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直到露克蕾西婭出聲提醒,塔蘭·艾爾才猛然間意識到環境中的違和之處,他驚愕地轉過頭看向窗外,在看到那株郁郁蔥蔥的、遮擋了窗外大半陽光的大樹之后愣了好久,才臉色一變,迅速走向窗口。
他站在窗口向外望去,看著那株大樹,臉上浮現出疑惑的模樣,似乎仍不能確定自己的記憶和眼前的現實到底哪一個出了問題,片刻之后他才終于反應過來,立刻搖了搖頭:“不,沒有這棵樹。”
大學者說著,抬手指向了大樹對面的屋頂:“還記得太陽熄滅那一次嗎?我從這扇窗戶跳出去,跳到了對面的房頂上——那時候肯定沒有這棵樹的遮擋。”
露克蕾西婭也來到窗口,看向大樹下方——她看到它扎根在庭院一角,位置顯得格外突兀,然而它的根須卻又有一部分從土壤中鉆出來,和附近的臺階、地面融合在一起,仿佛已經在這里扎根了很久。
她回過頭,看到了塔蘭·艾爾臉上凝重的表情。
“無名者之夢仍在成長,女士,”這位大學者打破了沉默,他的語氣嚴肅而低沉,“它的一些部分……已經可以在白天蔓延到現實世界了。”
“不只是在蔓延,大師,”露克蕾西婭提醒道,“如果我沒有提醒你,你甚至現在都沒察覺到這棵樹的異常——而即便是我,也是在過了這么長時間之后才反應過來有不對勁的地方。還記得嗎?在我走進這間房間的時候,窗外便已經有它了。”
塔蘭·艾爾沒有說話,只是表情凝重地看著窗外,看著那株已經在現實世界扎根的無名大樹,看著遠方的街道與屋頂,看著目光能及的整片城邦。
“人在夢中很難察覺到夢境本身古怪離奇的地方……潛意識會將夢中的光怪陸離全部合理化,以防止我們被自己的夢境嚇死,”在沉默了不知多久之后,這位大學者終于轉過頭,“現實和夢境的邊界模糊了,女士,或許在不久之后,整座輕風港都不會再醒來,沒人知道那時候城邦是否還能存在,或者會以什么形式存在……我們必須阻止無名者之夢繼續成長下去。”
“帶上你的資料和清醒的腦子,整理好伱的思路,去找薩拉·梅爾執政官,他現在需要幫助,”露克蕾西婭說道,“最好也去見見泰德,那位真理守秘人恐怕也焦頭爛額了。”
“我這就動身,”塔蘭·艾爾立刻說道,但緊接著又忍不住看了露克蕾西婭一眼,“……那你呢?”
這位“女巫”并非輕風港人,但她現在顯然已經在插手這件事情,根據塔蘭·艾爾對露克蕾西婭的了解,她肯定不會在關鍵時刻袖手旁觀。
“我的事情不比你少,”露克蕾西婭擺了擺手,她的身影邊緣已經開始漸漸模糊,“無名者之夢一定會再次出現,我要為今夜做準備了——而且,我的目光可不止在輕風港上。”
話音落下,不等塔蘭·艾爾反應,這位女巫小姐的身影已經砰然化作了紛飛的彩色紙片,在一道忽然卷起的旋風中飛舞著離開了房間。
港口區域,停靠在岸邊的璀璨星辰號上層,飛舞的彩色紙片旋轉著鉆進了船艙,并重新凝聚成海中女巫的身影。
一個用廢鐵片、螺栓和水管拼湊成的鐵皮水手立刻走上前來,他邁著吱吱嘎嘎的腳步,向船長鞠躬致敬:“女主人,提瑞安先生找您,一小時前傳來呼叫。”
“我知道,我感受到了,”露克蕾西婭飛快說道,“去找幾個幫手,把倉庫里的照相錄像設備都搬到甲板上,對準輕風港的碼頭,設置好定時器,在今天晚上九點之后,記錄輕風港的變化,去吧。”
鐵皮水手立刻彎下腰:“是,女主人。”
銹跡斑斑的水手離去了,吱吱嘎嘎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露克蕾西婭皺著眉看了對方的背影一眼,小聲嘀咕:“該上油了……”
隨后她搖了搖頭,邁步來到水晶球前,揮手點亮了水晶。
片刻的耐心等待之后,提瑞安的身影出現在水晶球中。
“看起來你那邊也很忙,”剛一見面,提瑞安便立刻開口,“輕風港的情況還在惡化嗎?”
“今天我在塔蘭·艾爾的實驗室外面看到一棵樹,一棵從夢境中‘長’到現實世界的樹,”露克蕾西婭冷靜地說道,“這座城正在漸漸落入無名者之夢,或者無名者之夢正在緩慢從現實世界‘上浮’——不管怎樣,這里的問題確實在變嚴重。不過還是先說說你那邊吧,這么一大早就傳來消息,看樣子我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二號墓園附近的精靈聚居區內,報告了三例‘昏睡病’,”提瑞安沒有賣關子,“三名精靈昏睡不醒,但除此之外查不出任何疾病,情況與你此前提到的、普蘭德城邦出現的那個昏睡病例很接近,但不同的是這一次精神醫師的催眠和夢境介入手段都無效。”
“催眠和夢境介入手段無效……”
“是的,按照精神醫師報告的情況,那三個精靈的情況很像是‘無夢者’——你應該知道精靈中的這種特殊‘先天缺陷’,”提瑞安點點頭,“精神醫師根本找不到三位‘病人’的夢境入口,他們的精神就好像跌入了無盡的虛無中,已經消失在現實世界……如果所有喚醒手段都無效,那就只能依靠輸營養液先維持著他們的生命體征了。”
露克蕾西婭的眉頭漸漸皺起,在沉思中沒有開口。
提瑞安的聲音則繼續傳來:“我并不擔心現在的情況,三個昏迷不醒的病人還不至于對城邦造成什么壓力,但我擔心情況繼續發展——寒霜位于北方邊境,而精靈一向喜歡邊境,這座城邦現在登記在冊的精靈有數千人,且分布在各個城區,如果這種‘昏睡’快速蔓延開,那寒霜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秩序恐怕就要面臨另一場沖擊了。”
“我知道,但你最好做些心理準備,”露克蕾西婭終于開口,“老爸正在想辦法找到無名者之夢的源頭,但這需要時間——從你提到的情況來看,這個夢境的影響范圍甚至不僅限于輕風港,而是直接作用于‘精靈’這個種族……有線索表明它指向精靈的原始信仰,涉及神靈,你應該知道這有多麻煩。”
提瑞安的嘴角明顯抖了一下,沉默好幾秒鐘之后才一臉謹慎地開口:“如果,我是說如果,最糟的情況下你們那邊可能真的要跟一個失控的古神對抗,不是太陽子嗣,也不是深海中的復制品,而是一個被困在種族記憶中的神明……你覺得父親他……”
露克蕾西婭知道自己的兄長想說什么。
他們兄妹已經很多年沒有擔心過父親了——或者說,他們以前也擔心,但擔心的完全是另一個方向。
他們現在都有點不習慣討論這件事情。
過了好幾秒鐘,露克蕾西婭終于輕輕呼了口氣:“我會給他喊加油,然后站遠點看。”
提瑞安:“……”
“不然呢?”露克蕾西婭看了一眼水晶球中的兄長,“跟你一樣,沖上去被老爸隨手揍一頓?我得吃多少毒蘑菇才會跑去插手那種層次的戰斗?”
提瑞安的表情很微妙:“……我知道,但你能不能別老提我被父親揍了一頓……”
“那你看艷舞被老爸發現了。”
“……換個話題吧。”
露克蕾西婭隨手結束了通訊。
這位海中女巫臉上帶著愉快的表情。
兄長那邊看起來還挺精神的,這很好。
她在水晶球前坐了一會,整理了一下思緒,隨后抬起手,再次敲了敲水晶球的表面。
“拉比,我知道你在聽。”
水晶球深處有微光浮動了一下,片刻之后,拉比那尖細的、仿佛小女孩般的嗓音才從晶球內傳來:“女主人噓拉比在隱秘行動呢……”
“看樣子你已經找到他們藏身的地方了,”露克蕾西婭淡淡說道,“能確定是哪座城邦嗎?”
“好像不是城邦,”水晶球中的微光緩緩明暗變化著,拉比的聲音聽上去頗為得意,“我透過他們的記憶看去,這里好像是一艘船……”
“一艘船?”
“嗯這幫邪教徒,造了一艘船哦,”拉比得意洋洋的,故意拉長了音調,用一種令人頗為厭煩惱怒的節奏說道,“這里到處,都是血腥味兒!”
露克蕾西婭怔了一下,她沒有在意拉比那故意惹人生厭的語調,而是臉上漸漸露出意外之喜的表情——
拉比找到了那幫邪教徒的一個海上據點?!
海浪拍擊著艙外的船殼,蒸汽管道的泄壓閥在艙室的隔斷中嘶嘶作響,機械艙方向傳來了令人心煩意亂的聲音——身材消瘦的男人從床上坐了起來,煩悶的心情讓他本就顯得陰鷙的臉龐更加陰沉。
他坐在床邊發了會呆,接著隨手拿起了旁邊的酒杯,把里面的東西一飲而盡。
昨夜的行動并不順利,原本周密的安排被突然發生的意外情況打斷,那個與幽邃獵犬一同行動的女孩竟從體內爆發出可怕詭異的力量,瞬間摧毀了那些太陽的遺民——這完全超出所有人的料想。
而那些瘋狂蔓延的火焰所帶來的恐怖壓抑感直到現在還盤踞在當時靠近現場的每一個教會同胞心底。
陰鷙男子嘆了口氣,放下酒杯,從床上起身。
在房間里休息一上午也消解不掉這份壓力,或許,應該去看看其他人的情況。
他搖了搖頭,站在床邊清醒了一下,轉身走向門口。
但就在這時,他眼角的余光卻看到了某樣東西,腳步下意識停了下來。
他彎下腰,看著床尾那一團白色的松軟事物——
“棉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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