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海浪還在不知疲倦的拍打。

傅寧抿了抿嘴唇，目光灼灼的看向前方。

從他棲身的角落，到磕頭小船，中間只有數丈距離。

若是正常走過去，根本用不了兩個呼吸。

但他沒有輕舉妄動。

因為地上全是細沙，腳踩上去會發出簌簌的聲響。

即便聲音很小，但傅寧還是不敢冒這個險。

“凡事穩為第一。”

傅寧的眼睛像一把尺，不斷丈量著中間的距離。

先出去。

當然不是大搖大擺的出。

而是踏著浪花的節奏出。

夜晚的海風很大，浪頭也很大。

每次海浪拍打到沙灘，都會發出聲響。

而借著聲響的掩飾，傅寧緩緩鉆出角落。

保險起見，他還隨身放出一片霧氣。

霧氣籠罩的范圍內，氣息、身形會被隱藏。

四周再無遮擋后，便抬手召喚出素云。

如果是尋常的話，素云在夜晚中太過顯眼。

但現在‘假傅寧’在打坐修煉，正是聚精會神的時候。

就算素云出現在他眼前，他恐怕也無知無覺。

傅寧謹慎的觀察一番，并沒有任何異常后，這才抬腳踏上素云。

云朵伴隨著霧氣，緩緩朝小船的方向移動。

它的速度很慢，就好像身后有一根纜繩拖著。

傅寧伏下身子，目光蹭過云氣的邊緣，看向下面的船灣。

已經做好了隨時逃跑的準備。

小船近了。

小船近了。

夜色中，逐漸顯出小船的輪廓。

低沉的船頭，頹廢的桅桿，暮氣的船艙。

明明只有兩息的距離，他足足走了十息。

近了。

又近了。

現在他可以看到甲板，以及甲板上模糊的人影。

甲板上還是從前的樣子。

局促、狹窄、磕磕絆絆。

而靠近船頭的位置，有道人影一動不動。

云朵的速度又慢了一節。

如果說剛才有一根纜繩拉著，那么現在就是兩根。

直到素云凌駕于小船之上。

轉而開始緩緩下降。

甲板上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清晰。

那是船上的魚簍。

蕓娘曾經用它抓過螃蟹。

那是船上的魚叉。

蕓娘曾經用它插過游魚。

那是船上的艙燈。

蕓娘曾經用它驅散黑暗。

直到目光定在船頭。

那是另一個‘自己’。

他閉著眼，沉著頭，雙腿盤膝，兩手交疊，正如自己平時打坐一般模樣。

“不愧是‘從族’啊。”

云朵上傅寧屏住了呼吸，看到面前的人，好像自己正在照鏡子。

很明顯他并沒有發現自己。

但傅寧卻沒有因此掉以輕心。

云朵的速度更慢了。

慢到像擠進空氣中一樣。

‘假傅寧’的形象變得更加清晰。

蒼白的臉，披散的發，甚至額頭上的疤。

無論是‘眾族’還是‘從族’，他們可以模仿任何一個人，但卻不能模仿出先天血脈具有的特質，如：靈官、百節、先天神通等等。

所以他的額頭上只是一道疤。

順著臉往下看，他身上穿著跟自己一樣的丹山朱衣。

只是腹部殷出一大片暗紅。

果然，他的傷勢很重。

那么大的傷口，再加上陰毒，怪不得他迫不及待的療傷。

素云繼續往下，這次傅寧甚至已經聽到了他的鼻息。

他輕撫素云，云朵默默停止。

甲板是中空的木頭，落在上面會發出聲音。

所以傅寧需要在下墜的瞬間，使出一招從天而降的掌法。

他深吸一口氣，默念三省，穩住心神。

目光好像凝成了實質，不斷地模擬著接下來這一掌。

就好像狙擊手在看著八百里之外的獵物，反復推敲。

傅寧緩緩的吸進一口氣息，周圍散出淡淡的薄霧。

整個身形藏在薄霧中，從外面只能看到朦朧一片。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傅寧的機會不多，他必須得在第一掌就用出全力。

一掌。

竭盡全力的一掌。

一掌不成，絕不停留！

他的目光微斂，氣息凝聚。

很快薄霧中出現了‘云箓靈龜’的影子。

隨著元氣的注入，靈龜的虛影越來越渾厚。

這大概也是傅寧能使出的最強一掌。

靈龜卸甲最直來直去的掌法。

正適合從天而降，摧枯拉朽。

濤聲依舊，小船微微晃動。

但船上的風似乎變得很小心。

每一絲都能夠牽動神經。

傅寧目光逐漸堅定，元氣開始吞吐。

一寸、兩寸、三寸……

手掌緩緩舉過頭頂，氣勢越來越強。

終于，一道清風劃過。

傅寧似是收到了信號。

這僵持已久的一掌，終于宣泄而下。

呼~

掌風摩擦著空氣，開始變得熾熱。

跟傅寧剛才想象的一模一樣。

完美的角度、完美的力度。

之前他曾經用同樣的掌法，穿透了絡腮胡的掌力。

而現在這一掌，更超越了之前。

掌影之下，甚至冒出了第五道波紋。

轟隆~

傅寧眼中狂喜。

他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掌力并沒有落空。

掌力宣泄而出，沒有絲毫保留。

但下一刻，他臉上的笑意卻凝固了。

只見自己的掌影之下，不知何時多出一層半透明的鱗甲護罩。

護罩上鱗片泛著淡淡的青色，層層疊疊，鱗次櫛比。

而剛才自己傾盡全力的一掌，全被這道護甲攔下。

只是驚鴻一瞥，他便毫不猶豫催動素云彈射起步，幾乎是瞬間，就消失在了原地。

天風呼嘯，暗夜迷魂。

傅寧不敢有絲毫減速，直到廢棄船灣完全看不到，他這才松了口氣，朝身后看去。

滿眼都是重重迷霧，迷霧里卻不見任何蹤影。

此時他忽然輕‘咦’一聲，靜下心來回想剛才的驚鴻一瞥。

“不對！那個人……似乎有些不對勁。”

剛才自己雖然只是瞥了一眼，但護罩之下，那個‘假傅寧’已經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里沒有憤怒，沒有驚駭，甚至沒有生機。

他轉過頭，重新看向廢棄船灣的方向。

略作沉思后，他決定再回去一趟。

不過片刻之后，傅寧已經重新出現在廢棄船灣。

往復的潮水，孤零零的小船，好像一切都沒有任何變化。

他放出一層薄霧，繼續往前接近。

‘假傅寧’依舊坐在船頭，連姿勢都沒有任何變化。

只是身上那層魚鱗護罩，已經消失不見。

傅寧大著膽子靠近，只見另一個‘自己’瞪大著雙眼，眼中寫滿茫然。

而在他的腦袋上，卻出現一個清晰的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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