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8江湖越老,膽子越小518江湖越老,膽子越小←→:xqishuta
說來好笑。
吳廷的情報人員潛入京師,居然需要請當地的鏢局提供沿途護衛。
此舉看似荒唐,實則充滿智慧。
若不請鏢局,車隊途遇兵、匪攔路,如何應對?
起了沖突,就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交給鏢局就沒有這種麻煩
自古以來,開鏢局3要素:
官面有硬關系,江湖有硬路子,鏢師有硬點子。
不夠硬的,早都關門了。
劉千戴上瓜皮帽,快步走進鏢局。
一名中年鏢師連忙迎了過來,抱拳行禮,不卑不亢。
“久仰。”
“久仰。”
“勞煩大師兄,53車物鏢要進京,鏢禮1300兩。”
鏢師精神一振,筆挺的腰桿不由得彎了兩分,擠出笑容:
“請入屋細談。”
1刻鐘后,兩邊達成了協議。
白紙黑字,各自摁好手印,雙方的合作關系就算正式生效。
鏢局院里,幾十號年輕后生正在打熬筋骨,演練槍棒。
一側武器架上,各式冷兵器一應俱全。
劉千笑道:
“董鏢頭,這趟鏢價值昂貴,我不希望出任何差池。”
“您放心,鏢在人在,鏢亡人亡。”
可能是為了彰顯實力,董鏢頭喚來了1名年輕鏢師。
“給東家露一手。”
“是。”
年輕鏢師抄起弓箭,箭如流星正中20丈外的靶子紅心。
然后,得意的昂起下巴。
還不忘自夸一句:
“東家,我是滄州人,4歲開始練武。”
鏢頭董冀川補充道:
“我們鏢局里全是滄州人。”
劉千點頭,贊道:
“滄州鏢師,信得過。”
聽了這話,
所有人都得意的昂起頭,與有榮焉。
正好趕上飯點,大籠屜蒸的包子還有白菜燒肥豬肉,香噴噴。
明清時期,
鏢師的伙食水平甚至超過普通小地主,只因這是一個殘酷的行業,營養就是戰斗力。
當日,
鏢頭著手做準備。
次日清晨,車隊準時出發。
頭尾兩輛車都插上了旗幟——滄義鏢局。
25名鏢師手持長兵器,威風凜凜。
出城門,兵丁笑嘻嘻放行。
過關卡,無人檢查。
很顯然,滄義鏢局夠硬。
沿途,
董冀川走在最前面,不時和各色路人打招呼,遇到不同人,他的反應也不同。
有的只是微微頷首,有的要拱手抱拳,有的走過去主動塞點散碎銀子。
走鏢,不是打仗。
鏢師們能少動手就少動手。
動手就意味著傷亡,鏢局要養著傷殘鏢師。
動手就意味著結仇,下次走鏢風險翻倍。
走鏢本質上是一樁生意,鏢師們不崇尚快意恩仇,更不喜熱血。主打一個“以德服人”,“以錢開路”,“以武懾人”。
好的鏢局,
每年花費在買路上的公關費用是一個驚人的數字。
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江湖是人情世故。
劉千坐在顛簸的馬車里
他發現津門府與眾不同,江湖含量太高。
沿途,有無數雙覬覦的眼睛投向車隊。
茶葉,俏貨。
若不是有董冀川和鏢局的威名震著,怕是這些人要動歪腦筋。能搶就搶,能偷就偷。
江湖上下三濫的招數數不勝數。
情報署的行動人員低頭趕車,打扮的老實巴交。
不過,
依舊瞞不過鏢師的眼睛。
“爹,這伙客人不簡單。”
“知道。”
董冀川大步走在最前面,體力充沛。
大兒子緊跟兩步,擔憂的問道:
“會不會有麻煩?”
“做好自己分內之事,不要瞎琢磨。我們是鏢師,不是師爺。”
兒子尷尬地退下。
突然,
官道前方發生了糾紛。
兩伙人扭打在一起,還有人高喊救命。
董冀川絲毫不為所動:
“下官道,繞過去。”
4名最為兇悍的鏢師手持長兵器護著車隊,從泥地多繞了2里。
董冀川殿后,特意觀察了一下車轍印。
深淺不一!
有幾道車轍印絕不是滿載茶葉的重量能壓出來。
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是銅鐵金銀一類。
他也不由得對車上的貨物產生了疑問,大兒子說的對,這伙人有確實些古怪,一路需加倍小心謹慎。
劉千快步趕了上來,問道:
“董鏢頭,今晚在何處歇息?”
“前面三五里有個村子。村里有位小王員外,為人熱誠,他家院子大,車隊好安置。”
“安全嗎?”
“您放心,有我們守夜。”
鏢局到處有朋友。
小王員外熱情的很,招呼著佃戶出來燒熱水,殺雞鴨,取腌貨,給屋子里的大通鋪換干凈稻草,還有拉車的牲口也得提前喂飽了。
一應花銷自然是劉千出。
小王員外滿臉堆笑的收下了25兩銀子,倒也算公道。
要知道,北方的糧價已經上天了。
吃飯時,
劉千不經意的問了句:
“老董,如今1石米售價幾兩?”
“4兩!”
“哦。”
劉千心中產生了一絲疑問,根據情報去年北方糧價已經到了6兩。
跌價了?
清廷從哪兒搞來的糧食?
不會是第4軍團那幫王八蛋在搞走私吧?
小王員外是個人精,笑道:
“這位爺有所不知,冬天凍死了太多人,糧價也就下來了。”
“啊?”
“光周邊的五六個村子就凍死了200多口,慘哦”
說到這里,
小王員外的臉上也露出了悲戚的表情。
開春后,大家自發的走出家門,刨開被積雪壓垮的鄰居家茅草屋將一具具硬邦邦的凍尸抬出來。
這一春,不知添了多少新墳。
當晚,
劉千正在油燈下繪制地圖,記錄沿途見聞。
傳來了敲門聲。
“誰?”
“老爺,是奴家。”
劉千打開門,看著門口的女子。
“是員外讓奴家來的,說要是老爺看得上,胡亂賞點銅錢。”
劉千哪敢隨便,冷冷說道:
“為何如此作踐自己?”
婦人眼眶紅了:
“奴家是個寡婦,還帶個兒子,奴家”
劉千上下打量一番,見姿色尚可,于是一把拉進屋子
摸出一小錠銀子晃晃。
“好好聽話,歸你了。”
“哎。”
1刻鐘后,婦人被推出屋子。
攥著銀錠喜滋滋地回去了。
想著這恩公雖然丑陋矮小、癖好特殊,但出手大方,比世間那些高高大大的男子英俊許多。
劉千雖然好色,但性子機警。
將這婦人拉入屋子后,就用衣服蒙住其腦袋,喝令不許揭開不許吭聲。
完事后,將人推出屋門。
可謂十分無情。
次日,
正要出發,莊子外來了一群人。
為首的一身青色褲褂,衣襟敞開,腳蹬一雙藍布襪子繡花鞋。
“奉知縣老爺命,下鄉催繳乾隆45年的錢糧。”眾人頓時樂了
如今是乾隆44年,今年征明年的糧,還能這么玩?
小王員外氣笑了,指著領頭的家伙罵道:
“你踏馬還真敢開牙,不交。”
“得,那比劃比劃?文打?”
“文打。”
劉千一頭霧水,卻被董冀川拉到一邊。
“津門混混,無妨,有分寸。”
催糧的隊伍里走出一混混。
只見此人一個肩膀高一個肩膀低,前腿虛點,后腿虛蹬,頭似揚不揚,眼似斜不斜,走路邁左腿、拖右腿。
走到中間
小王員外冷笑,退后2步,手一揮。
“打。”
7名手持皮鞭、棍棒的莊客立馬沖上去。
混混手一揚:
“慢著。”
然后兩手抱住后腦勺,胳膊肘護住太陽穴,兩腿麻繩般擰在一塊兒,側身弓起后像個蝦米。
“來啊,打我啊!”
頓時,莊客們皮鞭棍棒一起下。
混混被打的塵土飛揚,依舊囂張,嘴里叫罵:
“舒坦”
“用點勁啊,娘們唧唧的。”
“王員外哎,你爹賣溝子,你娘養漢子,你姐半掩門,你老婆偷漢子,你兒子沒p眼。”
回應混混的是一頓更瘋狂的暴淬。
小王員外跳腳大罵:
“給我打,狠狠的打。”
一名粗壯莊客從地上撿起一根扁擔,大吼一聲:
“閃開。”
眾人連忙躲避。
扁擔呼嘯砸下,咔嚓
骨頭斷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混混的臉瞬間變幻了兩種顏色,先白后紅。
不過,
卻依舊嘴硬,抱著頭大罵:
“小王員外,你娘偷漢子哎。”
縣衙一方的人,齊聲歡呼。
莊客一方,士氣低落。
只見其中一莊客抄起斧頭朝著混混砍去。
混混不躲不閃,瞪著眼睛。
斧刃快要劈上腦門時,莊客手腕一變,斧頭側面砸下。
混混頓時血流滿面
倒在地上抽搐了半天才掙扎著坐起來。
他手撐地面,口齒依舊清晰:
“舒坦,真踏馬舒坦。”
“有種伱別收手啊,爺們活膩歪了,來,朝這劈。”
小王員外無奈的一揮手:
“停。”
然后走到混混面前,低聲問道:
“您住哪兒?”
“爺爺我住津門府城外。”
“給好漢送回家去,這封銀子您拿好。”
莊客們卸下門板將混混抬走。
小王員外朝著眾人拱手:
“我服了,容我10日。”
“得嘞。”
催繳錢糧的眾人歡天喜地的走了。
饒是見慣了世面的劉千也目瞪口呆,津門的江湖這么邪乎嗎
車隊上路后,
劉千忍不住詢問董冀川:
“這是什么玩法?”
“東家有所不知,津門府都這樣。派一人上門挑釁,由著你打,如果這人吃不消打,哼一聲疼或者求饒躲避就算輸。”
“那如果打殘了呢?”
“無妨,愿賭服輸。關鍵是看哪一方先認輸。”
“若是遇上心狠的,將人活活打死。”
董冀川笑笑:
“眾目睽睽之下,打死人是要吃官司的。”
“明白了。”
劉千煥然大悟,這是基于官府秩序之下的一種特殊玩法。津門混混,卑微又炫酷,饒舌又離譜
董冀川想了想,又叮囑道:
“東家若是在京城遇上了這等潑皮,莫要和他們僵持,不如賞點銀子了事。”
“嗯。”
劉千搖搖頭,感慨江湖之大,一輩子學不完。
同時又意識到清廷的財政撐不住了。
卯吃寅糧
而且是普遍現象。
直隸、山東、河南都開始征收明年的錢糧了。
只不過,
很少有地方像津門府這樣,征一家士紳大戶就廢一個混混。
車隊走出去老遠,
劉千忍不住感慨:
“津門這地方,情況太復雜了!”
3日后,車隊入京。
當望見廣渠門時,鏢局眾人明顯松了一口氣。
城門官見車隊靠近,興奮的拔出腰刀:
“下車,檢查貨物。”
蔣天木走上前眾目睽睽之下抽了城門官兩耳光,將內務府的腰牌湊到他眼前。
城門官羞愧
喝令底下兵丁放行。
情報署曾派人南下廣東找福成他爹,了解過內務府的各種秘聞。
老爺子原話:
不囂張,不貪財的人配進內務府嗎?
所以蔣天木不可能給外城城門官銀子,這不合規矩。
車隊進入外城,劉千喝止了車隊。
先就地安置了鏢局
然后,下令人貨分離。
由蔣天木帶著臨時雇傭的無知民夫去崇文門通關。
他自己帶著一眾部下,四散喝茶。
人貨分離,主要是安全。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劉千是老江湖,但江湖越老,膽子越小。
崇文門稅關,乃天下第一稅關。
到了這里,
蔣天木不敢囂張,先展示實力——順天府的批文、內務府的腰牌,以及和府管家劉全的親筆信。
妄圖獲得減稅優待。
不過,
稅吏態度冷淡,搖頭:
“不管什么人來了,都得交稅。”
“哪怕是和大人自己趕著馬車來了,也得交稅。”
沒辦法,這年頭出入崇文門的有幾個平頭百姓?四品官眷多如狗,一品二品天天有。
大家都是官,就等于大家都不是官。
蔣天木無奈,將其拉到一邊討價還價。
最終,
留下5000兩貨值的茶葉沖抵稅銀。
但他態度堅決,禁止城門吏查驗貨物,翻來覆去地就一句話:
“交稅沒問題。”
“但是你不能開箱,開箱的后果你承擔不了。”
“我不能說的太仔細,但是我相信你肯定懂。永定河里的冤魂多了去了,不差你和我兩條賤命”
“你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要為闔家老小想想。”
“兄弟,你還年輕,以后的路還長著呢,千萬不要沖動,你別瞪眼,你懂我意思的。”
城門吏望著那一車車的木箱,牙齒咬了一次又一次。
最終在眾人的勸說下多收了500兩。
放行!
消息稍微靈通的人都知道目前的茶葉走私生意大致分3路,幕后的真神也不同。
鄂——豫那一路,是幾位王爺。
揚州——淮安那一路,似是富察氏。
津門這一路,是和珅。
總之,
即使前線節節敗退,
京師的貴人們照樣喝武夷紅袍、明前龍井、洞庭碧螺。
雖然價格上了天,但該喝還得喝。
貴人從來不問價,問價的肯定不是貴人。
茶葉走私路線當中,
利潤最高的是津門海運路線,情報署只做高端茶葉,專供北方的達官貴人。
數量最大的是鄂——豫路線,第4軍團駐守湖北,瘋狂出貨,供應北方士紳和普通官吏。
最凋敝的是揚州——淮安路線,因為第4軍團走了,只剩下一些雜魚小打小鬧。
比較一下,
情報署還算厚道,畢竟走私的利潤大部分轉為了行動經費、人員賞銀。
第4軍團很不厚道,集體分贓,捎回家蓋房子開鋪子。
遠遠望著車隊駛入崇文門后,劉千起身和眾部下徒手進城。
隨便搜,隨便查。
除了鋼鐵般的意志,渾身上下沒有攜帶任何一點金屬。
輕松過關。
劉千深吸一口氣,
內城,在我腳下。
皇城,前方左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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