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稟陛下,老臣有罪!”
朱元璋的話音落下,德慶侯廖永忠便是直接出列,看向朱元璋,直接叩拜道。
“德慶侯,你這是什么意思?”
朱元璋微微皺眉,隨即,便是看向廖永忠,輕聲問道。
“啟奏陛下。”
“您還記不記得,三年前,開國之前夕,您派遣臣前往潞州接回小明王。”
廖永忠的語氣都有些顫抖,但還是穩住心神,看向朱元璋道。
“自然記得。”
朱元璋的眼眸,微微有些感傷,隨即,便是嘆氣道:“可惜了,明王終究無法見識這大好河山,年紀輕輕,便遭了難。”
小明王溺水而亡,已成事實。
但這其中的個中曲直,天下人心中如明鏡般,無非就是朱元璋為了皇位,派人謀殺了小明王。
不過,天下人也不想想,朱元璋想害死小明王,為什么早不早,晚不晚的選擇了一個最不合適動手的時機。
這不是腦子有病?
這不是擺明告訴天下人,小明王就是他朱元璋殺的,所以,有什么想法,直接來找他朱元璋?
難不成,老朱真沒別的機會動手?
別鬧。
小明王完全在朱元璋的掌控之中,所以,朱元璋想殺小明王,隨時都可以。
甚至,滅亡陳友諒,朱元璋已然成為天下第一大諸侯,早就已經不用將小明王放在眼中。
再加上,那時還有張士誠的存在,朱元璋完全可以殺害小明王,并將其嫁禍給張士誠,難道不是一舉兩得,兩全其美?
非得,堂而皇之的告訴天下,朱元璋接回小明王,就是為了溺死小明王,就是為了落下口實,讓他老朱的人生履歷上,背負一個污點?
“其實,陛下,明王并未落水而亡。”
廖永忠沉了沉心神,便是抬起有些沉重的頭,看向朱元璋,眼眶微紅道:“而是臣親手將小明王溺死在江中!”
“轟!”
廖永忠的話音落下,滿朝文武的心中,頓時一道驚雷劃動,周身更是一震!
同時,眼眸亦是升起一抹驚駭的看向廖永忠?
當然,這是不知道內情的臣子。
而那些知道內情的文官,周身皆是微微顫抖,廖永忠大庭廣眾之下,莊嚴寶殿之上,將這件事重新提起,那他們還能活?
別想了!
但這對于廖永忠有什么好處?
不僅僅是浙東黨派,就連江南文官集團也是想不明白。
小明王的事件,縱然是他們浙東與江南合謀,但下手的人,還是你廖永忠。
那你廖永忠提起,是覺得活著太辛苦,想拉著浙東與江南陪葬不成?
但轉瞬間,劉伯溫與呂本卻是轉過頭,相互對視一眼。
廖永忠的身份。
光是淮西勛貴這一層身份,便是注定了廖永忠不會死!
畢竟,朱元璋今年頒布免死金牌時,便言明,凡是持有免死金牌者,除造反之外,皆可免去一死。
那廖永忠立下赫赫功勞,自然不可能缺少了免死金牌,所以,廖永忠完全可以憑借免死金牌,免去一死。
至于倒霉的還是浙東黨派與江南文官集團。
“廖永忠,伱可知道,你在說什么?”
朱元璋的眼眸,微微一瞇,便是看向叩拜的廖永忠道。
“啟奏陛下,老臣豈敢欺瞞陛下。”
廖永忠依舊看向上方的朱元璋,低頭叩拜道。
“廖永忠。”
“咱不曾對不起你,你為何如此對待咱!”
朱元璋的眼中,頓時彌漫出一抹殺意,隨即,便是看向廖永忠沉聲道。
霎那間,一股恐怖的殺意,便是席卷奉天殿上。
群臣皆是瑟瑟發抖。
唯有蕭寒撇了撇嘴。
他覺得,朱元璋與廖永忠,真的可以出一本書。
論演員的自我修養。
這演的簡直沒毛病。
反正,蕭寒那是心服口服。
就連朱標的嘴角,都是微微抽動,老爹,演的太過了!
蕭寒縱馬風雪夜出京,已經傳遍了京城,就連浙東與江南都是得到了消息,你還這么演戲,有什么意義?
但這若是朱元璋知道,估計還能罵一句,朱標還是有點年輕。
這場戲,必然要演,而且,還要大演特演,不能有絲毫含糊,畢竟,接下來,要向整座天下宣告。
要還他朱元璋的清白!
不然,天下如何信服?
浙東與江南,如何處置?
況且,中書舍人還在那里奮筆疾書,朱元璋更得演一波,好在史記上撈點好名聲。
“老臣這些年,深夜輾轉難眠,已成心結。”
“但老臣對天發誓,老臣對于陛下的忠誠,日月可鑒!”
“而這其中的隱秘,老臣并不能直接向陛下訴說。”
“所以,老臣便是前往肅寧侯府,請蕭侯做個了斷。”
廖永忠又是看向坐在椅子上的蕭寒,眼中閃過一抹感激道:“也多虧蕭侯,不顧自身安危,連夜出京,才將這件事的真相大白,不然,老臣死都不能瞑目!”
“不!”
“老臣縱然萬死,都對不起上位!”
“所以,老臣必須要說出來,老臣絕不能讓陛下背負萬世罵名!”
“縱然,上位要將老臣千刀萬剮,老臣依舊無悔!”
“廖永忠,今日請死,但求公道在人間!”
廖永忠又是抬起猩紅的眼眸,隨即,環繞群臣一眼,便又是看向朱元璋鏗鏘有力道:“不為明王,只為上位!”
今日,廖永忠句句肺腑之言,忠義之詞,沒有一絲弄虛作假,摻雜其中!
而這言詞懇切的神情,更是讓朱元璋周身微微一震。
“德慶侯。”
“縱然事有主謀,但你也是殺害明王的兇手,今日說出來,便是一死,值得么?”
朱元璋仿佛忘記了今日要干嘛,只是抬起眼眸,看向廖永忠,輕聲問道。
“廖永忠自知罪無可恕!”
“不求生,只求死!”
廖永忠又是在懷中一陣摸索,便是從懷中取出一道令牌,恭謹放于身前,隨即,又是看向朱元璋,眼眶含淚,叩拜道:“今日,臣奉還免死金牌,只求真相大白,天下公道自在人心,也求陛下賜死,為陛下正名,為明王報仇!”
“轟!”
朱標的眼眸,透出一抹不可置信!
蕭寒更是直接起身,看向眼前的廖永忠。
不是演戲?
老兄,你玩真的?
奉還免死金牌,你可真就是將自己的脖子,送給朱元璋砍了!
那老朱就算是不想砍,也架不住國法無情!
“德慶侯。”
大半生的老兄弟,朱元璋怎么可能不明白,廖永忠是逢場作戲,還是心存死志,當即,朱元璋起身,眼眶更是劃過一抹濕潤。
“上位,無需多言!”
“因為,臣,上位平白蒙受冤屈,天下之聲,討伐上位,此舉誤國,實乃不忠,廖永忠該死!”
“后來,又因臣,蕭侯縱馬風雪夜出京,為臣奔波,身染重病,此此舉不義,廖永忠該死!”
廖永忠又是將自己的官帽,恭謹置于身前,而那臉上,已然老淚縱橫!
今日至奉天殿!
廖永忠便沒想過活著回去!
縱然,死!
廖永忠也要讓天下看看,淮西子弟,從不畏死,但求公道!
“德慶侯。”
“我說過,蕭某前往揚州,是為天下先,而非為你。”
“何來不義?”
蕭寒的心中也是一酸,便是看向廖永忠開口道。
“對!”
“德慶侯,于國而言,你是被奸人陷害,何來不忠!”
朱標亦是緊隨其后道。
“小先生,您可能忘記了。”
“但末將,記一輩子!”
“末將在您麾下為將,腦子不好,對于先生的教導,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但唯獨一言,末將記了一輩子,莫敢忘!”
廖永忠看向坐于椅子上的蕭寒,躬身一拜,隨即,便是轉頭看向朱元璋,露出豪邁笑容道:“陛下,為將者,須知忠義,不能忘乎!”
“忠,家國天下!”
“義,生死相隨!”
“此忠義,乃上位待我等如手足,而既為兄,又為天下,我等自當生死相隨!”
廖永忠的思緒,仿佛回到了那金戈鐵馬的沙場。
少年謀臣,手中羽扇輕搖,看向所有的淮西子弟,語氣淡然,卻依舊擋不住那股豪氣沖天!
“諸君,風雪年幼,身體羸弱,不能隨諸君上陣殺敵,人生憾事!”
“但今日,風雪立于軍陣之前,為諸君擂鼓助威,望諸君,一鼓作氣,蕩平寰宇,復我漢家江山,乾坤盛世!”
諸多回憶,涌上心頭,所有的淮西勛貴,鼻子皆是一酸。
當年,可不僅僅是廖永忠!
更有他們!
而上方的朱元璋,身子更是一震,鼻子同樣一酸。
他們書讀的不多。
但這份心思,卻從未變過。
廖永忠,無愧大明侯爵!
“微臣奉還免死金牌,不管如何,還請陛下赦免德慶侯!”
六安侯王直,一步踏出,便是看向朱元璋,請旨道。
“微臣奉還免死金牌,不管如何,還請陛下赦免德慶侯!”
隨即,大批淮西勛貴,毫無意外,齊齊躬身,看向朱元璋,請旨道。
當然,當初犯事的淮西勛貴,也是跪地請旨,雖然無免死金牌,但亦有兄弟之情!
但為兄弟,生死相隨!
“你們.”
廖永忠卻是微微一愣,直接嚎啕大哭起來。
“壯士斷腕,流血不流淚。”
“收回去!”
蕭寒看向廖永忠冷哼一聲,隨即,便是一甩袖袍起身,隨即,看向朱元璋,微微躬身。
“臣奉還免死金牌,為德慶侯,不管結果如何,還請陛下赦免德慶侯!”
一向以保命為先的蕭寒,第一次如此灑脫,雖是長輩,但在疆場,道一句兄弟,生死相隨,不為過!
“父皇!”
“兒臣也愿意為德慶侯擔保,德慶侯之忠義,日月可鑒,請陛下赦免德慶侯!”
朱標亦是看向朱元璋,大禮叩拜道。
“謝太子殿下!”
諸多淮西勛貴,包括蕭寒皆是看向朱標,齊聲謝道。
這一幕,朝臣震動!
劉伯溫更是連連嘆息,怪不得,浙東永遠斗不過淮西。
光是憑借這份純粹,淮西就已經完勝浙東。
而眼前的這一幕,更是直接奠定了未來淮西的聲勢。
還有對于朝堂局勢的把控,蕭寒已然臻入化境。
朱標為廖永忠求情,淮西勛貴更是直接站隊太子朱標。
就算是徹底打上了太子黨的標簽。
再加上,朱元璋對于朱標的疼愛。
未來的淮西勛貴,根本無法撼動。
“別想太多,沒了免死金牌,就沒了,但你得請眾兄弟喝酒。”
“不然,繞不過你。”
陸仲亨瞥了一眼還想說話的廖永忠,便是擺了擺手道。
“對啊。”
“你得請喝酒!”
又是一陣豪邁的笑聲響起,廖永忠更是感動的說不出話來,這份情,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都收回去吧。”
“但廖永忠,你的免死金牌,咱得收回來。”
坐于龍椅上沉思的朱元璋,卻是抬起眼眸,看向這幫老兄弟,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道:“畢竟,咱是皇帝,辨得清善惡忠奸,但廖永忠溺死小明王之事,乃是事實,所以,咱收回免死金牌,饒其不死,繼續為咱大明效力。”
“陛下圣明!”
淮西勛貴的眼中,頓時閃過滿滿的喜色,隨即,便是齊齊看向朱元璋,謝恩道。
廖永忠還想說些什么,但話到嘴邊,還未出口,便是被朱元璋打斷道:“咱來年還想對北元動兵,你可得是咱的先鋒大將,所以,要死,你去死在戰場上,要記住,大丈夫保家衛國,才算是死的值得,要不然,你就是懦夫!”
朱元璋的話語間,閃過一抹濃重的霸道,還有那夾雜三分的豪邁!
要不是當了皇帝,朱元璋都想去草原走一遭,在與這一眾老兄弟會師草原,那又會是何等的豪邁!
“末將遵旨!”
“末將必不負陛下所托,來年征戰草原,末將定然身先士卒,為我大明開疆拓土!”
廖永忠的眼中,頓時浮現起一抹斗志,隨即,便是看向朱元璋,單膝下跪,重重抱拳道。
“來年,一定滅了草原這群蠻子。”
唐勝宗的嘴角,勾起一抹桀驁的笑容,論打仗,淮西子弟可從來都沒怕過!
“那個王保保,怎么可能是小先生的對手。”
常遇春也是聳了聳肩,豪邁一笑,言語之間,滿是對于蕭寒的信任。
“王保保,怕他作甚,狼居胥山,才是我大明鐵騎該去的地方。”
“屆時,小先生的侯爵,也該換一換了,咱覺得,還是冠軍侯蕭寒,比較中聽!”
陸仲亨也是哈哈一笑,更是打趣蕭寒道:“到了那時,小先生就能與古之冠軍侯霍去病比肩。”
“你們吹牛逼,能不能別帶上我?”
蕭寒有些哭笑不得的看向這幫淮西勛貴,他能與霍去病并肩,想什么呢,還冠軍侯,別鬧了,那可是咱的偶像!
“不可!”
就連上手的朱元璋與朱標,都是齊齊搖頭。
肅寧侯就不錯。
別改冠軍侯了。
蕭寒的身體本就弱,這要是背不動,噶了怎么辦?
畢竟,冠軍侯霍去病,年少英武,縱橫草原,但架不住英年早逝。
要是蕭寒因為這個冠軍侯,在學了霍去病,那朱元璋與朱標就該哭了。
再者說來,冠軍侯,讀過書的都知道。
第一個冠軍侯,就是霍去病,封狼居胥,武將最高榮耀之一!
第二個冠軍侯,乃是云臺二十八將之一的賈復,戰績算不上平平,但絕對比不上霍去病,所以,便是改分了膠東侯。
而第三個冠軍侯,名為竇憲,勒石燕然,同樣,武將最高榮耀之一!
然后,就是一個太監,名為王甫,因為一樁造反案授封冠軍侯,這一把就給冠軍侯干廢了。
就像那個宋真宗,自打宋真宗去過泰山,泰山都覺得晦氣,更何況,后世皇帝。
要不然,朱元璋與朱棣,高低得去一下泰山。
那這就是為什么,洪武三年,以蕭寒的功績,封的是肅寧侯,而非冠軍侯的原因。
“行了。”
隨后,朱元璋又是微微擺手,便是看向蕭寒,輕聲問道:“蕭侯,咱問你,廖永忠溺死小明王,跟揚州有什么關系,你為什么非得去一趟揚州?”
回歸正題!
“啟奏陛下。”
“因為,廖永忠溺死小明王的案子中,有過一個人的身影。”
蕭寒又是坐回到了椅子上,隨即,又是一邊咳嗽,一邊看向朱元璋拱手道。
“楊憲。”
朱標抬起眼眸,環視了一下群臣,嘴角才勾起一抹冷笑道:“廖永忠前往潞州接回小明王前,唯一見過的人,便是楊憲。”
“嗯?”
朱元璋又是演技大開,隨即,抬起眼眸,看向蕭寒與朱標道:“咱記得,那時的楊憲,應該還未擔任揚州知府,官身更是低的可憐,他怎么可能見得到德慶侯?”
“啟稟陛下。”
“楊憲畢竟有個好老師,那就算是想見您,都不困難。”
蕭寒瞥了一眼劉伯溫,便是看向朱元璋,拱手笑道:“更何況,只是見一下廖永忠。”
好家伙!
一瞬間,劉伯溫便是覺得如芒在背,道道寒光映射而來!
還有站在劉伯溫身旁的呂本,頭頂也是滴落冷汗,渾身微微顫抖。
這是一把連,說無那就是一起無。
“鬧了這么久,孤也玩夠了,也該收網了。”
朱標抬起眼眸,看向劉伯溫與呂本,輕聲喃喃道。
但這聲音雖輕,卻傳遍了整座奉天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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