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開始向前，活人背負著死去的命運，這一天的赫麥努世界可謂熱鬧的很。

離開這處無名的山丘，梅瑟回到自己的家人與朋友身旁。他向他們宣稱自己獲得了神啟——除了他的岳母，那屬于米甸人的祭司。

他自稱即將奉神的旨意前去埃及，去解救自己的族人，即便是長居赫利奧波利斯之上的埃及諸神也無法阻攔他。他已為此做好了準備，然而梅瑟的言行理所當然的獲得了質疑。

沒有人會相信這個已經八十歲的老家伙真的領受了神恩，何況還不是那些眾所周知的神，而是只存在于希伯來神話中的，從未顯圣過的神明。

相比于神啟，他們更愿意相信梅瑟在對族人的懷念與自責中受到了打擊，精神出現了問題，以至于自以為見到了神明。

“……父親，我理解你對族人的眷念，但你的想法未免有些太不實際了。”

模樣三十上下，穿著樸素，梅瑟的長子第一個表示了質疑。

“你想拯救希伯來人，這沒什么不對的地方，但他們現在是埃及人的奴隸，只有法老才有權決定他們的去留。可你是什么人，竟能去見法老，將你的族裔解救出來呢？”

“作為神的使者，神與我同在，這并不是問題。”

搖頭駁斥了自己的長子可緊接著，梅瑟又看到了自己的二子走上前。

“父親，我理解你對神的敬意，但你所信的那一個又有什么名諱流傳呢？”

“在希伯來的神話中，只有給你神啟的這一個沒有名諱傳來……若旁人問伱信的神是誰，難道你竟不能回答他嗎？”

“……作為凡人，自然不該稱呼神的名。”一時確實被問住了，但梅瑟很快想到了解答的辦法：“但神自然是有稱號的。”

“假使有人問我：是誰派你來拯救希伯來人的……我會告訴他，是‘自有永有的’神派我來的。”

“那自有永有的讓我來拯救他們，帶他們脫離苦難與折磨。”

“但他們不會相信的。”梅瑟的妻子當即反駁道。

她是米甸人，是米甸祭司的女兒，她沒有受到梅瑟那樣的教育，對那些無法證明的神靈傳說自然也沒有敬畏可言。

“等我到達尼羅河畔水草最豐美的地方，回到我幼時生活的土地，那神跡自然會顯現。所以你們愿意跟我離開，還是留在這里？”

舉起手杖，梅瑟向家人表達自己的決意。

爭論從晚上持續到了早上，一個又一個問題被拋出然后又被梅瑟想辦法解答。他本不善言辭，但眼下卻對答如流。

當天空再次亮起的時候，他的家人終于勉強認可了梅瑟的意見。他們將跟在他身邊，啟程返回埃及，回到赫麥努世界的中心。

這不是馬上就能成行的，他們還需要做很多準備。比如變賣財產，準備物資。

于是日子一天天過去，梅瑟一家的預備漸漸完成……只是他們并沒有注意到，從始至終，在他們忙碌的時候，都有一個綠裙少女站在一旁。

她旁觀著一切，卻始終不發一言。

現世，人間。

時光匆匆而過，日子逐漸由盛夏接近末尾。

樹木在烈日下將水分用根系汲取，再從葉面蒸騰出來。

些許蟲鳴在林木間響起，應季的花香從道路兩旁傳來。

土路上沒有行人，或者說，這個時代在不同城市間穿梭的本來也不會有所謂行人。

但凡能在城市以外的地方遇到的，不是身懷絕技的超凡者，就是動輒百人以上，結隊前行的商隊。

尤其是是最近這條道路上有龍的傳聞出現……這更讓大多數人避之唯恐不及了。

“呼——”

“又讓我來搬……等我回家了，我要讓你搬一百次！”

一處看起來剛剛挖好的大坑附近，安德莉亞在烈日下一邊碎碎念，一邊咬著牙把一具尸體推入坑底。

第一次干這件事的時候，安德莉亞還很不適應，可現在她的動作已經越來越嫻熟了。

萊恩負責殺人，她負責埋尸，一路上沒有十次也有八次。

“啊……可算是結束了。”

快一個小時后，安德莉亞抹了一把汗水，把翻土的鏟子丟在一旁。

小跑回馬車所在的地方，感受著煉金陣紋自帶的降溫效果，小公主才一臉活過來的表情。

“艾文！你明明可以用神術解決的，為什么要讓我來挖坑！”

鼓了鼓腮幫子，隨即意識到這不符合禮儀，安德莉亞還是維持住了從小學會的‘貴族式微笑’。

只是從她的語氣中，就能明顯聽出她的滿滿怨氣。

“如果你只是想看我在太陽底下辛苦工作的樣子，你可以直說的！”

“你應該叫我艾文先生，另外，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這是我給你開設的特殊課程——說起來你也埋了這么多次了，有看出些什么沒有？”

將手中的書本放下，看著生氣的安德莉亞，萊恩露出了一個微笑。

“看出來什么……這能看出什么？”

愣了一下，安德莉亞回憶了一下，這些路上因為各種原因襲擊他們的人并沒有什么特殊的，無論是力量還是身份都是這樣。

“一些北地的蠻人，還有一些被剝奪爵位的貴族后裔，這有什么不對的嗎？”

“那么安德莉亞，神血貴族為什么是貴族？”

答非所問，萊恩循循善誘。

“因為他們的血脈，神血讓他們能更輕易的挖掘出身體中的力量，只要血脈沒有枯竭到一定程度，幾乎每一個人都能成為職業者。掌握了力量，自然就能掌握地位。而世襲的力量，自然帶來世襲的地位。”

看起來像是照本宣科，實際上，這也確實是安德莉亞的父親告訴他的。

她還記得自己的父親告訴她，單純的暴力并不能等于穩定的權利，但當力量既可以創造財富，也可以帶來暴力的時候，那力量與權利就是劃等號的，這也是他對從奧林匹亞傳來的禁令視如不見的原因——他親近巫師，推廣煉金，并不是為了和那些西方強國對著干，而是他從中看到了機會。

神靈教會的影響力深入人間，甚至在很多地方比國王更有權威，本質上就是神術不同于貴族的神血，后者只能帶來暴力，但前者還可以創造財富。

治愈傷勢的圣水，讓農業豐產的神術，用特殊方式制造的鎧甲與兵器……有了這些，教會才如此不可替代。

就像現在的雅典，如果農業教會宣布退出王國，恐怕整個國家的糧食產量都會下降三成不止。而想要擺脫這種情況，巫術和煉金就是忒休斯想到的辦法。

這是另一種可以創造財富，也擁有力量的群體。當然，忒休斯并不是打算用他們取代教會，他此時想要的只是第二個選擇。

“是的，安德莉亞，就像你所說的——世襲的力量，帶來世襲的地位。”

點點頭，萊恩對此表示認可。

“哪怕失去了爵位，他們的血脈本身就意味著價值。只要他們想，完全可以繼續過上常人可望不可及的生活。但是安德莉亞，你難道沒有發現嗎，在你的王國中居然有如此多的神血后裔淪落為了劫匪，而與之對應的，尋常職業者卻少有出現。”

“你說這是因為什么？”

“……因為我父親推行的政策。”

沒有再具體的闡述，因為這在如今的雅典并不是什么秘密。

從國王將各地城市的貴族議會取消，只維持建立在雅典的議會開始，這位傳奇國王的意圖就表現的很明顯了。

他在打壓貴族的權威，把它們集中到自己的身上來。而這一刻，與現實相對照，安德莉亞感覺自己確實明白了些什么。

“是父親的行為太急迫了嗎，以至于他根本顧不上這些邊角——也可能是他根本沒有把這些對他有怨恨的貴族放在眼里。”

“但實際上他們并非沒有威脅，不只是我們路上遇到的這些，甚至在我被綁架的過程中，都有人暗中通風報信，乃至對那些邪教徒視如不見……”

“這是雅典，他們本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完成這一切的。”

神色有些低落，舉一反三，安德莉亞感覺自己對人性更明晰了不少。

在這個年代，沒有社會學家，沒有心理學家，能稱得上政治家的人也幾乎沒有，哪怕是雅典國王，也只是本能的試圖維持‘平衡’，再加上身為國教的知識教會并不排斥，他才拉來了巫術與煉金。但真要忒休斯講述其中的原理，他自己恐怕都不是很清楚。

哪怕現在安德莉亞感覺自己也只是明白了一點點。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所以，我之后不用再去挖坑了是吧。”

若有所悟，不過前半句還很正經，然而安德莉亞當即話鋒一轉，眼睛閃亮的看著萊恩。

“當然……不行。”

微微一笑，萊恩搖頭拒絕，然后在小公主的‘怒視’下指了指前面。

“繼續出發吧我們的路還有很長，可不能在這里停下。”

“你——哼！”

一聲輕哼，安德莉亞爬下馬車，把之前扔下去的鏟子掛在車旁，然后回到馭手的位置上。

馬車很快再次向前行進起來，而萊恩也靠在車廂中，閉目假寐了起來。

是夜。

萬里無云，群星與明月作伴，照亮了整個夜空。

萊恩仰躺在一片大石頭上，看著頭頂上的星空。

安德莉亞正在車上睡覺，在這一點上，萊恩倒是沒有跟小公主過不去，反倒是他一般不會留在車中。

他更喜歡在這種萬籟俱寂的環境下思考一些事情，好像這樣會讓自己的思維更活躍一般。

沒有任何道理，既不物理也不魔法，但萊恩確實是這么覺得的。不過今天，他卻遇上了一個難題。

因為在日常向中庭之蛇索求圣力的時候，萊恩收到了一份額外的信息。

作為九獄的股東，中庭之蛇同樣感受到了世界之力不正常的流逝。不過旁人還需要猜測，萊恩卻知道這是為什么。

這證明遠在異域的神性已經開始了計劃，兩大世界的力量開始了最后的搏殺。赫麥努的毀滅徹底陷入倒計時，而卡俄斯很可能也會產生種種亂象……這本是預料之中的事情，可現在萊恩卻要面對一個問題，就是作為人性的部分，自己醒來的太晚了。

他可沒有想到自己會意外撞上時空泡沫，這本來是極其微小的概率……在他之前的計劃中，等到神性部分開始行動，自己的人性化身應該早就把該干的事情做完，等待著大戲開場了。可現在遇到了這種情況，那問題也就隨之而來。

察覺到世界力量波動的諸神會做什么？那些原始神會有什么樣的應對？一旦世界的力量被削弱，那母樹的封鎖還有沒有那么牢固？他都不能肯定，就像萊恩至今不知道厄瑞玻斯到底在搞什么把戲一樣。

這也是萊恩之前故意用母樹的尊名取代了赫拉的祭祀，那不只是單純為了讓天后吃個小虧，畢竟這實際上沒什么意義，萊恩是想借此看一看母樹對現世的干涉能力。

從結果上看，祂的封印應該還很牢固——如果祂不是在裝的話。

血肉母樹會偽裝嗎？萊恩不知道。他對這個來自異世的存在始終談不上多少了解，大多也只限于猜測。

“呼——再等一等吧。”

“反正最壞的結果也不會太壞。”

思索片刻，萊恩依舊沒有想到什么應對的辦法，他也只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至少他要先看看，這些對手們到底要怎么出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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