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別前，汪碩突然拽住林為民，塞給了他一小沓大團結。

林為民摸了摸，少說也有幾百塊錢。

“啥意思？”

汪碩的臉色紅的發光，嘴也有些瓢了，“這錢給鐵生，他日子過的緊巴，我就不去看他了。”

“你自己給他唄！”林為民道。

汪碩的目光閃爍，猶豫著說道：“還是你給他吧，這些日子我忒忙，抽不出時間。”

林為民望著汪碩的眼神，似乎想明白了些東西，點頭道：“成，回頭我給他，不過他可不見得能要。”

“沒事，要不要是他的事，給不給是我的事。”汪碩說完，灑脫的揮揮手，“走了！”

汪碩和謝靖走了，騎的是自行車。

林為民手里攥著那一沓大團結，心中情緒復雜。

汪碩這人缺點有很多，膽小、碎嘴，成功時得意洋洋，失敗時畏畏縮縮。

但他有一樣好處，就是似乎永遠有著那么一份赤子之心。

他膽子小，卻可以在遇見不平事時挺身而出，哪怕只是出了一張嘴。

他碎嘴，但話說的再硬，心卻是軟的。

沒有干大事的城府和深沉，那就真情流露，哪怕俗了一點，可總好過裝腔作勢。

他認識石鐵生是通過林為民，之前去鐵生家的時候，他每次總說鐵生過的太困難了，有機會了一定要幫幫他。

現在，他兌現諾言了。

幾百塊錢，對于林為民來說不算多。

但對還未成名的石鐵生來說，是一筆不菲的收入。

鐵生今年因為身體原因，沒有去街道工廠上班，家里的經濟來源又少了一大截。

好在他現在在創作上有了起色，一年總有那么一兩篇作品發表，坐在家里收入也還可以，再加上石父上班，家里的收入還是不錯的。

但問題在于，鐵生之前患病欠了幾千塊錢的外債，以及他身體持續患病帶來的家庭支出。

所以，哪怕這兩年石鐵生開始賺稿費了，他們家的生活水平依舊不算好。

林為民沒少幫石鐵生，但他選擇的方式是在生活上潛移默化的幫助。

跟他的方式相比，汪碩的方式要簡單粗暴多了。

林為民不知道石鐵生是否會接受，即便接受了，心里是不是會舒服。

但他想到了汪碩臨走時的眼神，那是一種充滿了愧疚、矛盾的眼神。

朋友們在一起談論起文學時，汪碩口才最好，總是最喜歡高談闊論的那一個，提起那些名家，他慣會嗤之以鼻，沒幾個瞧得上的。

大家都明白，他在文學創作上的心氣很高。

可就是這樣一個在文學創作上心比天高的人，如今卻向現實低了頭，成了靠投機倒把發家致富的俗人。

不需要別人評判，汪碩就是最鄙視他自己的那個人。

為了幾兩碎銀，放棄了心中的那個文學夢，汪碩背叛的，是曾經的自己。

而石鐵生，恰好就像是一面鏡子。

哪怕身體帶著殘疾，哪怕條件窘迫，但他創作的熱情從未消減。

他遞出去的那沓大團結，不僅是錢，更是他對被自己背叛的文學女神的懺悔。

望著汪碩遠去的背影，林為民總會想到剛進文研所的自己，何其相似啊！

他不由得對自己這一路走來充滿了慶幸，同時也為汪碩感到可惜。

好在，他嘚瑟的好日子不多了。

眼下都81年了，就讓他先享受幾天。

等到了83年，林為民會扥著他的脖子將他按到在他背叛的文學女神的裙下。

孫賊，這輩子你就死伱女神的褲襠下吧。

到了周末，林為民去了一趟燕影。

他先找到了韓壯壯，韓壯壯帶著他去找田壯壯。

見到林為民，田壯壯露出幾分不好意思的表情，他耍的那點小心眼兒，只有韓壯壯這個夯貨看不出來。

田壯壯主動提起這件事，跟林為民道歉，倒是讓林為民心里舒服了不少。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田壯壯見他沒有生氣，心下歡喜。他將林為民領到教師辦公室，在這里，林為民見到了田壯壯他們78級學生們畢業作品的指導老師謝飛。

后世人們經常說第五代導演，廣義上是指嗡嗡嗡過后成長起來的導演，狹義上更多的是指燕影78級導演系的這一批學生們。

而謝飛，則是那一群被遺忘了的第四代導演中的佼佼者。

他們這群人，創作精力最旺盛的時期趕上了運動，等百花齊放的時候，第五代導演已經獨占鰲頭，只能感嘆造化弄人。

不過謝飛的導演生涯并沒有像其他第四代導演那樣，在運動中戛然而止，又在改革開放中隕落。

反倒是在改革開放之后，他的導演生涯迎來了新的高光時刻，從八十年代中后期到九十年代，他的作品《香魂女》、《本命年》、《黑駿馬》等頻頻斬獲國際影壇的重量級獎項，聲名遠播。

現如今，謝飛年不過四十，是燕影導演系的老師，負責田壯壯他們這一屆學生們的畢業作品。

寒暄了幾句之后，謝飛便主動介紹起田壯壯他們畢業作品的籌備情況。

所有演職人員都是現成的，由燕影的學生們組成。學院這邊對于78級的畢業作品也很重視，特別撥款3萬元作為拍攝和制作的資金。

“這么說來，就剩劇本的問題了。”林為民道。

田壯壯道：“林老師，劇本的事還得您多幫忙。”

“這是你們的畢業作品，我要是插手太多也不太好。之前你跟我說劇本想用《小院瑣記》或者是《尤拉之死》，現在有決定了嗎？”

田壯壯看了謝飛一眼，說道：“我們決定聽您的意見，選擇《小院瑣記》，劇本就快寫好了。”

“這么快？”林為民有些意外。

謝飛說道：“劇本他們之前就在寫。他們這就是個畢業作品，達不到公映的標準，院里計劃是讓他們就拍十分鐘。”

林為民了然的點點頭，道：“這樣吧，劇本你們先拿過來我瞧瞧。”

田壯壯面露喜色，“您等著，我這就去給您拿來。”

田壯壯出去了幾分鐘，回來的時候不僅拿來了劇本，身后還跟了兩個同學，兩人是這次畢業作品的聯合編導謝小晶和崔小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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