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部群山當中。

只見一個老道人，微微撫須。

他道袍古舊，須發皆白。

看著北邊的方向，神色如常。

“果然還是敗了啊。”

“老天師不是早就預料到了嗎？”就在這時，林間走出一個中年男子。

“千年以來，老夫卜卦無數，無一錯漏。”老天師嘆息說道：“可是，其實有些時候，老夫也是想要錯上一回的。”

“這重要嗎？”中年男子問道。

“當然重要。”老天師淡淡說道：“我的卦象錯了，才能證明，這世間一切，不是完全固定的命數，不是完全無法更改的命運。”

“現在太子殿下，在你承冥天師府的庇護下，還是成為了護道人。”中年男子出聲說道：“怎么跟大乾王朝交代？”

“大乾王朝沒能辦到的事情，只是死馬當作活馬醫，交給了老夫……老夫也沒辦到，又能怎么樣？”

老天師攤了攤手，說道：“要不然，斬了老夫嗎？”

他這樣說來，然后看著這個中年人，笑著說道：“快要凝就真玄最后一印了，比老夫預料得更快。”

“我躲躲藏藏，快六百年了。”

這中年男子說道：“我一直避開人間的魔，你非要我來助你除魔……這次算是把命搭給伱了。”

“事成之后，自有你的去處。”

老天師說道：“不然的話，再讓你繼續藏下去，老夫實在有些擔心，你會成為下一個……‘魔’！”

中年男子面無表情，說道：“你不是很能算卦嗎？我是不是成魔，一卦就算出來了。”

“測算天機，是要遭反噬的，老夫十年內，不能再算卦了。”

老天師這樣說來，又道：“那個吃掉李亦圖的魔頭，已經逃掉了！不過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吃了魔種的那個魔頭！”

“那個魔頭……”

中年男子沉默了下，說道：“祂其實吞服魔種之后，快要失去‘本我’了，瘋得很徹底！原本祂是不敢如此冒險的，但似乎有更強大的存在，想要吃掉祂……”

“那不是老夫該做的事。”

老天師說道：“老夫此番下山，要斬掉的，是這個極有可能要成為天魔的家伙！”

與此同時，在神都當中。

司天監全力測算天象。

盡管陸萬已經回到了人間，但實際上，白虎天宮的其余六殿，依然競爭激烈。

但卻在這之中，夾雜著一道消息傳來。

“送去宮中。”

“明白。”

這道消息，呈到了皇帝陛下的面前。

而這位已經老邁的大乾皇帝，顯得愈發頹然了。

“天師府也沒有辦法嗎？”

這消息來自于天師府。

言稱太子殿下，抵御心中護道執念，失敗了。

在當今諸位皇子當中，沒有任何一位，比太子殿下更為出色了。

哪怕有兩位皇子已經成為煉神境，但卻也年逾百歲。

李守，不是最年長的皇子，但卻是最出色的皇子，也是血脈正統，皇后嫡子。

“若是不讓他去承接神通，也許今日他已經在煉神境當中，走出了很遠。”

“朕對他給予了太大的期望，反而將他推到了深淵當中。”

“護道之雷……”

皇帝沉默了下來，原本他對此，略感憂慮，但因為過往，沒有此等先例。

所以他并不知道，其中究竟有多么復雜困難。

當時太子殿下得獲神通，朝南方跪倒。

皇帝震怒，群臣驚駭。

事后，便讓太子閉關，克服心中之念。

但事實證明，護道之雷，非自身之力，可以抗衡。

所以送到了承冥天師府當中！

意欲借用承冥天師府的力量，來瓦解心中之念，消除護道之雷的影響。

卻沒有想到，那位被譽為世間最強大的老天師，掌控著世間道法源頭……也一樣沒能辦到。

而這封消息的最后一句，是老天師的親筆字。

“護道之心，堅如磐石，承冥天師府，未能破解。”

沉默了半晌。

才聽得這位皇帝陛下悵然一嘆，揮了揮手，說道：“讓朕靜一靜。”

三日之后，這位大乾皇帝，終于有了決斷。

史書記載：太子薨逝（shi），帝慟哭。

太子李守，不復存在。

從此只有黎守道人了。

“大乾王朝，不會容許一位臣服于外人膝下的東宮太子。”

黎守看向神都方向，嘆息說道：“否則將來登基，我是皇帝，還是說……你是皇帝？”

“皇帝不是號稱天子嘛。”

陸萬嘆息說道：“我是天，你是天子，不就得了？”

這個笑話顯然很不好笑，所以黎守道人沒有笑，只是吐出口氣，說道：“你怎么發現我身份的？”

“我有破妄神通，可以察覺諸般端倪，進行測算……”

陸萬這樣說來，又道：“當日高主簿被你所殺，我就隱約察覺古怪了。”

“他見過我。”

黎守說道：“當日確實有殺人滅口之嫌，不過他該死……”

而隨后陸萬便又問了一些，關于黎守道人之事。

“其實歷代以來，皇室之中有不少嫡系血脈，進入承冥天師府學法。”

黎守緩緩說道：“第一，承冥天師府，是當之無愧的世間第一道宗！第二，我等入天師府，算是從某種層面上，盯著承冥天師府的一舉一動……”

“害怕承冥天師府反了？”陸萬笑著道。

“算是罷，畢竟作為皇帝，總是害怕一股不在掌控之中的強大力量，尤其是這一股力量，能夠掀翻王朝！”黎守說道：“若是我能登基，也會這么做的！”

“那倒也是，畢竟承冥天師府可以扶持一個大乾王朝，未必不能扶持另一個王朝。”陸萬點了點頭。

“但承冥天師府很配合。”黎守說道：“準確地說，歷代天師，是借此表示，沒有造反之意！我在承冥天師府修行了十年，至少這一點，也是能夠確認的……”

“所以，你只是入門之時，讓承冥天師府上下，看過一眼，然后常年閉關……而出關之時，就是回到神都的太子了？”陸萬這般問道。

“不錯。”

黎守這樣說來，又看著前方，說道：“你還有什么想要問的嗎？”

“沒有了。”

陸萬嘆息說來，又道：“其實，我也沒想過，非要綁著你，當做護道者……你是個挺不錯的人，將來你作為皇帝，大乾應該還是不錯的。”

黎守平靜說道：“換個太子，未必比我差。”

陸萬搖了搖頭，說道：“我不認識其他皇子，也不知曉其品性，但是你不錯，可惜了。”

黎守沒有回話，只是開口說道：“鎮陽王府倒了，南方八大域當中……以你玄天觀最強，而今又占了這紫陽域，接下來未必好過。”

“你的意思是，讓玄天觀，重新回到開陽山，放棄所有一切擴展出去的勢力？”

“這是最好的選擇。”黎守說道：“司天監，早已經盯住你了。”

“我當然知道。”陸萬笑著說道：“司天監的那位國師，只是脫不開身而已。”

“你已經知曉，他就是吃了你玄天觀第五代掌教的那頭妖虎。”黎守忽然說道。

陸萬渾身一震，看向黎守的眼神當中，充滿了驚愕。

他一直對此事，不敢多言。

只因為妖虎過于強大。

而今妖虎又是國師。

并且，他不知道，妖虎是否強大到了，但凡提及，就有感應的地步……

所以，他也沒打算將此事告訴黎守。

卻沒有想到，此刻黎守輕描淡寫地，便提到了此事。

“你知道此事？”

“老天師知曉。”黎守說道：“他告訴我的。”

“那么神都的那位陛下呢？”陸萬肅然說道。

“老天師沒有告訴他。”黎守想了想，說道：“父皇一向深不可測，他把握朝堂……就算是國師，也只是棋子。”

陸萬神色復雜，看著神都方向。

原以為，國師是妖虎的事情，是極大的秘密，乃是巨大的隱患。

卻沒有想到，此事早已經不是秘密了。

承冥天師府知曉此事。

龍庭太師也知曉此事。

而神都那位陛下，曾經翻閱過“御神君”的記載，看來多半也是知曉的。

陸萬本以為，妖虎之事，被世間最強大的勢力知曉，那么妖虎必死無疑。

但現在看來，妖虎在朝堂之上，依然如魚得水。

各方勢力還是沒有對妖虎出手。

陸萬不由得揉了揉眉宇。

“怎么了？”黎守問道。

“我本以為，所有人知曉此事以后，我會輕松許多，妖虎不再是我的心腹大患。”陸萬低沉著道：“不過現在……也許這神都的水，比我預料之中，要更深沉得多。”

“神都當中最深的水，不就是來自于我那位父皇嘛？”

黎守道人這樣說來，又看著鎮陽王府的方向，神色愈發顯得復雜。

停頓了下，才聽得黎守道人出聲說道：“王府出了變故……我去一日，明日便歸來。”

“同去。”

陸萬忽然開口，轉頭看向開陽山，說道：“這里的事情，已經不用我來操心了，交由他們便足夠了……鎮陽王府，與我有舊，總該去看看。”

二人對視一眼。

陸萬嘆了聲，心中已然明白，究竟是什么變故。

當代鎮陽王，其子嗣當中，最為出色的，便是世子李慶。

老王爺李亦圖已然逝去。

當代鎮陽王，去往神都，想必命不久矣。

想必不久之后，李慶便要繼任下一代鎮陽王爺。

“這位世子，于十三年前鑄鼎，時至今日，約莫也該到了大成之境。”

黎守道人幽幽說道：“他頗有雄才大略，更像是老王爺的風采！”

當代鎮陽王，在鎮壓南部群山一事上，雷厲風行，行事兇悍，堪稱一員猛將！

但在權謀布局方面，算是較為淺薄，不懂官場紛爭。

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老王爺尚在。

相較當代鎮陽王的耿直性情，這位世子更加隱忍，城府頗深。

“聽說他曾改換身份，在二十四山當中，擔任第十四山的大統領，歷經磨練。”

停頓了下，黎守道人再度說道：“二十四山防線的陣法布局，是老王爺的想法，但真正推行此事，并且完成二十四山防線構筑的，不是當代王爺……而是世子！”

“這么說來，確實大才。”

陸萬感慨說道：“若是順利繼任鎮陽王一職，他或許不會遜色于老王爺，至少應該勝過當代這位鎮陽王……”

“所以，他死了。”

黎守道人平靜說道：“就在昨日夜間，他前往南部群山，今日一早，命牌碎裂，魂魄皆消！”

陸萬沉默了下，卻沒有半點意外之色。

“所以咱們現在，算是去吊唁嗎？”

“我自然是去吊唁的。”黎守道人平靜說道：“畢竟與我算是同族，那么你呢？”

“幫老王爺，留下一道血脈。”陸萬嘆息道。

“也好。”

黎守道人微微點頭。

鎮陽王府。

自從王爺前往神都，世子便接手了府中一應諸事。

包括對于司天監方面的退讓，各方面權柄的主動切割，對二十四山防線兵權的交接。

以及對八大域當中，各地方官府的再次任命，制定了對于各方世族宗門修行者的態度及方向。

尤其是曾經的玄天觀！

四大煉神勢力之首！

大乾南方的第一上宗！

敬而遠之！

早年王府與玄天觀，聯絡頗深，但后來逐漸淡去，直到玄天觀覆滅，也沒有出手相助。

再到后來，甚至四公子李墨，在當代鎮陽王的默許下暗，要對玄天觀出手。

直到老王爺暗中行事，緩和了關系，并在最后，似乎變得有些關系密切。

原本這是好事。

但現在鎮陽王府注定沒落。

玄天觀則是如日中天。

再有來自于神都方面的注視，司天監的處處緊逼，便只能與玄天觀，劃清界限，敬而遠之。

否則，便不再是王府沒落的下場，而是就此覆滅。

在當今局勢下，世子審時度勢，在種種方面，做出正確的選擇，可謂是極為出色。

識時務者為俊杰！

但如今的鎮陽王府，不需要這樣的人杰。

所以他死了。

連尸體都沒找回來。

“眼下……該當如何？”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無言。

這里有著鎮陽王妃、有著諸位公子、還有為王府效力多年的幾位心腹。

沉寂片刻，才聽得李墨大聲開口。

“兄長為我鎮陽王府，盡心竭力，而今不幸遇難，自當發出訃告，大加操辦，給他一場風光的葬禮！”

王妃默然片刻，終是低聲道：“人生到了末尾，不該委屈了慶兒，就……”

聲音未落，便在外邊，傳來了個聲音。

“秘不發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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