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洪強與阿卡哥講過：他沒有在“外地球”傳教，沒有在這兒傳播“庇護所”的法門，那么“熔巖島”里面回蕩的禱告之音，信念之力，就只能是來自“深藍世界”，來自“十三區”，來自“內地球”。

且不管是怎么實現的，“鏡鑒”能投影，“慘白妖眼”能追蹤，“天照教團”能滲透，“庇護所”能跨空聚合禱告信力完全可以接受。

根據此前往返“十三區”的體驗，以及現階段“新·野火”的拆裝改進，還可以做出一個簡單推理：

“熔巖島”里流轉的信力禱告，既然能夠跨空存續，那么大概率就是在這復雜混亂的時空環境中，用來“定位”的——找到靈魂教團成員并拯救之，在洪強記憶中是多次發生的，可以作為驗證。

然而洪強呢？

考慮到幕后“主導者”大概率存在，“熔巖島”也好，“庇護所”也罷，與其說是洪強一造，不如說是借他的手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出現之后，洪強存在的意義呢？

有什么是這個神奇的“庇護所”，森嚴的“機械叢林”做不到的？

唔，也許是“信力”的接受器？

然而“庇護所”都能跨空聚攏信力了，有沒有洪強似乎無關緊要。

“信力”這玩意兒，其實就是正常人也能發出的、相對凝實、容易共振傳輸的靈波，只要架構得當，死物、甚至虛無也能浸潤吸收的。磁光云母之類的幻想種就是如此而來。

那么，洪強在這個“機械叢林”里的作用，又是什么？

對此，羅南也有一個猜測。這是他有了“十三區”往返經歷，并有汪勇提供了關鍵信息后，形成的粗略判斷：

“熔巖島”出入“十三區”的時空位移功能，“內外地球”和“深藍世界”之間的時空移換不是重點，否則無論是李維還是“開墾團”，都有足夠的力量、技術支撐，打破時空壁壘。

是什么阻止了他們？又是什么讓李維和拉尼爾大主祭持續合作研究？

不就是“十三區”那真幻虛實的轉換，一場夢境或幻覺就莫名穿入其中的詭異么？

夢境和幻覺……

借洪強之造的這個“庇護所”，固然是機械林立排布，可以成為“加工廠”，可以撐開半位面，可以完成時空挪移，但它畢竟不是“思想星團”那般的無機生命，只是冰冷的金屬設備，沒法造夢。

但洪強可以。

這是一個與“庇護所”緊密關聯的人，也是一個能做夢的人。

甚至于“庇護所”本身，就是“靈魂教團”成員們共同編織的夢——無論是好夢，還是噩夢。所以，它才能在李維和“開墾團”眼皮子底下，自由出入“十三區”，完成一個又一個“逃亡者”的心愿。

那么，云端世界那邊，是不是也需要一場夢？

羅南不確定，他還要進一步驗證。不過隨著他反復回憶與云端世界相關的事情，卻是忽地想到了一個已經幾乎徹底遺忘的細微處：

他第一次發現云端世界，大約就是擒捉蛇語、擊殺坦克之后，到他真正想到辦法闖進去之前，期間大約有十天的時間，那段日子，他總是夢到那里，夢到那澎湃的云氣巨浪、透著血光的灰白云層……

是的，夢到。

羅南輕輕錘擊額頭，當時只以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是過于急切想要到達、發掘的緣故。

可如今再看，那其實才是正途？

然而當時他完全沒有這方面的意識，也沒有提示，于是錯過了？

所以，要想解開“十三區”乃至這一方時空的終極秘密，時空維度之外，必須再考慮夢境與現實的維度嗎？

等一下，這樣是不是搞得太復雜？太神經質了？

沒有任何證據顯示，他的父母，羅中衡先生與卜清文女士，當年有研究過夢境領域。云端世界是客觀存在的，父母發現了它，但并未完全發掘出它的奧秘，這很正常。

事實上，從云端世界通向霧氣迷宮，這個秘密已經足夠驚人，后續爺爺、父母在荒野上建立“七零格式實驗室”；父親隱姓埋名，在北岸齒輪、樹洞空間長期觀察研究霧氣迷宮結構，已經出了很多成果，不能苛求更多。

唯一不確定的因素，就是梁廬。

梁廬的認知深度，恐怕只有李維、武皇陛下這些天外來客可堪比擬。他與羅南爺爺、父母，應該是有聯系的，他對云端世界、對“十三區”的本質是如何認識的？交流了多少？

問題是，以梁廬對“外接神經元”滿布權限要求、死后布置都要卡死知情人血脈的死腦筋來看，對羅南父母這般地球土著，未必就能坦然告之。

轉了一圈兒還是要靠自己。

“巨蜥”抬頭，冰冷的暗紅電子眼看向懸照的“鏡鑒”，后者模糊的光則悄然移轉，來到了與“機械叢林”共生的洪強處，聚焦在他昏沉疲憊的臉上。

洪強皺眉，眼皮微微跳動，隱約聽到了“庇護所”里的溫和低語。

具體細節無關緊要，反正他理解了里面的意思：平時給予他教學指導的“同伴”，發現了一處值得關注的所在，那里似乎也有“同伴”存在，提醒大家注意。

隨后，“溫和低語”給出了一個“坐標”。

洪強自然而然地記住、定位，隨即也很自然地認為，那邊的“同伴”應該是在呼救，他可以幫忙。于是“庇護所”啟動，與那邊達成聯系，再然后，就是他已經熟極而流的“拯救”行動。

“庇護所”里響起了其他“同伴”們的歡喜贊嘆、鼓舞勉勵。

下一刻，“庇護所”完成了一次時空穿梭。

可再躍出的時候，他有些恍惚了：那不再是高溫高壓的地層深處，周邊沒了讓人壓抑絕望的熔巖，四周一片空曠，好似全無束縛，幾乎讓他迷路。不，下方不還是熟悉的模樣嗎？

“熔巖島”正浮游在巖漿烈火之上，仿佛在火海上漂浮，但那致命的高溫高壓環境終究削弱，四面壁壘打開了，不再需要“排熱墻”，一切的一切都暴露在久違的天光下。

“機械叢林”是那般華麗，有尖端工業嚴謹精密的美感。

他坐在“機械叢林”之中，仰頭看天，看到了模糊的日輪，看到云氣厚重層疊。四面還響起了歡呼聲，還有呼聲就飄蕩在天上，如此興奮踴躍，似乎在邀請他持續上行。

然后，洪強就飛了起來，與周圍的歡聲笑語一起，向那云層厚重的天空，向那模糊卻輻射出無窮力量的日輪，慢慢飛了上去。

只是半途，他忽有些惶惑不安。這與他慣常生存的環境差別太大，種種未知之處，實在想象不到那邊究竟是什么。

一念既生，意識便已散亂，他恍惚中睡了過去，安然無夢。

“巨蜥”注視著睡夢中的洪強，確定實驗失敗，“熔巖島”仍在原地。

然而在原地才正常。

因為之前“十三區”往返過程，幾乎耗盡了能源儲備，這東西根本就動不了。倒是為洪強編織的夢境，明顯引動了他以及“庇護所”里流動的信力，并嘗試著去“定位”云端世界。

里面“信力定位”機制已經確鑿無疑。

而且這次羅南看得清楚，“夢境”確實是與“十三區”、與這處復雜時空聯動的隱藏條件。

只是羅南先一步選擇放棄——他是不會讓“靈魂教團”不分真偽的復雜信力去“污染”云端世界的。

“熔巖島”的運轉機制，他基本上搞清楚了。

洪強本身力量不足，才需要借用“庇護所”的信力跨空定位，羅南其實并不需要。他只要知道，“夢境”“幻覺”這種虛幻架構，確實能夠在“十三區”發揮特殊作用，同時也能指向云端世界，隱約造成影響，就足夠了。

作為“入夢法”的大家，“夢神孽”力量的模仿者和借用者，確定了路線之后，他有更加完善的手段，做后續的實驗。

廢礦區，蛇語頂著山川女士的面孔和身份，駕車駛離了盤旋往復的環形山路。又在山林邊緣折騰了許久，終于找到回城的主路，在疏密不等的樹影之下，顛簸行進。

“外地球”的荒野，比不過“內地球”那般危險，但是基建的破爛程度，可謂臥龍鳳雛，誰也別笑話誰。

通過“美德協會”的渠道，她對“失落之國”這段時間的動向，也有了一些新認知，正考慮如何向羅南匯報。正想到那位，她忽然一怔，駕駛室里有光芒亮起。

蛇語本能剎車，皺眉。

來自那位的意志，就從這光芒中顯現。

命令來得突兀，形式也很奇怪，但在這種情形下……任何情形下，她都沒有拒絕的權利。

于是，蛇語駕車遠離了主路，找了一個僻靜處停下，目注那團模糊的光芒。也就是十幾秒鐘，不知怎地，她困意漫上來，神志恍惚，只稍稍掙扎，就趴在方向盤上睡了過去。

頃刻入夢。

恍惚中，蛇語回到了那個云間地獄，那個讓她日漸虛弱、絕望的無邊囚牢——羅南則表述為“云端世界”的地方。在某人意志的指引下，她俯視云層之下仿佛永覆烈焰的無邊“大地”，心里卻不免回想當初有心探索，卻始終無法趨近的迷惑，還有被爛嘴猿圍追堵截的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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