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藝華給林為民打電話沒別的目的，約劇本。

林老師幾乎想都沒想便拒絕了。

給無線電視臺寫劇本，要不是因為之前給中華文學基金會募捐，他是不會干的。

性價比太低了！

在國內寫，發表的稿費雖說少了一點，但能出版、能改編，既得名又得利。

給百老匯寫劇本，得名又得利。

寫電影劇本，稿費一般，但好歹能得點名。

給無線電視臺寫劇本，稿費一般般，名就不用說了，有幾個觀眾會關注電視劇的編劇？

一個字總結：沒必要。

有那時間干點啥不好！

婉拒了方藝華的請求，林為民掛斷了電話。

數日后，陸遙來到了燕京。

《平凡的世界》第二部初稿已經寫完，他這次是來燕京送稿子的，順便改稿。

林為民看了一下稿子，完全繼承了第一部樸實、厚重又啰嗦、繁復的風格。

“你還真是死性不改！”他打趣道。

陸遙抽著煙，臉上帶著幾分自嘲的笑容，“都這德性了，改個什么勁！他們愿意罵，就讓他們罵吧！”

陸遙破罐子破摔，頗有一股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別這么頹廢，第一部的單行本賣的不錯。”林為民說道。

五月份的時候，《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的單行本由國文社出版發行，兩個月時間已經銷售了快二十萬冊。

這個成績放到如今的國內圖書市場上，屬于頂尖的成績。

《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出版，陸遙也因此獲得了一筆不菲的稿費。

一提到書的銷售成績，陸遙的臉上難得露出笑容，書的銷售成績對他來說確實是個好消息。

不管評論家們怎么罵，至少還有讀者的認可。

中午吃飯的時候，陸遙跟林為民聊起了程忠實。

他和程忠實同為陜西作家，陸遙當初要寫《平凡的世界》還是在煙臺參加筆會的時候受程忠實的啟發。

這兩年兩人時有通信，陸遙這邊《平凡的世界》兩部都寫完了，程忠實那邊還沒開始動筆呢！

林為民跟程忠實也有通信，對他現在的情況自然也很清楚。

“你們兩個完全是兩種風格。他查資料是事無巨細，不準備到萬全，是不會輕易動筆的。”

陸遙也是一臉敬佩，“他這種耐心，一般人比不得。”

“老程立志要寫墊頭的東西，肯定要謹慎的。”

吃過了午飯，陸遙被安排進了國文社招待所。

這兩年陸遙醉心創作，待的最多的地方就是陳家溝煤礦的招待所，再然后便是國文社的招待所，自己家反倒是很少回去。

到了七月中旬，林為民受邀出席了《大明王朝1566：嘉靖與海瑞》的首演。

仍舊是首都劇場，仍舊是人藝的舞臺。

劇場門口碩大的話劇海報上，編劇欄只有一個人的名字：穆森。

“感覺怎么樣？”林為民拍著穆森的肩膀笑著問他。

穆森強壓著心中的激動和忐忑，“很難形容！”

“呵呵，以后就會習慣的。”

穆森望著林為民，“林老師，謝謝您！”

“這句話你已經說過很多遍了！走吧，進去吧！”

林為民說著，兩人走進了劇院。

開演前，穆森特地到首都劇場大門口迎接林為民。

在他心里，只有這樣的形式才能表現出他對林老師的感激和尊敬。

今天是《大明王朝1566：嘉靖與海瑞》的首演，來的不僅有燕京文化界、戲劇界的很多名家，連政府部門也來了不少人。

這其中，關于“大領導推薦”的謠言甚囂塵上，誰也不知道出處在哪里，但反正大家都這么說，似乎就成了某種既定事實。

林為民坐在第一排，身旁坐著萬先生，另一邊則是王蒙，他現在是部委一把手。

而穆森這個編劇，坐的位置雖然也在第一排，但偏了不少。

沒辦法，今天大佬來的實在太多，他一個小年輕，要不是因為有編劇這個身份，連第一排都混不到。

首都劇場，如果按照規模來算的話，即便放在百老匯也是首屈一指的劇場。

舞臺上，人藝的臺柱子之一朱旭一身素服，還帶著幾塊補丁，他飾演的是海瑞。而他的對手演員，飾演嘉靖帝的是任寶賢。

嘉靖帝站立在舞臺上，一身華服，氣勢逼人。海瑞在他右側，雖坐著，氣勢卻絲毫不弱。

“……他們不言，我獨言之，何為影射我獨言之，百官反而駁之，他們是不是想讓皇上，留罵名于千秋萬代？”一長串的臺詞說完，朱旭氣勢如虹，凝視著任寶賢飾演的嘉靖帝。

任寶賢面上怒意勃發，“獨伱一人是忠臣？良臣？賢臣？”

朱旭依然不懼，“我只是直臣！”

“無父無君的直臣？”任寶賢疾言厲色的追問。

朱旭又道：“我四歲便沒了父親，家母守節一人將我帶大，出而為官，家母便惴惴誨之：爾雖無父，既食君祿，君即爾父。

其實，豈止我海瑞一人視君若父，天下蒼生，無不視皇上若父。

皇上深居西苑，一意玄修，幾時察民間之疾苦，幾時想過，幾千萬百姓，雖有君而無父，雖有官而如盜。兩京一十三省，皆是饑寒待斃之嬰兒，刀俎待割之魚肉。

君父，知否？”

一大段臺詞說完，舞臺上，嘉靖帝陷入了沉默。

劇院內的觀眾也完全被演員們精湛的演技和令人拍案叫絕的臺詞所折服，目不轉睛，秉著呼吸注目著臺上的表演。

穆森同樣在注視著臺上的表演，在演員們念臺詞的時候，他的嘴也在動著。

劇本是他寫的，每一句臺詞他都爛熟于心，但這些臺詞絕大部分都來自于林老師的。

往常在排練時，他的感覺并不強烈。

可今天，在話劇公演的舞臺上，聽著演員們抑揚頓挫、鏗鏘有力的臺詞，不知怎的，竟有淚水從他臉上滑落。

這臺詞寫的，絕了！

“君父，知否？”

海瑞的一問，問出了億兆生民的吶喊，也問出了萬千餓殍的絕望。

舞臺下，如同穆森一樣落淚的觀眾不在少數，甚至有情緒敏感的觀眾掩面痛哭。

這一代觀眾，都是讀著毛選長大的。

“六朝何事，只成門戶私計”，一句古詞，道盡了封建王朝的腐朽。

眾多觀眾傷感于話劇的同時，想到的更多的是千百年以來古代中國人民所受到的剝削和壓迫。

不知道是誰，突然之間，在劇場內大聲的喊了一句：“中國人民站起來了！”

片刻之間，竟引發了觀眾們的連鎖反應，大家振臂高呼：“中國人民站起來了！”

觀眾們高聲吶喊著，淚流滿面，卻滿臉虔誠。

如同三十七年前，一位偉人站在天安門城樓上對全世界宣布的那樣。

山呼海嘯一般的吶喊聲，打斷了臺上的表演。

朱旭與任寶賢幾十年的表演生涯中，從未遇到過如此情況，兩人一時不知所措的愣在那里。

過了不幾秒的時間，當他們聽清了觀眾們所吶喊的內容時，也忍不住心情激動。

但這是在舞臺上表演，他們不是任寶賢，也不是朱旭，而是嘉靖與海瑞。

兩人強自鎮定站在臺上，維持著表情和氣勢，直到數分鐘后，觀眾們的情緒穩定了下來，山呼聲也逐漸隱去。

朱旭靈機一動，氣沉丹田，再次沉重發問。

“君父，知否？”

任寶賢怒氣爆發，“海瑞，朕送你八個字，無父無君，棄國棄家。”

一場前所未有的演出事故在兩位老戲骨的沉著應對下，化險為夷。

半個多小時后，舞臺上的演出結束。

跟其他的話劇演出演員們依次出來謝幕不同，《嘉靖與海瑞》就兩個演員，都站在了臺上。

朱旭和任寶賢便把后臺的幕后工作人員也都叫上了臺，還有坐在臺下的編劇穆森。

穆森拉著林為民，林為民不想去，卻死活被他拖上了臺。

《嘉靖與海瑞》劇組的所有人員都站到了舞臺上，劇場內爆發出了地動山搖一般的掌聲和歡呼聲。

舞臺上，所有人都在享受著這份屬于他們的榮光。

唯獨林為民，瞥見了站在舞臺側幕的馮遠征，朝他招了招手。

馮遠征這才走上了舞臺，和大家一起分享這令人難忘的時刻。

人藝在謝幕從來不矯情，謝幕通常都是觀眾的掌聲弱了下來之后便結束。

可今天觀眾們的掌聲，持久而熱烈，經久不衰。

讓舞臺上的演職人員們根本無法動彈，只能站在臺上不斷的鞠躬致謝。

他們每一次鞠躬，現場觀眾的掌聲便如同海浪擊打在巖石上，一浪高過一浪。

直到二十分鐘后，觀眾們的情緒終于平復了下來，掌聲也逐漸隱去。

大家再次朝觀眾們鞠躬致意，才返回了后臺。

到了后臺，眾人仍舊心潮澎湃，互相擁抱。

大家的高興不僅是因為今天首演的成功，更因為所受到的禮遇和尊榮。

對于他們這些話劇工作者來說，沒有比觀眾們的掌聲和熱情更高的贊美了！

謝幕終于結束，所有人都回到了后臺。

林為民拍拍馮遠征的肩膀，“你也是這部戲的演員，怎么不上臺呢？”

馮遠征沒信心的說道：“林老師，我就是個學員。”

“上了臺，就是演員。我挑的，可不是學員。”

林為民的這句話，讓馮遠征心中涌過一陣暖流和激動，神色鄭重的朝林為民點了點頭。

回到后臺的眾人互相道著恭喜，整個后臺一片熱鬧。

就在這時，于是之引著一群大佬來到了后臺慰問演職人員。

林為民這個作者第一時間被大家圍了起來，王蒙夸贊道：“今天這出戲排的很好啊！”

林為民將穆森這個年輕人給拉了過來，“都是穆森同志這個編劇寫的好！”

王蒙看向穆森，“這部話劇立意高遠、不落俗套，寫的確實好，穆森同志有水平啊！”

穆森連忙擺手道：“這部戲其實都是林老師的功勞。他既是原著也是編劇，只是林老師高風亮節，沒有署名而已。”

王蒙和在場眾人沒有想到，《嘉靖與海瑞》的幕后還有故事，這時于是之哈哈笑道：“你們倆都別謙虛了。這部話劇的成功，離了你們倆誰都不行。”

林為民又補充道：“還有大家的功勞！”

于是之拍了一下腦袋，“對對，還有大家的功勞！”

眾人不由得哈哈大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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