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檀香與艾草氣息縈繞不散,從熟悉的廊亭中望去,古樹高聳觸天,枝葉間隱約可見金色佛塔。
“勐宛”在傣族語里是“太陽照耀的地方”,可惜因為地理位置,這里經濟貧瘠,治安也遜色于大多城市。
權珩頓了頓,垂眸撩起衣袖,小臂上是隱秘的紅色倒計時:
2天23小時59分鐘
唔,不是夢。
權珩心想,我確實可以聯系走進科學了。
她依舊坐在輪椅上,手邊是之前沏好的龍井,看茶的溫度,時間也不過五分鐘——邊域時間和現實時間的流速大不相同。
這確實是點好處。
權珩抬手,把還溫著的茶勻澆在茶寵上。
廊亭正對一片荷花池,本是八月十五的團圓日子,現在連荷花也只剩下殘痕。
“老大!”
變聲期特有的微啞嗓音擾亂寂靜,跑來的少年人校服穿得也不正經,散散系在腰間,嘴里的糖果還沒化,鼓起一邊臉來。
“老大,生日快樂!”他說著祝福,把書包隨便摔在地上,一滴溜地仰坐在桌旁的太師椅上。
“風塵仆仆,”權珩沒有絲毫意外,隨手倒了杯茶推給他,“你又逃學?”
“誰讓初三中秋不放假,我可不能缺下您生日!”
他喝得急,累得直喘,頭發被風吹得翹起,被他放了杯子隨手擼了把,又嘀咕著抱怨:“允白姐還想抓我回去上學,幸好我跑得快,直接翹早八飛過來的!就怕來不及,這天都黑了嘛。
“而且這兩天好多波人去嵐莊里送壽禮,明明都說了今年避開中秋不辦宴不見客了,還有這么多想來礙眼的。”
桑亭撐著臉,伸手去戳那胖乎乎的茶寵金蟾,他的眼窩比漢族更深,長而濃的眼睫垂落一片狹長的陰影,“不過您打算什么時候辦宴?”
“再過兩天,算我偷閑躲個清凈,聚在一起累人,也沒什么有趣的。”
她撥著珠子,似乎天生繞著一層與世無爭的淡然溫潤,顯得格外隨和。
“這我知道!昨天生物課講了興奮閾值,”桑亭放過那吐泡的紫砂金蟾,一手壓在桌邊,撐起身子來賣乖,“老大這是閾值高,送禮物要夠刺激夠合心意才能讓您感興趣。”
權珩嘴角彎了下,聲音很輕:“是嗎?”
“是啊,但我要送的這件禮物,老大一定會喜歡。”
權珩偏眸看他,少年人湊近的瞳孔微微放大,透出異樣的興奮。
“我抓到那個從梅江走私的蠢材了。”
權珩捻珠的動作微頓,她抬頭看了眼陰沉下來的天,抬手把壺里熱茶澆在茶寵上。
桑亭有些摸不清權珩的意思,話里帶著疑惑:“……老大?”
“天氣潮,待會有大雨。”權珩放了壺,態度淡如云月,“去拿把傘。”
中秋節的傍晚下了場大雨。
勐宛大街的街口拐進了輛加長林肯,皮鬧的孩子推開窗戶驚奇地往下看,咋呼著喊母親圍觀。
女人順著窗戶往下看,那車前后跟著數輛黑車,下來的人都訓練有素,統一穿著黑色西裝。
加長林肯開了寬敞的后車門,鋪開一層緩坡,純白古傘在這黑沉的雨幕里像是一朵醒目圣潔的蓮,遮下不懂事的雨,女人只能隱約看見坐在輪椅上的人,窺見這水墨似的名畫一角。
“埋埋散,板扎好瞧!”娃崽指著那白衣人,只感覺漂亮,驚訝地出聲。
這聲音引來注意,這群人幾乎同一時間盯上他們,有人警惕地想往這棟樓來。
輪椅上的人偏頭看了眼,隔著雨幕眼神也是溫淡的,抬消了手下的念頭。
這可是云滇勐宛,西南的最端。
與緬山水相連,阡陌相連,有多少臟東西管都管不過來,陰影里藏著的那些惡鬼,早就不是他們普通人能招惹的。
“槽奈!”女人后背出了一身冷汗,連忙扯著孩子后領關上窗戶,“離臺臺寫作業去!再日鼓揍你聽見沒?!”
“Boss,要不要……”
“小孩子好奇罷了,”權珩闔眸,“不要畫蛇添足。”
撐傘的桑亭皺眉,低聲警告:“這是境內,做事收斂點。”
手下立刻閉了嘴,穩穩推著輪椅進了窄巷。
雨大,血順著水遠遠洇到了巷邊。
巷子邊橫著幾個男人,剩下的人滾在地上,又連忙起身求饒:
“翰白姐!翰白姐您饒了我吧!我沒想借權老板的路走私,您饒了我!我回去就把錢全都補回來!雙倍!不!三倍五倍都可以啊!”
靠在小巷檐下的女人輕輕吐出一口煙,指間星點火光忽明忽滅,與耳邊晃動的銀色耳墜恍惚相融,利落的短褲黑皮衣,內搭露臍斜尾深褐上衣。
“回去?”徐翰白聞言嗤了聲,將香煙丟給手下處理,彎腰一把將人卡著脖子拽起來,“敢在我老板眼皮子底下搞走私,你還想回去?”
“不是我的主意!不是我的主意啊!是權家的大少爺!是權大少爺讓我干的!”
徐翰白一頓,皺眉:“權家大少爺?權霖那個狗東西?”
輪椅的聲音引了注意,徐翰白一愣,抬頭見到權珩,忙迎了過去。
“您怎么來了,雨天出來……”她看到桑亭,恍然地一頓,轉了話頭,“姓葛的交代了,是權霖的主意。”
“權霖?”權珩掌心落在腿上,眼底一瞬冰冷。
都姓權,自然會有關系。
但自從她脫離權家,借霧港起家,把閩粵的港口,云滇邊境外貿生意做大,強勢入駐權氏集團大本營的古江后,權家就很少主動惹事了。
“對對對!就是權霖的主意!權老板!權老板您聽我說啊!”
葛徊眼前迸出光亮,扭動身子,抓著救命稻草似的向權珩爬近。
“權霖說您這些年的生意擋了權氏集團的發財路,是董事長的眼中釘肉中刺。只要我換了貨利用您的路子,就是邊境出了事也是您擔責,扯不到我們。他就能借機撈錢把公司擴大做出業績,正好從權董事長那拿到公司CEO的位置!”
他竹筒倒豆子似的吐出來,甚至連口氣都不敢多歇。
權珩撐著額角,垂眸看他:“還有呢?”
“還有……還有……”
葛徊急的發顫,慌張地揪出保命的底細:
“對了!還有權少……不對!是權霖!權霖這次是和本州山中商會做生意,那邊的家主福田合子許諾只要他把這批古董走私給她,就幫權霖爭奪家產!”
“山中商會?”桑亭膈應地皺眉,請示地看向權珩,“老大,我現在帶人去追還來得及。”
“我給您領路!”葛徊爬起來,惶恐地顫著身子靠近權珩,“我給小二爺領路,所有的賠償我一個人承擔,您饒了我這次,我……”
“滾遠點!”桑亭一腳踹開碰到輪椅的葛徊。
“好了小亭,別這么暴躁。”
權珩撥著佛珠,無奈道:“我說過多少次,和氣生財。”
“對對對,和氣生財!”見桑亭讓步,葛徊忙不迭爬回來,“和氣生財!您說的對,老板您是活菩薩!慈悲心腸啊!”
“慈悲心腸……?”
權珩緩緩念著這四個字,似乎覺得非常有意思,寬恕似的點頭。
“也好,大家都是正經生意人,走私案還是得交給官方處理,至于賠償……”
權珩稍傾身。
漆黑的瞳仁含笑,清晰映著葛徊恐懼的臉。
“——你把命留下吧。”
砭骨寒涼殺意驟現,輕而悚然落下判決。
“老板!不要啊老板!”
葛徊驚恐地扒著地,慘叫出聲,手下立刻上前把人硬生生拖走。
“我不敢了啊,老板!我再也不敢了……啊!!”
黑沉雨夜壓在素白的傘面,濺在街面的稠紅隨雨沒入下水口,等指尖十八子撥至血艷碧璽,慘叫亦停止再無聲息。
“真臟啊……”權珩輕嘆,聲音清冷又溫和,如碎冰落入陽光下,“可惜只有死人才能永遠保守秘密,要讓真相永沉海底,我們必須確保水面的風平浪靜。”
沒有人敢回應,連徐翰白和桑亭都噤聲。
這批穿著肅穆黑西裝的私人安保團隊守在這條小巷中,沉默鋒利的像是把融入黑夜大雨的嗜血刀,動手干凈利索,善后也訓練有素。
手心黏膩,權珩斂眸,這才注意到剛剛不經意濺上的鮮血。
猩烈刺眼。
她伸手,在傘檐漸息的雨簾中看手心變得干干凈凈,這才無聲地笑了笑。
桑亭把傘交給徐翰白,蹲身用手帕擦干權珩的手,邀功似地仰頭看她:“老大喜歡我這件生日禮物嗎?”
權珩伸手敲了下他的腦袋,“喜歡。”
還沒等他高興,又道:“你期中全科及格,我更喜歡。”
徐翰白沒忍住噗嗤一笑。
桑亭瞪她一眼,蔫了:“老大……”
“回去吧。”權珩摸了把他潮濕的頭發,“不想吃月餅嗎?”
“那古董……?”
“盡量在出境前攔住,業績送給金何奈,青年才俊是個不錯的名聲,再讓他往上走走。”
“那個人不怎么老實。”桑亭皺了皺鼻子。
“勝在好用。”
權珩望向灰蒙雨中的佛塔頂,“至于我們這些無關人士,該回古江了。”
徐翰白敏銳地察覺到什么,低聲問:“您要動手了嗎?”
“明天陪我去拜拜佛。”
權珩收回目光,只這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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