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應對之策(下)第八十八章應對之策(下)←→:xqishuta
顏公家中陳設委實粗陋了些。」明暗不定的燭火中,司馬衷有些驚訝。
「奢則不孫,儉則固。」顏含一臉正色道:「異日太子登基,當以儉樸為要。臣未聞上儉而下不豐,欲寡而下不給者。江左雖言中興,然內有權宦,外有國賊。洛陽父老翹首以盼,北地華夷引頸而望,殿下當慎之、誡之。」
司馬衷目瞪口呆。
怪不得東宮僚屬都不太喜歡顏含呢。他是太子,上門剛說一句話,還是好心,結果就引來這么一通訓斥。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太子少傅呢。
不過「江左中興」以后,司馬氏確實更習慣「面刺寡人」了。顏含這么說,
他就只能生受著。
「顏公所言甚是。」司馬哀笑道:「今后國事多多仰仗顏公了。」
顏含面色沒有太多變化,轉而說起了正事:「入蜀之事,早該為之了。邵賊欲南下江東,荊襄、合肥、廣陵三路難矣,其或自散關南下,入漢中,攻巴蜀。
盡得蜀地后,再與南陽、新野之兵聯合,夾攻襄陽、江夏、江陵,荊州一去,湘州勢不能獨守。如此,江東危矣。」
司馬衷聽得有些緊張,連忙問道:「偽成一一成國可能抵擋邵兵?況李賊亦是可恨,奪我魏興郡,以致其落入邵賊之手。」
梁州諸郡,除了為氏成攻取的外,其余都心向司馬氏。然荊北、梁東拉鋸多年,有些郡縣就挺不住了。
如魏興郡被成國拉攏,降之。一年后,郡人不服,內亂,殺太守歸晉。再一年,復亂,驅逐太守,歸梁。
新城郡被陶侃牢牢控制著,但更西邊的上庸郡就有點微妙了。
人家本來蠻忠心的,但就是看不到希望啊。雖然辟處山中,易守難攻,一般沒人料理他們,但時間長了,難免往襄陽輸送了許多財貨、丁壯,怨言叢生。
在魏興郡降梁之后,郡中不少父老起了別樣的心思,亦欲降之。
當地有流言,梁鎮西將軍金正的使者自魏興南下,鼓動他們殺郡吏以降。
再這么搞下去,大晉朝的梁州可就沒多少郡縣了。
對于鼓動梁東三郡叛亂的氏成,建鄴上下頗多痛恨,司馬衷也不例外。
不過,顏含卻有不同的看法,只聽他說道:「殿下,此一時彼一時。交好李成,一者無需在梁、益二州屯駐重兵。二者可協力同心,王師于荊北抵御邵賊,
李成則可專心守御漢中,如此,三國鼎立之勢成矣。朝廷土斷、檢戶、練兵皆需時日,而今能不開戰就不開戰,五年之后,局勢或有大變。」
大晉朝現在是有益州的,治巴東郡。
此郡原屬梁州,晉惠帝太安二年、永興元年期間,因蜀中大亂,交通阻絕梁州刺史無法管理南部諸郡,遂將巴、巴東、涪陵三郡轉屬益州,以更好地整合蜀地殘余資源,與李氏對抗。
只不過,巴、涪陵、江陽等郡相繼失陷,最后只剩了個巴東。
目前該郡「文屬益州」,實際上歸荊州管轄,蓋因其「據荊楚之上游,為巴蜀之喉」,控扼三峽之險,頂著蜀東門戶,算是當年夷陵之戰后吳蜀對峙的關鍵所在,故陶侃表母丘奧為益州刺史、監巴東諸軍事,鎮守此地。
如果成、晉兩國不能握手言和,那么遲早要在巴東交手。畢竟當年夷陵之戰后,蜀國猶據有巴東,可遮掩門戶,今不在手,心實難安。
司馬衷聽顏含這么說,心中贊同,于是追問道:「顏公以為,事能成否?」
「事在人為,總不能什么都不做。」顏含嘆了口氣,道:「況邵梁攻楊難敵甚急,將圖漢中,李氏寧不急耶?此間或有機會。」
司馬衷大大地松了口氣,道:「是極。邵賊若不能克合肥、襄陽,必圖漢中、蜀地,再順流而下,效當年晉滅一一,古人舊事。李氏若知機,當益兵漢中,修城防,免得為邵賊所趁。”
「若世間之人都如此知機,那倒能減不少紛爭了。」顏含意味難明地說道:「老夫年前就會啟程。殿下在京中,當親賢者,遠小人,孝事父母,友愛兄弟。如此,則國安祚長。」
司馬衷定定地想了許久。
他不傻,只是習慣性聽從別人意見罷了,好壞還是分辨得出的。
顏含的意見和王導差不多,雖然他們兩人不是很對付。
北伐只是說說而已,真正該做的是守御。
守的時間越長,根本越穩。
「受教了。」司馬衷起身一禮,道。
顏含受了這一禮,臉上終于有了點欣慰之色。
太子雖然有很多讓他不滿意乃至憤怒的地方,但并非昏之人。今時今日,
他已是最好的人選,沒辦法,相忍為國吧。
顏含很快就出發了,都沒和家人一起過年。
而今年的正旦,建鄴也頗為冷清。
元日那天,天子司馬睿與群臣共飲,氣氛還算熱烈,算是稍稍凝聚了下人心,鼓舞了下士氣。
但數日后,他就又回宮中靜養了,只有王導、劉、刁協、六壺、司馬美等重臣入宮奏對時才能見到。一般性的事務,外朝就處理了,反正這個天下有沒有他似乎都行。
太興二年(329),立春之日。
王導、王悅父子一時興起,各自寫了一堆「宜春」帖子,然后張貼于各處,
互相比較。
品評許久之后,王導倒背著雙手,在院中漫步徜祥,道:「今晨便出門,想必消息已傳出去了吧?」
「還不夠。」王悅說道:「今只有十余南渡士人耳。正月十五那天,兒約了吳地大族共宴,席間會談起北邊諸事。」
正如邵勛在建郵有耳目一樣,人家在北地也有消息渠道,
廣成會議,堂而皇之地鼓動北地士族南下建莊園,凝聚北地人心,削減度田矛盾,并將其力量整合起來,減少南征的反對意見,這種事當然要好好利用一下。
從正月開始,各種聚會清談之中,就要廣泛傳播此事,盡可能讓更多的人知曉。
邵賊想凝聚人心,江東亦可借此凝聚人心。
王導倒要看看,北人都要分食你們了,還有沒有人想不戰而降。
「如此一來,土斷、編戶、練兵的阻力也沒那么大了。」王導說道:「國中便能安穩一些。」
「其實還有隱憂。」王悅輕聲說道,
王導知道他說的什么意思,只道:「大郎過于憂心了。」
「瑯琊王·——」王悅道。
王導不答,只看著院中竹木,許久之后問道:「瑯琊王成婚一年了吧,可有子嗣?」
「一妃四夫人,皆無所出。」王悅說道。
「無子嗣,何以為君?」王導搖頭道。
成婚一年,沒有子嗣不奇怪,一妃四夫人無人懷孕也勉強說得過去,畢竟才一年嘛。但在這個節骨眼上,可就惹人疑慮了啊,誰敢賭?
反觀太子司馬衷,正妃誕下一女,妾室生下一子,雖同樣子息艱難,終究還是有后的。
兩相一對比,瑯琊王就算本事再強,沒有子嗣這一條就足夠讓他靠邊站了。
在這件事上,諸葛道明怕是也措手不及,王導都有點同情他了。
不過,說完瑯琊王司馬沖,王導又看向兒子,嘆息一聲。
王悅臉色黯然。
他是嫡長子,成婚多年,同樣沒有子嗣。
世家大族子弟,不知道為何,子息艱難的比比皆是,以至于經常過繼。
他已經不再服散了。不過停散之后,身體每況愈下,稍有些風寒,便頭疼腦熱,臥床不起,他可能已經沒法為王家留后了,將來只能從弟弟那里過繼一個奉祠香火。
見大郎那個樣子,王導便不再多說了,轉而道:「淮南、廬江之事,你怎么看?」
王悅平復了下心情,道:「山彥林治蕪湖,開辟污萊,墾治良田,費神費力,怕是無力北上。縱有,也只是小股舟師罷了,恐難以驅走胡騎。」
「土斷、檢戶是正事,山彥林其實是對的。」王導說道:「邵賊想必也看到了這點,故遣胡騎南下,四處襲擾,攪亂人心。若山彥林沉不住氣,將安置流民的錢糧用于軍爭,大舉北上,卻墮了邵賊奸計。」
「西府還是有能戰之兵的。」王悅說道:「其以祖約降眾七千為骨干,另募流民、土人精壯數千,耕種之余,多番操練,渡江北上之后,輔以水師,或有所獲。」
「山彥林非莽撞之人。」王導說道:「其或會北上,但以安撫人心為主,未必愿意以短擊長攻鮮卑胡騎。如此也好,先堪堪穩住局面,安頓好百姓,操練好兵馬。無兵無糧,如何久持?」
王悅了然。
蕪湖現在算是山遐的「老巢」了。
那地方他去過一次,地域廣闊,但渺無人煙。
境內森林湖沼一處連著一處,仿佛無窮無盡般。自春秋時就開發了,可至今成果寥寥,人口也很少。
朝廷僑置譙國于蕪湖縣,不是沒有原因的,這就是一個沒人要的地方罷了。
年前,山遐上書,請于蕪湖僑置淮南郡壽春縣,以安置去年遷走的淮南百姓,朝廷許之。
也就是到了這會,蕪湖才迎來了巨大的機遇。
一萬多戶百姓涌入,分作二十余鄉,各自墾荒,全靠宣城、丹陽等郡接濟,
可謂難矣。
至少要到明年秋收之后,蕪湖才能勉強自給。
至于為征戰提供資糧,還得再等。
「先過完這個年吧。」王導拍了拍兒子瘦削的肩膀,輕聲道:「去陪陪你母親。」
王悅走后,王導繼續在院中思索。
良久之后,他決定趁著年節閑暇,多寫些信,發往江東大族,向他們詳述邵賊南下后的利弊,堅定其抵抗的決心。
邵賊從未將你等放在眼里,今更要分食爾等資財、田地、人丁,以安撫其部眾,何去何從,宜細思之一一這便是今年宣傳的重點。
←→新書推薦: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