文元德做事還算公平。
恩平、新會、新寧、開平、鶴山5縣團練,各自分得火繩槍500桿。
還頗無大儒氣度的帶領眾人拜關公,增加集體歸屬感。
激勵之話語也頗為露骨:
“諸位,亂世出英雄。”
“我文某人雖受朝廷厚恩,但也沒忘了我乃四邑人,絕不會做那吃里扒外的事。組織團練,既為朝廷,也是為咱們自己人。”
“諸位都是明白人,要想大聲說話,手里得有兵!”
“我老文,今日實則僭越了。”
眾人心中頗為激蕩。
齊刷刷起身,一拱手到底。
老廣還是團結的!
文元德在心里狂呼:
我早就知道你們是這樣的人!幸虧我生于四邑,長于四邑,熟悉廣情。
談忠誠,你們嗤之以鼻。
談自治,你們毀家紓難。
文元德內心百感交集,表情還是很正常的。
他拍拍手,
高喊一聲:
“展旗。”
立馬有下人舉著一桿軍旗走入花廳。
黑底紅邊,金絲繡字:
四邑團練聯軍。
這么一番折騰,
他總算將手下的松散武裝捏成了一團,將混亂的人心稍微聚攏。
鶴山團總陳世豪,突然問道:
“文大人,不如合兵吧?”
“對。”
眾人立馬出言附和,深感當前局面分兵只會被人各個擊破。
文元德從善如流。
調兵,需要時間
屯糧,也需要時間。
訓練磨合,更需要時間。
而文元德又提出了一個戰略——絕不向吳軍打第一槍,但絕不和客勇妥協。
士紳立馬夸贊:
“文大人此乃老成謀國之言。”
沒必要主動激怒吳軍,團練稚嫩,當避開鋒芒,培養實力。
但是,
對于近在咫尺的客勇必須剿殺。
文元德當即表態:
“剿殺客勇,一來練兵,二來維護地方安靖。”
一老者突然補充道:
“還能取其財、取其田、取其女子。”
“余老說的是。”文元德笑道,“客寨首領頗有家資,客女亦好生養,土地亦是賒我們祖先的。”
說到此,
他突然頓了頓,高聲說道:
“吾有一妾,乃是客女,入府已有12年。來啊,令她自縊以安軍心。”
四邑團練聚兵的動靜很大。
位于械斗最前線的鶴山縣,諸多百姓紛紛南撤,進入四邑腹地尋找庇護。
而粵西客勇也在集結兵力,籌措干糧,準備決一死戰。
戰爭陰云,逐漸低壓。
廣州府,
原總督衙門,現為吳軍指揮部。
幾名參謀正在拆信
傳檄的反饋就在這些信里面。
參謀歸納,李郁傾聽。
“陛下,佛岡廳同知愿降。不求官爵,希望能在新朝做個富家翁。印綬隨此信已一并送來,請求大軍盡快入城。”
“態度可,準了。派1個排去接城。”
“是。”
“羅定州知州愿降,但待價而沽。信中語氣雖謙卑,卻有討價還價之意。”
李郁冷笑:
“狂妄,先放著。”
“惠州知府和惠州協副將愿降,但條件是等1個月,留給他們的北方家人逃命時間。”
李郁斷然拒絕:
“不行。再派人去,告訴2人,要么立降,要么等死。”
無論是真是假,
吳軍都不可能允許惠州府城這么重要的城池,清廷龍旗飄揚一個月。
果然,
下一封書信證明了,李郁是對的。
“惠州同知揭發,知府詐降,他已聯合惠州協右營,愿配合大軍取惠州府城,同時希望能繼續留任為陛下效力。”
“派1個步兵營去,提前聯絡此人,盡量兵不血刃。”
“是。”
“東莞知縣愿降,希望大軍莫要傷害城中百姓士紳性命。他本人則無所謂,隨便發落。但又指出東莞團練不受他節制,團總梁輝為人桀驁,手下亡命徒眾多。”
“派1個步兵連,先控制東莞縣城,然后驅趕城內降兵撲滅團練。”
“新安縣愿降,知縣派兒子攜印前來。”
“好,態度可嘉。”
“香山縣拒絕投降,辱罵陛下和夷人沆瀣一氣,割地賣祖。”
李郁冷不丁問道:
“弗朗機人所占之濠鏡澳,是否在香山縣?”
“回陛下,濠鏡澳在香山縣南,彈丸之地。”
“先別動香山縣,此地寡人有特殊安排。”
“是。”
新任潮州知府并潮州鎮總兵,愿降
廣州府下屬三水縣、花縣、順德縣皆愿降。
高州府、嘉應州暫無回應。
肇慶府明確拒絕,誓死捍衛大清。
然而肇慶下屬的四會縣、高明2縣皆愿降,知縣率全城士紳已備好營地、酒肉、勞軍銀,請求吳軍快快進駐,頗為急切。
看地圖很好理解,這兩縣距離廣州很近,距離肇慶也很近。
夾在中間,很容易沒命。
所以,
知縣連同全城士紳夜不能寐,渴望王師進駐縣城督導防務。
李郁大手一揮:
“各派1個滿編步兵營進駐。”
如此重視,
是因為西邊的肇慶府城,駐扎的清軍兵力預計不低于1萬人。
“陛下,還有一些各地士紳的個人信件。”
“念”
聽完信,李郁陷入了沉思。
三水縣5名士紳先表忠心,表示愿出資勞軍。
后提及市井傳言——吳軍支持客勇,打壓廣府。怒斥此或是有心人傳播,希望明察秋毫,云云。
又有粵西客勇頭領曾懷古,懇求吳廷封賞,愿為大軍前驅消滅廣府團練。
還有,
一份特殊的轉手信件。
寫信人是嘉應州客家首領,曾中原。
收信人是苗有林。
信中說,
嘉應州乃純客家州縣。
只因清廷不公,客民削竹為兵,打造兵器。如若吳廷有召,客勇隨時可南下或者東進。
信件末尾,
還有嘉應州16位首領的殷紅手印。
苗有林拆開這份信時,差點發出尖銳的爆鳴。
立刻轉交秘書處洗清嫌疑。
要不然,
陛下還以為自己想做廣東王呢。
說實話,
李郁看到鶴山縣客家首領曾懷古的信時,只是不喜。看到嘉應州曾中原的信,則是臉色凝重,反復看了2遍。
然后,
令人展開廣東地圖仔細查閱嘉應州之地理。
純客、山區、首領。
這3個詞,讓他如芒在背。
一旦,
處理不好嘉應州的問題。
讓幾十萬客民產生敵意,據守山區。
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
馬忠義陰魂不散!死的不冤!
“陸舟,你看嘉應州的形狀像個什么?”
秘書處侍衛,陸舟,脫口而出:
“像一顆獠牙。”
李郁將目光,從嘉應州上挪,落在閩南區域,
自言自語道:
“而且這顆牙齒的背后,有豐富的神經網提供營養。”
陸舟沒有吭聲,
作為隨駕侍衛,他自然知道陛下的心思。
李郁站在地圖前沉思許久,不曾挪步。
吳軍接管廣東各城池的工作,正在有條不紊的推進當中,過程大體順利。
但是,
李郁依舊打算給這些降官降紳一點下馬威。
先恩后威,人心怨恨。
先威后恩,人心感激。
人性就是這么的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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