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社里通知開會，科室副職以上的全部參加，眾多社內干部齊齊向會議室涌去。

走廊里，大家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聊天，交流今天開會的原因，結果發現竟然沒人知道。

有神經敏感的老同志立刻察覺到了不對，但大部分人依舊是嘻嘻哈哈的。

這兩年時間以來，國文社的發展欣欣向榮，一天好過一天，大家已經習慣了開會必有好事發生，還以為今天又是宣布什么大舉措。

會議開始，罕見的是由周書記主持，林為民和程早春二人眼觀鼻，鼻觀心，臉色沉靜，一言不發。

周書記平時在社里存在感不強，基本只務虛，對于程早春和林為民的工作也都積極配合，今天也沒說是D務會議，卻讓他來主持，有人察覺出了苗頭不對。

“……對于一個政D來說，紀律是生命線；對于一個D員來說，紀律是高壓線。我們國文社是出版單位，這么多年來，大家都喜歡稱呼我們為清水衙門。

這兩年，社里發展的好了，離不開早春同志和為民同志帶領大家付出的共同努力。

眼看著好日子就要來了，可偏偏有些人……”

周書記說到這里，深吸了一口氣，臉色無比嚴肅，氣勢逼人。

“啪”的一聲巨響，周書記的手狠狠拍在辦公桌上。

“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走上了一條歪路！”

周書記說完這句話，眼神睥睨，掃視著在場眾人。

大部分人問心無愧跟他對視了一眼，然后眼神不禁掃向了社里的幾個關鍵崗位。

比如分管發行的魏鳳君、比如分管印刷的牟春志……

牟春志的臉色有些發白，心慌的直突突。

他今天早上本來是要出差去杭城的，可來接他的小翁卻突然告訴他社里要開重要會議，將他送到了國文社。

難道說……

“魏鳳君！”周書記高聲喝道。

剛才還穩坐在那里，強自鎮定的魏鳳君聽到自己的名字，臉上立刻蒼白無比，眼神看向周書記，透露著萬分惶恐。

周書記眼神凝視著魏鳳君，不帶一絲情緒。

“啪嗒！”會議室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三名公職人員走進會議室。

“魏鳳君同志，我們接到舉報，你涉嫌違紀違法，現在請你站起來跟我們走一趟，在規定時間、規定地點接受組織審查。”

一瞬間，所有人都能感覺到，魏鳳君的身子都軟了，別說是站起來，他整個人都在向椅子下滑去。

幾位同志立刻上前拉住了他，將他從座位上拖起來，然后架了起來，又朝周書記點了點頭，徑直離開了會議室。

相關部門的同志帶走魏鳳君的全過程不超過一分鐘，如同經歷了一場慘絕人寰的天災，會議室內一片死寂。

1990年12月9日國務院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監察條例》，條例規定監察機關在案件調查中有權“責令有關人員在規定的時間、地點就監察事項涉及的問題做出解釋和說明”。

1993年，兩部委合署辦公后，“雙規”的使用范圍擴大。

以前只在傳聞中出現的場面，第一次活生生的呈現在大家面前，哪怕是沒做虧心事的人，也會在心中留下終身難以磨滅的可怕記憶。

大家回想著剛剛被帶走的魏鳳君，這兩年因為分管社里的發行工作，真可謂大權在握，春風得意。

大家時不時的就能聽到一些有關于他的傳言，私下里議論紛紛。

再聯想剛剛魏鳳君被帶走時的無助和絕望，所有人都不禁后怕，幸虧自己沒干虧心事啊！

會議室內沉寂了約莫半分多鐘，周書記再次開口，痛心疾首的歷數了魏鳳君存在的問題。

以前大家光是風傳，今天經過周書記的口，證實了在短短不到兩年時間里，魏鳳君竟然利用職務便利收受了超過40萬賄賂，為很多二次渠道書商大開方便之門，給國文社帶來了數百萬的損失。

看到他如此快速的腐化，我很痛心。

我做夢也想不到，像我們國文社這樣的單位竟然會出現如此猖獗的腐敗分子。

這是我工作的失職，在這里，我要向組織和各位同事做出深刻的檢討……”

程早春這次開口，“老周，這不是你能控制得了的。現在魏鳳君已經被帶走，伱的工作已經做到位了。”

周書記就此打住了話題，程早春又開始了一番感慨和警示。

最后是林為民，他臉色平靜。

“同志們，今天的事情告訴我們一個道理：莫伸手，伸手必被捉。不要貪欲作祟，更不要心存僥幸。”

簡單的說了兩句，林為民將話語權又交還給周書記。

“各位科室領導回去之后要積極向科室人員說明今天的情況，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議論……”

社里發現了一只碩鼠，周書記的工作立刻就得忙碌起來，這半個月時間內，國文社都消停不了，大會小會不會停。

會議結束，眾人離開會議室，討論起剛才的畫面，不少人心有余悸。

林為民和程早春走在一起，路過還坐在位置上的牟春志，林為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牟，怎么還不走？”

牟春志渾身打了個激靈，“啊……馬上……這就走！”

對于他的異常表現，林為民和程早春誰也沒在意，走出了會議室。

終于等到會議室所有人都走光之后，牟春志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他摸了摸自己的腿。

這會兒總算是好點了。

他艱難的站起了身，走了兩步，在出會議室之前，終于恢復了正常。

六月正是初夏，外面的陽光充足，但國文社大樓的走廊里光線卻有點陰暗，牟春志感覺身上有些冷，他走到了大樓門口。

“牟社長好！”門口的小周跟牟春志打了個招呼。

牟春志點了點頭，走過去之后，他心里突然冒出了個匪夷所思的想法。

小周也姓周，會不會跟老周……

然后他又看到了正在院里擦車的小翁，小翁可是林為民的司機……

牟春志疑神疑鬼，越想越害怕，以前他總覺得自己做的那點事不算什么問題，大不了就是挨點處分。

可當他真的看到魏鳳君的下場之后，他怕了，怕極了。

他想到了自己鋃鐺入獄的可怕場面，想到了從此成為國文社人口中的犯罪分子，想到了未來的凄涼晚景……

晚上回到家中，妻子詫異，“不是去出差了嗎？”

“有點事，沒去成。”牟春志有氣無力的說了一句。

又過了一會兒妻子招呼道：“吃飯吧。”

“不吃了，你自己吃吧。”

妻子早就察覺到了牟春志的不對勁，走了過來，問道：“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

牟春志猶豫了半天，終于說道：“老魏出事了！”

妻子聽牟春志描繪完今天的場面，慌亂的問道：“那你呢？你怎么處理？”

“沒有我的事。”

“怎么可能沒有你的事？你別以為人家不知道，說不定只是引而不發而已。”

牟春志聽到妻子的這句話，心頓時揪了起來，他又何嘗不知道自己現在抱著的這種僥幸心理呢？

可是讓他去主動交代問題……

想到那么多東西錢要退回去，自己這個副社長的職務說不定也保不住了，半輩子的辛苦都白費了。

妻子是他的枕邊人，見他臉色猶豫，自然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想法。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是家里的頂梁柱，要是你進去了，你讓我們這一家子該怎么辦？

工作沒了就沒了，只要你人沒事就行。現在那么多人下海經商，你有出版社的人脈，不指望發財過日子肯定不成問題的。”

妻子的安慰讓牟春志稍感安心，他又想到了林為民在開會時的話。

“莫伸手，伸手必被捉。不要貪欲作祟，更不要心存僥幸。”

牟春志越想越覺得這話仿佛就是在點他，這一天晚上，他徹夜難眠，輾轉反側，直到天明。

夏天天色亮的早，妻子正在準備早餐，牟春志抽冷子從床上起身，連洗漱都顧不上就要出門。

“老牟，你干什么去？”

“去自首，你把沒賣的東西都收拾好，回頭有人來取！”

牟春志下定了決心，說完這話便出了門。

這天上午，林為民正在審稿，接到周書記的電話，請他去一趟辦公室。

林為民去到周書記的辦公室，發現程早春也在。

周書記向二人通報了情況，就在剛剛，分管印刷業務的副社長牟春志向他坦白了自己這兩年以來受賄腐敗的情況。

跟魏鳳君的猖獗比起來，牟春志的數額和性質都不算嚴重，所以周書記并沒有驚動相關部門的同志，而是想先跟程早春、林為民通個氣，看看如何處理。

“老牟這個事情，是他自己主動交代的……”

周書記特意說了一句，也算是表明了態度。

程早春順水推舟說道：“一下子少了兩個副社長，工作也不好開展了。”

林為民只說了一句，“用功不如用過。”

三人默契的達成了一致。

國文社剛剛少了一個副社長，再大動干戈很容易影響工作，況且牟春志工作一向兢兢業業，做事有分寸，這次又主動交代了問題。

“那就是讓他先退贓吧，社里給個內部處分，先別驚動上面了。”周書記說道。

社里有社委會，像這種事情肯定要上會的，但三巨頭已經達成了默契，這事沒有懸念。

牟春志從周書記處得知了對他的處理結果，忍不住痛哭流涕，這兩天他擔驚受怕，如今一切塵埃落定，他心里反而踏實了。

而且社里竟然還保留了他的職務，讓他戴罪立功牟春志心中除了感念，別無想法，又跑到了林為民和程早春的辦公室去認真悔過了一番。

兩天之后，國文社布告欄里多了一份文件，是針對牟春志違規收受書商禮品的處分通知。

社里剛拿下了一個魏鳳君，現在又出了一個牟春志，不少人因此感到一陣揪心，但也有人注意到了機會。

牟春志雖然犯了錯，但看樣子是小懲大誡，社里給了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副社長的位子仍舊坐著。

可魏鳳君的位子卻是實實在在空了下來，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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