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溫言天真的以為他也算見多識廣,什么場面沒見過,就算沒見過也應該聽過類似的吧?
現在他一邊吐,一邊覺得自己到底是年輕了。
明明沒開打,他也確信根本沒有什么奇異力量影響,他依然能被污染到吐,身體的本能反應,壓都壓不住。
羅良看到這一幕,嚇得臉都白了。
他要不是被契約逼著來,他連演戲都不想演,他又不傻,來跟溫言干架。
先不說能不能打得過的問題,事后必定是捅了馬蜂窩,烈陽部的人,扶余山的人,還有他聽說過,不少受過溫言恩惠的阿飄。
他怎么躲?總不可能隱姓埋名,放棄現在的一切吧?
跟那些躲躲藏藏的異類不一樣,他幾十年來,近距離觀察了官方,觀察了烈陽部,最清楚變化有多快。
天府郡烈陽部里,他給主刀做過手術的成員,這些年加起來已經有好幾十個了。
扶余山的人有多狂,他可以大膽的說一句,他比在座的九成九九的人都清楚。
之前扶余山的守山人下山,大開殺戒,一路上車都沒停過,在羅良看來,放到幾百年前,那都算是心慈手軟了,竟然只殺這么點,扶余山的人到底還是轉性了。
當年甲子蕩魔,最多也就是在神州境內追出去三千里而已。
扶余山的瘋狗,在追殺妖魔的時候,就敢在國境線外追出三千里。
這事他怎么知道的?
因為域外的小國,還以為他們一不小心刷新到神州邊境線了,嚇得趕緊上書,然后神州這邊才知道這事。
他那時候正好是蘇醒狀態,正在受邀給鴻臚寺的一位大佬治病。
而如今,他是赫赫有名的主任醫師,正教授級別,行業專家,從診斷到主刀,全部都精通,曾經還參與設計過手術器械,前年的肛腸科診療指南,都有他參與編撰。
社會地位高,去什么地方,都有各種會議、講座包了食宿機票,每年完全合法的收入,都夠他過的很爽。
要不是心里有顧慮,且因為純粹的熱愛,不想離開一線崗位,他想繼續往上走,那也容易得很。
現在讓他跟溫言干架?他瘋了吧?
本意只是演個戲,走個過場,把東西帶走拉倒,都不用跟溫言打照面,安全性盡可能拉滿。
哪想到烈陽部的人這么狠,不但自己玩自爆,三噸的小貨車,竟然都能給塞一噸半的烈性炸藥。
他甚至懷疑,車的鋼架是不是也是一種新型的炸藥制成的。
此刻眼看溫言這就被惡心吐了,他更是一丁點要打的想法都沒有了,他怕他再稍稍出手之后,就真的變成不死不休。
羅良坐在地上,都沒敢站起來,攤著手表示合作,有話好好說,別動手。
溫言吐了一會兒,腦殼都是嗡嗡的,感覺比剛才受到爆炸波及還要嚴重。
抬起頭,再看羅良,一臉無辜的樣子,恍惚之間,他都好像看到了羅良腦后的圓光。
他現在將這家伙打死,到底算是除魔呢?還是算作孽?
溫言一時之間竟然有些猶豫了,這算不算食人?食人食出圓光了,以前有人見過嗎?
溫言沒急著出手,他想到的,是提示里的其他信息。
意思是除了羅良之外,還有其他的長生者。
只不過這些長生者里,有些可能最初的時候是人,后來變成了魔,變成了妖,或者其他異類。
難怪提示會說給予提示,就會被人知道出現了提示。
這個不是指羅良,而是指的其他長生者,比這個羅良厲害得多的長生者。
這個羅良最初的時候,可能也只是一個運氣好的倒霉蛋,才獲得了長生。
其他的,溫言想到了假借了龍子之名的饕餮,就是很喜歡食人雙目。
而且這家伙也活了很久很久,分化之后,都沒有死,難死的特性是肯定有的。
眼前的羅良也有,恢復力極強,尤其是在進食之后,恢復力指數級攀升。
跟著,溫言就又想到了之前那個食人群,里面的成員,似乎就是每人固定選特定的一塊,至少抓到的,殺掉的,確認的部分是這樣。
但他也很確定,之前抓了一堆人或者異類,除去蔥妖那種擺爛又擺的不徹底的家伙之外,剩下被抓的人里,肯定沒有長生者。
也有可能,曾經的不少長生者,早就在歲月里消逝。
“只是長生,有沒有不老、不死、不滅?”溫言問出了關鍵信息。
“沒有,也是會死的,曾經就有好幾個長生者死了,僅僅死在張真人手里的就有八個。
降低進食量,就會衰老,長時間不進食,就會陷入沉睡。
我每次醒來,都會維持著十六七歲的樣貌開始,自然過完一生,感覺快沉睡的時候,就找到安全的地方的,開始沉睡。
等到再過幾十年,同一代的人都自然去世,同一代的小孩,都變成老人的時候,我再以十六七歲的樣貌重新開始。
這樣就再也沒人能認出我來。
要是遇到不對勁,我就會提前詐死,過個六七十年再出來。
我開始的時候,其實挺不想當長生者的,代價有些無法接受。
我想死想了很多次,有時候甚至想著,想辦法找到其他長生者。
憑什么這些家伙能舒服,我死也要拉著他們一起完蛋。”
羅良語氣里有了點波動,這話說的是有些真心實意在里面了。
“后來呢?”溫言配合著捧了句哏。
“后來有次遇到了你們扶余山的老十三,他沒干掉我,只說要是再看到我,就把我吊死在糞夫的車輪上。
再后來遇到了孫真人,孫真人也不嫌棄我,說要引我走正道,傳我醫藥之術。
我最開始出名,就是在那個時候,官方的記載里都有我一句話。
耀州有醫,名良,擅治痔與白蟲。
其實就是痔瘡和寄生蟲病,有時候給人看痔瘡的時候,能發現點絳蟲的痕跡,有時候還能看到活的。
后來就結合從孫真人那學的東西,我再自己琢磨著,給琢磨出一點治療的方法。”
羅良說著說著,還有些惋惜。
“我各方面天資都一般,學醫的天賦不行,學道更是毫無天賦。
等武道開始稍稍流傳起來的時候,末法就來了,我練武也沒什么天賦。
花費了兩次蘇醒的時間,加起來小一百年了,才琢磨出一套可以傳播開的可行辦法,還無毒不傷人,小孩子都可以用。
但沒想到到了現在,已經完全沒用了,十塊錢一盒的藥,就比用我的方法折騰半個月強。
最后只能專精肛腸科,這個還是做手術快一點。”
溫言看著羅良說起行醫的事情,整個人就忽然沒了那種畏畏縮縮的感覺。
他眉飛色舞,眼中還帶著懷念,提起在官方記載里留下了一句話,更是得意的不行。
溫言不是百分之百信提示,也不是百分之百覺得此刻的判斷是對的,但后面想要查一查這家伙的履歷,那應該很簡單。
看羅良現在的年紀,算上以前醫學生不至于卷到研究生起步,大醫院招聘進來人均博士的地步,那羅良應該也已經從醫三十年左右了。
“你的錦旗有多少面?”溫言忽然問了句。
“我個人有三十六面,因為我送到科室的有七十一面。”
溫言暗嘆一聲,還是沒下得去手,直接將羅良當場打死。
回頭再說怎么處理吧。
“說說你當年是怎么變成長生者,還有,其他長生者呢?”
羅良猶猶豫豫半晌,憋出來一句。
“我說我不記得了,只記得我長生的代價,你信不信?
至于其他長生者,我記得的,應該差不多都死絕了。
救我的那個家伙,應該也是長生者,但是我不記得他長什么樣了。
他有什么特征,我也不記得,只記得他應該很有錢。
哦,還有,應該很帥,不,不是帥,應該是俊俏。
幾十年前的時候,他身上穿的就是意呆利的手工定制西裝。
我那時候多嘴問了一句,他順口告訴了我店名。
那家裁縫店現在還開著,我前年的時候,因為要去參加指南大會,就去訂過一套,花了我四十多萬。”
聽到這句話,溫言眼睛微微一亮。
“哪一年,什么時候,具體點。”“三十九年前,十一月份。”
一家開了幾十年,到現在還沒倒閉的店,那么,按照那邊的傳統,訂單信息說不定還有。
想辦法拿到那些信息,肯定有一個名字,叫什么無所謂,假名字也無所謂。
這種私人訂制,詳細的身材尺寸,是肯定有的。
有了這個,就算是構建了最基礎的數據,后續想要找到,起碼也不會毫無頭緒。
若是長生者,按照羅良的例子來看,那甭管容貌怎么變,基礎的身材是肯定不變的。
“我……可以走了嗎?”羅良小心翼翼地問了句。
“你覺得呢?”
“噢……”羅良沒敢再問,老老實實地等著。
溫言看向遠方,這里的藍天白云,隨著天色漸漸暗淡下來,便漸漸消散。
等到天色暗下來,像是進入了黑夜之后,原本死寂的小山村,才像是忽然活了過來。
稻田里的秧苗,化作了一根根黑色的植物,水田之中,密密麻麻的骨碎,一塊塊水田之間的塍隴,也變成了骸骨堆積而成。
嘎嘎嘎的怪叫聲出現,成群的黑鳥,從遠處的山中出現,猶如一片烏云,向著這片水田沖了過來。
溫言還沒出手呢,坐在地上的羅良,悄悄又從兜里取了點東西進食,然后拿出一個內窺鏡,對著那群俯沖下來的黑鳥一指。
下一刻,一大群黑鳥,便開始驚恐的怪叫了起來,恍如被無人機反制槍鎖定的無人機,原地一個蛇抬頭,便飛速的退走。
那群怪鳥來得快,逃得更快,飛速落到山后,落在了那里枯萎的樹杈上,每個怪鳥,都在扭頭看自己的屁股,腸子都快脫落了。
羅良眼見溫言望來,干笑一聲。
“那東西看著邪乎,但似乎還是活的,我這不是什么邪法,只是為了患者無痛或者低痛檢查的手法而已,真不是邪法……”
溫言不自覺地緊了緊屁股,當他瞎是吧?
他剛才可是看到了,有幾個怪鳥的腸子都快脫落了。
羅良還想再說什么,就見他的身形恍如被遮了一層幕布,轉瞬之間,便被踢出了這里。
羅良重新落在了正常的隧道里,看著周圍的環境,還是沒敢亂跑。
溫言沒當場打死他,已經是運氣好了,跟傳聞的一樣,溫言這人就是不夠心狠手辣。
他自己躲在隧道里的檢修處,靜靜地等著,他要等溫言出來,他可不想被認為是跑路了。
后面實在不行了,那再悄悄去他選好的墓地睡個六七十年再出來,他選那個地方,可是個景區,幾十年內,肯定不會有什么隧道之類的東西,正好挖出來他的棺材。
而里面,溫言向著村落的方向望去,就見村口的位置,站著一個煙霧化作的人影。
“我有事情,想跟你聊一聊,我想跟你做個交易。”
溫言一步跨出,瞬間就跨越了十幾米,出現在對方面前。
不用猜,也知道眼前這個,肯定就是給桃花鄉眾眼淚,還有主動借目的那位殘存的桃花鄉眾。
“這里就是桃花源是吧?”
“之前是,現在桃花鄉眾已經基本死絕了,他們相信村長的話,逆天而行,滅絕了也是天意。
我們去里面聊吧,這里沒有桃花鄉眾生活之后,各種之前被壓制在外面的各種東西,便開始出現在村子里了。”
進入村落,這里濃郁的陰氣,恍如鬼蜮。
依稀之間,還能看到一些曾經的生活痕跡。
而且那痕跡非常的新,新的就像是原本正在生火做飯的人,剛剛消失不見。
剛才還在推磨磨豆腐的人,忽然消失,那磨盤上的豆漿都還沒有干,一滴一滴的往下方的桶里滴落。
桃花鄉眾帶著溫言,來到一棵桑樹下坐下。
“我之前已經給你共享過我的視覺,伱應該看到了我當時看到的東西吧?”
“并沒有,很模糊。”
桃花鄉眾微微一怔,不應該啊,難道是那份契約的效力太低的原因嗎?
他沒多問這件事,而是直接道。
“我知道你們是想找那個死角阿飄……”
“他已經不再是威脅。”
桃花鄉眾沉默了一下。
“你們抓住了那位化作你模樣的妖怪了吧?我之前給你共享的東西,就是說這件事。
他就是我去接引過來的,我不能拒絕老板的任務,拒絕了便會引起警惕。
我的老板,就是那個群的群主,那位白骨鄉眾老板娘所在的那個群。
我也在那個群里,只不過我在那里從來不說話而已。
我可以幫你們抓到我的老板。
作為回報,不能讓我進看守所,之前的事情一筆勾銷。”
溫言聽著桃花鄉眾的話,咧著嘴笑了起來。
“想立功啊?”
“不,只是做個交易,我清楚的知道,我以前干過的事情,會怎么判,最多是進鎮壓看守所。
而且進去之后,應該也屬于需要工作的輕罪。
但我不想進去。”
溫言沒急著回答,羅良很明顯,是那種對于現在的工作樂在其中,當醫生,是讓他很有成就感的事情,他非常在意是否丟掉工作這件事,甚至都不太在意是否能繼續長生。
那眼前的桃花鄉眾,好端端的,忽然做出這種選擇,到底是因為什么?
“我先提醒你一句,我可不是烈陽部的人。”
“嗯?”桃花鄉眾一時沒明白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可以跟你做一個交易,你給我足夠的情報,全方位的支持,我幫你解決掉你的老板,讓你可以擺脫他,怎么樣?”
桃花鄉眾不說話了,溫言也不急。
同樣一件事,不同的說法,那性質就不一樣,主動權掌握在誰手里,也不一樣。
等了僅僅三個呼吸,溫言就笑了。
桃花鄉眾握著拳頭,然后又松開,他已經不用考慮了。
但凡他聽到溫言的話,立刻冷笑一聲,轉身就走,那他還有可能扳回一點點主動權。
他猶豫了,就等于默認了溫言的話。
想到來時下定的決心,桃花鄉眾直接道。
“老板給死角阿飄下達的任務,是趁著你不在德城,大路口的人全部都避開的時候,潛入你家里。
從你家里將火勇救出來,但是死角阿飄個蠢貨,擅自行動,去搶路引,提前暴露了。
至于為什么救火勇,我不知道,老板很少會告訴我為什么。
以我對他的了解,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之前大路口所有的事情,他都不在意。
這一次給我下達的任務,是配合另外那個我從未見過的食人者,奪走那兩件奇物。
奇物有什么作用,我不清楚。
但我知道,他非常不愿意你將奇物帶回德城。
那個群里,我還知道,有幾個沒有被抓到的家伙,現在大概在什么位置。
我也可以告訴你,你只要保證不暴露我就行。”
“那個群的一些食人者,為什么會每個人要的位置都不一樣?”
桃花鄉眾沉默了一下,道。
“因為他們本身就是獵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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