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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一章周公子
次日,周滄岳早早就來到仁義府,為了表示自己懂禮,他還特意帶了一份禮物送給孟老太君。
那是一盆正在盛開的茶花。
周滄岳叫不出名字,但那是蘇四姐養的花,就一定是好花。
蘇四姐酷愛養花,哪怕搬家,也不忘帶上她精心照顧的幾十盆花。
孟老太君已經很久不見客了,但是當丫鬟把這盆茶花捧給她看的時候,孟老太君露出一個孩子般天真的笑容:“哎呀,這花真好看,你說是誰送來的?”
丫鬟笑著說道:“是一位周公子。”
孟老太君眉開眼笑:“啊,是位公子啊,長得好不好看啊?”
丫鬟:“好看,是一位好看的年輕公子。”
孟老太君佯怒:“你這丫頭,既然來的是一位好看的公子,為何不請他進來?”
丫鬟無奈,只好去請周滄岳進來。
此時何苒還在和馮擷英等人一起開會,討論那份試題,小梨便讓周滄岳自己在花園里轉轉,丫鬟找到他時,周滄岳正在和小八斗嘴。
得知孟老太君要見他,周滄岳拔腿就走,小八在后面拍著翅膀大叫:“吵不過就跑,算什么英雄?”
周滄岳:“我不是英雄,你才是,行了吧?”
孟老太君已經能下地了,平時偶爾還會到前院找何苒聊天,但還是不太認識人,而且忘記了很多事,從荊大山想要與她和離一直到定國公南逃,中間這幾十年的光陰,于她全都不存在了。
她忘記了那些令她不快樂的人和事,在她的意識中,她還是當年那個風華正茂的精致女子,喜歡鮮艷的顏色,喜歡花花草草。
周滄岳看到的孟老太君依然精致,雪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亂,插著紅寶石的步搖,戴著紅寶石的耳墜,唇上還抹了口脂。
只是當她看到周滄岳的那一剎那,孟老太君忽然失聲驚呼:“周公子?你不是去找孩子了嗎?怎么又回來了?”
一旁的丫鬟連忙提醒:“老夫人,您記錯了,周公子是大當家的客人,他是來找大當家的。”
孟老太君責怪:“你凈瞎說,周公子根本不認識大當家,是吧,周公子?”
周滄岳一頭霧水,不過他已經看出,這位尊貴無比的老封君腦子好像不太靈光,他只好解釋:“老太君,我認識大當家。”
孟老太君像個執拗的小姑娘,板起臉來:“咦,周公子你怎么也跟著她們胡說啊,你怎會認識大當家呢,大當家帶兵去打西平王了,我都有好久沒有見過她了。”
周滄岳一怔,西平王?當年榆林那個西平王?
他瞬間反應過來,孟老太君口中的大當家非彼大當家,這是何驚鴻。
既然如此,那么孟老太君口中的周公子,或許也不是他?
周滄岳心中一動,孟老太君是把他錯認成了另一個人,莫非那個人除了也姓周以外,就連長相也與他相似?
“老太君,我騎馬摔到了腦袋,忘記了很多事,您剛才說,我去找孩子,您知道我要去哪里找孩子嗎?”
孟老太君眼中滿是憐憫:“哎喲,可憐見兒的,我看你人模狗樣的,原來給摔傻了啊。”
丫鬟忙道:“周公子,老太君......”
周滄岳笑著說道:“我和老太君是舊識,不是外人,沒關系,趁著老太君高興,我們自己聊,丫鬟姐姐您不用在意。”
丫鬟只好應“是”,便默默侍立一旁。
孟老太君白她一眼:“一天天的,總是管著我,一點都不好玩。”
丫鬟不敢再插嘴,周滄岳笑嘻嘻地打圓場:“沒關系,她不好玩,可是我好玩啊,老太君,咱們玩翻繩好不好?”
孟老太君拍手:“好啊好啊,玩翻繩,玩翻繩。”
周滄岳像變戲法一樣從懷里掏出一根紅繩,和孟老太君玩了起來。
玩著玩著,周滄岳忽然問道:“我那孩子去哪里了,您知道嗎?”
孟老太君嘆了口氣:“那還用說嗎?各處都在打仗,他們兩個一準兒是混在流民當中逃走了。”
“您說他們兩個,除了我那孩子,還有誰?”周滄岳又問。
“還能有誰,當然是王乳娘了。”孟老太君說道。
可是接下來,周滄岳再問,孟老太君便開始反復重復前面的話,意識又變得混亂起來。
這時,小梨過來尋人,說是大當家這會兒用空,請周滄岳過去。
周滄岳便向孟老太君告辭,跟著小梨來見何苒。
周滄岳進來時,看到屋里除了何苒,還有一位年輕女子,那女子頭戴官帽,身穿官袍,正在奮筆疾書,顯然是一名女官。
看到周滄岳來了,何苒指指隔壁,示意他一起過去。
兩人一前一后到了隔壁,這里顯然是何苒接待親厚朋友的地方。
地上鋪著毯子,隨意放了幾只大迎枕和蒲團,小幾上的花瓶里,插了幾枝叫不上名字的花。
周滄岳也不客氣,甩掉鞋子,自己挑了一只蒲團坐了下來。
“你每天都是這么忙嗎?”周滄岳好奇地四下看看,見旁邊放著一只矮桌,上面放著一套文房四寶。
還有一只藤籃,里面裝得滿滿的,都是晨報和晚報。
顯然,這里其實也是何苒辦公的地方。
何苒笑著說道:“今天不太忙,否則也不會約你過來。”
又問:“剛剛你見過孟老太君了?”
周滄岳點點頭:“孟老太君很快樂。”
他真覺得如孟老太君這樣挺好的,歷盡千帆,歸于童真。
何苒頷首:“是,我也是這樣認為。”
她想起了曾祖父,她離開的時候,曾祖父也已九十高齡,思維清晰,訓起人來毫不留情,能從爺爺三歲尿床的事開始罵起,罵到爺爺六十多歲開會時打瞌睡,中氣十足,擲地有聲。
“你說,要告訴我一件事,現在可以說嗎?”
何苒撞上周滄岳那期待的小眼神,嘴角彎了彎。
她沒有繞圈子,直接進入主題:“是你的身世,嚴格說來,是我所知道的,關于你的身世。”
當年在知道周影的事后,何苒便想把這一切全都告訴周滄岳了,可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現在好不容易見面,何苒決定把這件事情說出來。
此次一別,下次再見,不知何年何月。
“你還記得那一年在真定,我們在一個巷子口偶遇,然后相約去那家小酒館里喝酒,我讓你們去何府門前吹嗩吶......”
何苒的聲音平靜無波,如同山間溪流靜靜流淌,歲月變遷,輾轉沉浮,或許千年之后,野史中會出現一道身影,亂世公主的短暫熒光,會引發無數文人墨客的美好猜想,或許在他們的故事中,周影與心愛的人泛舟湖上,尋到一處桃花源,從此隱居在此,再不管那紅塵中的紛紛擾擾。
然而,事實卻并不美好,那可能會被描繪千年的女子,卻一直都在紅塵之中。
周滄岳安靜地聽著,就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
何苒的故事講完了,他仍然保持著聆聽的姿勢,目光沉靜,如老僧入定。
直到耳邊再次傳來何苒的聲音:“黑妹?”
周滄岳緩緩看向何苒:“所以,師父讓我去真定看望的老朋友,其實是我的外祖母,師父想讓外祖母看看我,是嗎?”
何苒微笑:“她以你為榮。”
周滄岳苦笑:“她后來歸于萬春,我的母親也葬在萬春,而我在萬春住過好幾年,卻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不是很笨?”
何苒輕笑:“這天底下,有誰敢說周滄岳很笨,那他一定是活膩了。”
周滄岳似是認同:“那倒也是。”
何苒拍了拍手,小梨進來,何苒吩咐:“來兩只炸雞腿。”
小梨笑著答應,片刻之后,便端進來兩只剛剛炸好的雞腿。
何苒自己拿起一只,指指碗里的另一只,對周滄岳說道:“你的。”
兩人對視一笑,專心致志啃雞腿,周滄岳說道:“這廚子手藝不錯,你的?”
何苒點頭:“他悟性不錯,我只是大致說了一遍,他便做了出來。”
周滄岳說道:“以前你們學校門口有一家賣炸雞腿的,我每次從那里經過,都要咽口水,那時我就想,有朝一日我有錢了,就去買三只炸雞腿,一只給爺爺,一只給我,還有一只......送給你。”
何苒詫異地看過去,周滄岳埋頭吃著雞腿,何苒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啃雞腿還要低著頭的。
何苒的角度,只看到一只緋紅的耳垂,如云霞繽紛,鋪滿整個視野。
啃完雞腿,小梨端水進來,兩人凈了手,何苒問道:“可好?”
周滄岳:“好。”
何苒說道:“那你再去轉轉,或者在這里坐一會兒,你”
周滄岳想到外面那名女官:“我能不能再占用你一點時間,就一點點。”
何苒笑了,重又坐下,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勢:“說吧,有什么事?”
何大當家公務繁忙,周滄岳不也耽誤她的時間,長話短說,把從孟老太君那里聽到的事情告訴了何苒。
何苒微微瞇起眼睛,仔細回想,記憶里有很多姓周的人,可是她卻想不起有哪位周公子曾與孟老太君有過交集。
對了,孟老太君說她去打西平王了,那一戰,歷時一年,也許那位周公子的出現,便是在那一年里。
何苒想起了鐘意和李錦繡,如果現在還有人記得當年的事,那也就只有這兩位了。
剛剛她對周滄岳講述的故事里,有周滄岳的外祖母和母親,卻唯獨沒有他的生父。
他的生父是誰,就連周影都不知道。
而周滄岳之所以對孟老太君口中的周公子感興趣,說明一直以后,他都想追尋自己的身世。
每個人都有權利知道自己的來處,哪怕那個來處并不美好。
“好,這件事交給我,我幫你查。”何苒說道。
周滄岳心中遺憾:“可惜我后天就要走了。”
何苒:“沒事,如果兩天內查不出來,那我就給你寫信。”
周滄岳的眼睛明亮起來:“說話算數啊,一定要給我寫信。”
何苒笑:“好。”
她整整身上的袍子走了出去,瀟瀟灑灑,沒有半分拖池帶水。
周滄岳望著她的背影,心里涌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似是有些糾結,可卻又不知為何糾結。
周滄岳從藤籃里順手拿出一張晨報,看著看著,便走神了。
他的夢里也有報紙,可他卻沒有想到要辦報紙。
不過,即使他想到了,也不能辦出這么好的晨報和晚報。
苒姐可真厲害啊,能文能武,這么好這么出色的苒姐,這世間沒有人能與她并肩而立。
......他也不能。
周滄岳放下報紙,抬頭看著屋頂,看著看著,忽然又咧嘴笑了。
他雖然比不上苒姐,但是他終于不用躲在樹后偷看了啊。
他現在可以坐在苒姐的茶室里,與她一起席地而坐,與她一起談天說地,苒姐和他是朋友!
他現在可以大聲對世人說,他,周滄岳,是何苒的朋友!
現在他這樣說,應該不會有人恥笑他吧。
至少當面不會,周滄岳還是有點名氣的。
至于那些人會不會在背后嘲笑他大言不慚,那就不管了,他們想笑就去笑,又沒有當面笑他。
這樣一想,周滄岳就高興起來,等他回去,就要重新整頓軍紀,對,先把王豪滅了,不是他要和儂六娘搶地盤,而是他單方面看王豪不順眼,為啥不順眼,因為苒姐討厭王豪。
是的,雖然何苒從沒有說過她討厭王豪,但是周滄岳就是感覺到了,他苒姐一定特別討厭王豪。
苒姐討厭的,就是他憎恨的。
回去就取王豪狗命!
就這樣愉快的決定了。
此時,何苒正在和姚琳瑯商議江南書院的事。
剛剛周滄岳見到的那名女官便是姚琳瑯,她是第二屆官員考中,女子排名第一的。
姚琳瑯一舉成名,姚氏族親便想用親事拿捏她,后來還找到京城,可惜那時,姚琳瑯已經實習回來,跟在了何苒身邊。
姚氏族親們哪里還敢說什么,灰溜溜地走了。
姚琳瑯把她重新潤色過的計劃書呈到何苒面前,何苒看完,來了興趣,說道:“琳瑯,這次的文會,你來主持,可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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