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震清掃戰場，隨后來報，神色肅然，躬身施禮：“如非陸尊者出手，恐怕我等皆已葬身鐵翅神鷹之下。”

他這樣說來，露出慚愧神色，微微低頭。

在場之中，以陸尊者為首。

正常來說，初次迎戰，便直接讓“首領”一馬當先，去沖殺敵陣，是極為少見的。

他也曾參與過十年前，鎮陽王府征召的那一戰。

大批妖物，大批修行者，混戰于二十四山以南，死傷不知多少。

鎮陽王府高層強者均是蓄勢以待，等著南部群山的妖王現身。

當時鎮陽王修行最高，他也沒有因為麾下將士出現傷亡，便親自下場去掃殺那大批的妖物。

王爺穩坐高臺，等到了妖王現身，才持印一戰！

但剛才面對鐵翅神鷹，不到三十個呼吸，便逼得陸尊者只能迎戰。

此事若傳出去，便只能是他們這批修行人，過于廢物了。

“是我等學藝不精，勞煩陸尊者出手了。”

羅家主此刻上前來，躬身拜倒，亦是露出慚愧之色。

陸萬揉了揉眉宇，沒有說話。

其實他心里還覺得，自己沒有在第一時間出手，已是對不住最早傷亡的那幾個煉氣境修行者了。

但他深吸口氣，終究沒有接過這個話題，只沉聲問道：“傷亡如何？”

嚴震停頓了下，才說道：“道基境，身亡一人，傷二人。”

羅家主也隨后應道：“煉氣境身亡七人，傷十六人，其中重傷四人。”

這是鷹王隕落之后，剿滅余下的鐵翅神鷹，所造成的傷亡。

而其中足有上百頭鐵翅神鷹，是死在陸萬劍下。

有二三十頭鐵翅神鷹，是被白猿活生生打死的。

“嗯？”

陸萬掃過眾人，眉宇微皺。

他往前走去，看著地上的青年。

灰靈門的李奇，正躺在地上，脖頸下方，有一道爪痕，裂口極深。

鮮血涌出，真氣激蕩，藥物已止不住。

他是在跟隨嚴家族人，追擊鐵翅神鷹的時候，推開了一個煉氣境中層的修行者。

反手一劍，斬破了那頭鐵翅神鷹的腹部。

可他卻也被爪子撕開了胸口。

剛才嚴家的族人前來施救，眼見藥物無用，便認為他死定了。

所以，李奇不在重傷的四人當中，而是被歸列為身亡的七人里邊。

此刻李奇看著藍天白云，眼神恍惚，視線逐漸黯淡。

他心中有著許多的遺憾。

例如灰靈山的道統傳承。

例如灰靈山下的巧兒姑娘。

還有玄天觀高深莫測的功法。

掌門是想著讓門人弟子都投入玄天觀當中，求得更高的前景，哪怕這一代人，已經無法走得更高，但是下一代人，總該會勝于如今這破落小宗派。

自己心里也是這般想的。

攀上了玄天觀這一株大樹，前程可期，只可惜自己看不到了。

才初次跟隨玄天觀出戰，便要身死半途。

說是來防守第七山，卻連第七山長什么樣，都看不見。

“我本以為，以我的天資，有望成為玄天觀的弟子，有望習得更高妙的功法，將來會有一番作為。”

“我本以為，以我的資質，是潛龍于淵，終究不會淺薄，未來將會勝過灰靈門的眾位先輩。”

“即便不能煉神，我這一生，也許有望鑄鼎。”

“可惜啊……”

李奇這樣想著，視線愈發模糊，然而耳中卻聽得一個聲音傳來。

“你天資不錯，可惜沒有成長起來的天才，什么都不是。”

“世間從來不乏天資卓絕之人，只是往往還沒有成長為強者，就已經夭折了。”

“再強大的人物，也極有可能，默默無聞，死在一座山洞之中。”

“何況只是具備潛力的天才？”

這個聲音，李奇覺得耳熟。

只是他已經無力轉過頭去看了。

他的神智也模糊到了即將消散的地步。

但殘存的視線里，卻見到一個年輕的臉龐。

那是陸左使。

“世事無常，強者會隕落，天才會夭折。”

陸萬語氣平淡，說道：“不要仗著自己天資不錯，就覺得自己將來必定是大有可為！誰也不知道，明日是什么光景……”

陸尊者是要教我嗎？

可惜晚了！

李奇心里這樣想著。

“為時未晚。”

陸萬摘取一朵虛花，口中說道：“此藥止血，藥效可增十倍！”

他聲音落下，藥散倒上去，再也沒有被蘊藏真氣的鮮血沖散。

傷口恢復，李奇流逝的生機，便止住了。

“只是暫時止血，給你喘息之機，最多三十息。”

陸萬淡淡道：“運功修行，以你的真氣，來修復脖頸的傷勢……”

他站起身來，往前行去。

這次李奇傷勢太重，失血過多，而且真氣流散，修為必將大跌。

但在陸萬眼中，這倒也不是壞事，畢竟以粗淺功法修煉而來的真氣，實在弱了一些。

此子，在生死之間游走一趟，如有領悟，必有后福，將來可堪大用。

“破妄神通之下，隨我前往第七山的這些人，都已看過，此人天賦最高！”

“灰靈門是一名散學修士創立而成，其創派祖師的修為也只是初成道臺，而且是最低等的道臺！”

“此人以這般粗淺殘缺功法修行，卻能在十五歲時，修至煉氣上層，資質不低，算是可造之材。”

“近兩日，且看心性如何，再決定是否授予他玄天觀的基礎功法。”

陸萬救下李奇之后，沒有停步，而是往前行去。

他又耗費了四朵虛花，將其他四名重傷將死之人，救了回來。

眾人看得驚奇，心中更是萬般震撼，愈發敬畏。

“陸尊者的手段，真是神鬼莫測。”

“四名重傷者，更有一名幾乎已經死去，竟在他手中，得以起死回生？”

“這是什么手段？”

“這就是紫陽域第一上宗的真傳嗎？”

來自于在場諸位修行者的震駭、驚訝、敬畏等等心緒，又讓雷霆樹影白光閃耀，剎那之間，浮現出了將近四十朵虛花。

救人花了五朵虛花，但卻又讓眾人心緒震蕩，生出了將近十倍的神花。

更重要的是，經此一戰，士氣大振！

玄天觀的陸尊者，并非拿各方附屬勢力之人，當做任意丟棄的棋子。

在鐵翅神鷹來襲之時，眾人都能看得出來，陸尊者是為了避免更大的傷亡，親自出手。

而今又動用玄天觀的“秘法”，來救下瀕死的五人。

往后在第七山，只要不是當場戰死，便能留有一線生機……來自于陸尊者的生機！

“諸位此次隨我玄天觀，守衛第七山，庇護大乾百姓，使他們免于災禍！””

陸萬語氣沉凝，緩緩說道：“爾等參戰，皆是有功！”

“有功之人，我玄天觀，必盡力相救，絕不會眼睜睜看著諸位赴死！”

他負手而立，又道：“自今日一戰起，凡我玄天觀麾下，無論門內弟子，還是附屬勢力，一視同仁，論功行賞！”

他停頓了下，又道：“戰死者，我玄天觀，亦善待其宗門家族，福澤家眷親屬！”

第七山。

大統領徐徐吐出口氣。

在他身側，是那一名叫做梁近的親兵。

“先前獸潮來襲，弓營應對不及，放去了大批鐵翅神鷹，已通報全軍，予以重罰。”

“具體有多少頭鐵翅神鷹？”大統領平靜道。

“不到三百，但遠超二百。”梁近想了想，說道：“混戰之下，未能細細數清，在二百五左右！其中有八頭，體型巨大，應該具備道基境戰力……鷹王十丈有余，必定道基巔峰！”

“這一批鐵翅神鷹，足以橫掃一方宗派！”大統領笑了聲，說道：“若玄天觀這一行人當中，有鑄鼎的人物，傷亡大約會小一些。”

“若是沒有呢？”梁近適時開口，這般問來，其實心里早有答案，可終究得迎合大統領之意。

“若是沒有，自然全軍覆沒。”大統領輕笑了聲，面上頗為得意。

就在這時，又見一名親兵快步而來。

此人面貌，與剛才那名親兵，頗為相似，正是同胞兄弟。

此人名為梁遠，目前掌管軍械部。

他神色肅然，低聲道：“先生來訊。”

大統領見他神情如此嚴肅，不由得心下微冷。

“鐵翅神鷹，盡數被誅。”

“嗯？”大統領眉宇一挑，緩緩說道：“玄天觀此行，有鑄鼎強者？”

“沒有。”梁遠說道：“瘋道童陸萬出手了，只一劍，刺穿了鷹王。”

“……”大統領臉色微變，因為就連他這位鑄鼎的修行者，都沒有把握能夠一個照面之下，將那頭鷹王斬殺。

“先生認為，陸萬還是道基修為。”梁遠說道：“應是具備玄天掌教賜予的手段！”

“以道基之境，展露鑄鼎戰力。”大統領摘下頭盔，緩緩說道：“對我等來說，他依然只是個道基，分量不足……可戰力又這般高，不是好事啊。”

“具體情形……”

梁遠敘述了一番那位“先生”傳過來的消息。

鐵翅神鷹與玄天觀這一行人交戰，不超過三十個呼吸，陸萬便按捺不住，親自出手了。

或許是為了在眾人面前顯耀本領。

或許是沉不住氣，少年熱血，當頭迎戰。

但以目前來看，應該是心不夠狠，不愿意看著同一陣營的修行者，隕落在自己面前。

“這三點，無論是哪一點，都能看出來，還是懷有少年心性，不夠沉穩。”

“這是他的弱點，等他來了第七山，可以根據這個弱點，暗中行事。”

“不過話說回來，聽聞他一月之前，在煉氣境都沒能修至圓滿，時至今日，非但鑄就道臺，而且戰力直逼鑄鼎，簡直難以想象。”

大統領握著長刀，幽幽說道：“這般看來，他算是短短時日，一步登天，依然少年心性，倒也可以理解了！”

說完之后，大統領忽然一怔，似乎意識到了什么。

先生身在南部群山的深處。

竟然大乾境內的一場戰事，宛如親眼得見？

這是越過了二十四山的防線，看清了大乾疆域之內。

即便煉神境，都無法做到罷？

先生的手段，才是真正的神鬼莫測，愈發難以揣度了。

與此同時，戰場清理完畢。

二百四十六頭鐵翅神鷹的尸身，聚在了一處。

而戰死的一名道基境，以及數位煉氣境，也都收斂好了。

“這些鐵翅神鷹的鳥喙、利爪、包括羽毛，都是煉器的材料。”

“其中筋骨，也算不俗，以羅家的手藝，可以制成骨弓筋弦，再以鳥羽為箭！”

“將血肉剔除，食之有益。”

陸萬讓曲江羅氏，派遣兩位道基境，連同十二名煉氣境，運送這些鷹尸，前往曲江羅氏祖地，盡快煉制！

又派遣三名煉氣境，運送戰死之人的尸體，回到開陽山，交由嚴鄰長老處理，送返其宗門家族。

“陸尊者，咱們這一行人，本身已有傷亡，眼下又派出兩名道基，十五名煉氣境……”

嚴震低聲道：“再去第七山，便顯得人數稀少……若是第七山的首領，有意刁難，以征召令的人數來作文章，怕是有些麻煩。”

“麻煩？”

陸萬眉宇一揚，說道：“第七山的防線，被二百四十六頭鐵翅神鷹翻越，若不是我玄天觀攔截，被它們闖入紫陽域，不知要有多少城鎮村落淪陷，不知多少百姓被這些惡禽吞入腹中！”

說完之后，便聽陸萬冷笑了一聲，說道：“以鑄鼎修為，攜萬余精銳，守不住第七山防線，他也配為難我？”

嚴震欲言又止，還想繼續說話。

卻聽得羅家主說道：“陸尊者所言極是，再說了……涂易散人正在召集各方散學修士，再過幾日，便會趕赴第七山！咱們的人數，其實也不少的！”

嚴震深深看了他一眼。

近兩日來，能夠看得出，曲江羅氏這位新任的家主，頗是殷勤，凡事也總要上前，多說兩句，試圖在陸尊者面前攢些好感。

大約是因為，曲江羅氏作為第一個重新歸附在玄天觀之下的家族，卻不如嚴家更受重視。

顯然罪族之名，尚未洗清，所以羅家主無孔不入，在任何事情當中，都要附和陸尊者的意見，爭取再攢些好感。

“是。”

嚴震見狀，也不敢違逆陸萬的意思，當即表示順從。

而陸萬卻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嚴震執事，我知道伱的顧慮！但凡事看得長遠一些，戰死之人總要送返回去，而且鐵翅神鷹的尸骨一旦煉成法器弓箭，于我等防衛第七山，也有大用……”

此次源自于南部群山的危機，絕不是短時日內可以了結的事情。

他預計接下來，很長一段時日，都要在第七山，守衛大乾邊境。

所以，鐵翅神鷹的尸骨，一旦煉成法器弓箭，對于后面防守飛禽一類的妖物，會有大用。

“先去處理罷，今夜暫住于此，明日正午之前到達第七山。”

陸萬這樣說來，轉身離去。

他沒有進入馬車當中。

因為后來清掃鐵翅神鷹時，眾人陣型亂了。

拉車的駿馬，也被鐵翅神鷹抓死了。

但他走到一邊，手中翻開，卻多出了兩個血淋淋的眼珠子。

那是鷹王的雙眸！

眼眸閃爍，隱約能見符文痕跡！

“這不是鐵翅神鷹的眼睛。”

入夜之后，四祖的聲音終于響起，但停頓了下，還是用了更為謹慎的說法：“準確來說，這或許曾經是鐵翅神鷹的眼睛，但絕不是最初的那一對眼睛！”

“您的意思是，這是人為造就的？”

陸萬皺眉道：“或許原本材料，就是鐵翅神鷹之眼，但是被煉制過了？”

“不錯！”

四祖說道：“又是那個家伙的手法。”

那個家伙！

能夠將拘魂殿主這位鑄鼎大成當做試驗品，在不知不覺之間，煉成“不死之身”，鑄造“不朽之魂”！

在嘯月湖之下，用奇思妙想，建造祭臺，以天狗幼胎來承載鎮獄神犬的血脈，甚至拿玄天觀門人當做養料！

四祖對他評價極高，認為是千年難得一遇的曠世奇才！

“難怪……”

三祖奶奶感慨道：“以我的神魂感知，能夠察覺有人窺探，卻偏偏無法尋到對方的蹤跡！原來他不在這附近，是憑著這鷹王的雙眸，來窺探咱們……”

鷹王作為大敵，一直盯著戰場，伺機而動，再也正常不過。

即便是三祖奶奶，也沒能發現，鷹王的“視線”后面，還暗藏玄機。

“大約是拘魂殿主，死于我手，消息傳出之后，入了他的法眼。”

陸萬眼神之中，多了些許凝重。

他知道此行，要去往第七山。

根據今日鐵翅神鷹一事，他對于第七山的大統領，抱有警惕之心。

但他雖然懷疑對方，但自負憑著此刻積攢的神花，即便真到了撕破臉的地步，也無懼于一位鑄鼎尚未大成的修行者！

可是現在，涉及到了那位冥王宗的“高層”，一直隱藏幕后的千年奇才。

陸萬心中還是多了一些沉重。

根據四祖的猜測，對方只怕也是煉神境巔峰的修為！

“鐵翅神鷹，是從南部群山而來。”

“他借助鷹王雙眸來窺探，應該是身在南部群山的深處。”

“只要不在大乾境內，暫時無憂！”

三祖奶奶推算全局，緩緩說道：“二十四山，本身就是為了防御來自于南部群山的威脅！”

她語氣清冷，說道：“真有煉神巔峰級數的威脅……當代鎮陽王以及承冥天師府那位煉神境的雷法修行者，會在你之前，就迎擊上去！”

“那也不能把性命，寄托于外人的身上。”

陸萬想了想，說道：“我還是得要積攢神花！”

他這樣說來，看向第七山的方向，緩緩道：“此去第七山，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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