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最后的中流砥柱,崖山戰敗后投海殉國的太傅、]T杰,如果嚴格按照舊儒學的定義,他自嘲道:“忠臣不事二主,但我早已是三姓家奴。”
張世杰少年時跟隨族叔張柔從軍,張柔之子即是元朝蒙漢都元帥張弘范,不知是不是老天爺開的一個黑色玩笑,崖山海戰的對陣雙方主帥,竟然是堂兄弟。
那時候,整個北方屬于金國,張柔是金國的將領,張世杰自然也是金將;張柔降元,張世杰又短暫的替蒙古人干了一陣;因為不滿蒙古暴行,他南逃投宋,對蒙、金軍隊的了解,在北方對步騎兵戰術的熟悉,讓張世杰嶄露頭角,逐漸成為了宋朝的大將。
在張世杰樸素的思想中,民族的地位高于帝王,所以他帶著女婿蘇劉義面見楚風:“我自認為是興復宋室的第一人,在行朝專權,是害怕落到岳武穆的下場。現在才發現,琉球兵法遠勝于我,然而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的雄心并沒有改變,所以請允許我投軍,在陛下軍中從新兵做起。”
行朝的官員們,保留了各自的財產,并且擁有公民的自由權,有的人投入大漢做官,有的低級武官作為新兵加入了漢軍,有的人帶著財產遠離了官場,做起了寓公,還有人投資生意,當上了老板,但也有不少人留在趙昺身邊,比如帝師鄧光薦和御史葉旭。
張世杰和蘇劉義是武人,投入漢軍沒有什么奇怪,武人么,本來就不懂禮義廉恥,不讀圣人之書,倒不必苛求;陸秀夫等幾個文臣不肯為官,到學校做了教書夫子,總是有那么幾分骨氣的,也無可厚非;惟有文天祥、陳宜中兩個,身為大宋丞相,竟然厚顏無恥的投入新君懷抱,是可忍、孰不可忍!
很快,琉球居住的宋朝遺老,漢國政府中下層儒門出身的官吏中間,流傳了文、陳二人無恥的傳言。陳宜中艷詞求官的往事被翻了出來,文天祥女兒和兵部長侯德富的關系也被放大了幾十倍,總之,從道德出發抨擊對手而不是就事論事,是理學名家們控制輿論的一貫手段。
行朝可以排擠打擊文天祥,可以不采用陳宜中計策,使他尸位素餐不得不遠走占城,但臣子絕對不能因此產生對行朝的怨憤,必須用百倍的忠誠來回報懷疑的目光,這是他們的一貫邏輯。
漢王登基為帝,政府中大部分從龍之士自然歡欣雀躍,但小部分深受傳統文化影響的人,則變得有些消沉,甚至連陸猛這樣的忠直之士,都有點困惑、迷惘。
該正本清源了!楚風等待已久,立刻利用報紙發動了反擊:民貴君輕,臣民應當忠君,更應該忠于民族和國家,如果君主不能維護國家和民族的利益,甚至站到了民族、國家的對立面,比如蒙元忽必烈、比如商紂夏桀,那么臣子就有權推翻他。
臨安謝太皇太后、全太后和小皇帝降元,頒發詔書讓各地停止抵抗,這種行為就失去了大宋的道統。因為他們的詔書,各地停止抵抗,被蒙元荼毒的百姓千家萬戶,從古到今,有皇帝保境安民,未聞皇帝下旨要臣民停止抵抗,把脖子送到異族刀下的事情。
以此看來。朝廷早就站到了全國人民地對立面。
這樣地理論聞所未聞。遺老遺少們暴跳如雷卻毫無辦法。口口相傳地影響力根本不可能比得上批量印刷地報紙。他們完全被剝奪了發言權。
沮喪之余。鄧光薦發現報紙頭版地底下有一行小字:歡迎社會各界投稿。抱著試一試地心態。他把自己地文章投到了出版社門前地信箱里。結果第二天。新地報紙上居然登出來了!
這下可好。遺老遺少們紛紛投稿。因為允許用筆名發表。不少政府中地儒學門徒也投入進來。無奈民貴君輕是亞圣孟子地說法。天下非一人之私有是朱文公朱熹地說法。這兩條殺傷力實在太大。想正面駁倒幾乎不可能。于是他們地辯護轉移到小皇帝本身:趙昺并無失德之處。不能和商紂夏桀相提并論——實際上這種論調已經變相承認了忠地外延擴展。從上司、皇帝。到了國家、民族地高度。
這下子捅了馬蜂窩。李鶴軒雄糾糾氣昂昂地出陣:當年南唐輕徭薄賦。未嘗失德。為何宋太祖一句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就滅了國?再上溯到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地時候。后周恭帝柴宗訓才剛剛七歲。有什么失德之處?
鄧光薦、葉旭不能正面回答。便以反問回應:難道天下惟有力者居之。誰搶到算誰地。那么。我華夏數千年文教道德又何在呢?堯舜禹湯歷代賢王無不以德服人。琉球自然不能例外。
兩邊打筆墨官司,報紙的銷量增
,如今琉球的販夫走卒都認得幾個字,即便大字不識以花上幾毛錢到茶館聽說書嘛。報館也改變了五天出一期的做法,每天出號外,把雙方說法更新連載,互相打擂臺,由于文天祥陳宜中的知名度,士農工商各階層都關注著報紙,每天早上出版社外面就有許多人等在那兒,今天新出的報紙還帶著油墨味道,一出門就被人們買走幾百張,如此盛況,讓楚風聯想到了當初在網看書,等著大神們更新的往事……
最初,鄧光薦他們是用文言,楚風方面是口語,儒學門徒們還笑話堂堂大漢皇帝沒有文采,寫的文字淺顯直白如同市井白話。
結果現實讓他們無奈:漢國普及了識字率,各階層都認得幾個字,但懂得艱深文言的人當然沒幾個,于是,楚風方面的論調被人們四處傳播奉為圭壁,自己的駢四儷六文采斐然的篇章卻是做給瞎子看了。
鄧光薦很快調整戰術,采用了白話,這更讓爭論進一步升級,變成了一場全民大討論。
接到葉旭的反問,趙筠披掛上陣:天下惟有力與德兼備之人,方能居之。有力無德,比如蒙元忽必烈,但憑強弓勁弩鐵騎縱橫,就算取了天下,也是蒼生之禍;有德無力,便是宋襄公,不但不能取天下,還要身死國滅為天下笑。
吾皇愛民,琉球百姓之富倍于中原,又兼吏治清明,可謂有德;吾皇治軍,陸上能破鐵騎于寧都,海上能摧敵于涯門,可謂有力。當今天下,只有一位有力有德的君王,才能北驅蒙元、恢復中華。
趙筠立刻成為了靶子,火力從忠君、德與力的關系轉移到后宮干政的問題,“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牡雞司晨,惟家之索”的論調充斥報上,趙筠一會兒變成亡唐的武曌,一會兒又成了亂漢的呂雉。
前一段時間,對于趙筠的任命,楚風主要是以大規模使用女官來轉移注意力,讓人們見慣不驚。去年八月底,經過兩年小學學習的青年們畢業了,其中很大一批被錄用到政府各部門,女子當然為數不少,此次新來的行朝官吏中,去考漢國的官,好些沒有錄用的人不服氣:憑什么不用我們儒門士子,倒讓女人做官,豈不是陰陽顛倒么?
借著攻擊趙筠的東風,這些人自然跟著搖唇鼓舌。
楚風早算到了這一步,自論戰以來,敵人處處落入他彀中,無他,大漢崛起的事實不容辯駁,“勝利者是不受指責的”,崖山、贛南的勝利,讓他的文章天然就比失敗的行朝舊臣有說服力。
終于到了確定新儒學,《四書新解、《五經新編道統地位的時候了!前一段時間,包括新儒學的內容,包括報紙上雙方攻訐,都是拿著傳統儒家學說互相辯難,現在,游戲規則要改一改了!
楚風開宗明義的提出:時移世易,孔、孟之言論,放在今天有的仍然正確,有的則已經不合時代發展,蒙元韃虜全占中華,乃四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比五胡亂華、比遼金南侵更為兇險,孔子是“圣之時也”,時代變了,學說也應該變。
此論一出,簡直就是原子彈爆炸,把儒生們驚得目瞪口呆,要強顏說時代沒變,說孔子永遠正確,人家一句反問就給你問倒:“試問朱文公,甚至孟子、孔子起于地下,能抵擋蒙元么?如果不能,他們的學說為什么不能改一改呢?”
儒生們就無言以對,孔家的衍圣公、大儒趙復、儒學大家元好問都投降蒙元,孔孟朱子生于當代,也未必能抵擋韃子鐵騎。
陳宜中到現在也忍不住了,在報上發表言論:“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這是孔子自己說的,既然他不是生而知之的神仙,那么當然有可能犯錯,對他的學說按照實踐進行修改,完全理所當然。
甚至有匿名人士在報上把古往今來的女英雄羅列了一番,最末提到宋朝封陳淑為經略大使的事情。保安司把調查結果報給楚風,居然是食品大亨洪梅氏雇傭的文人,在替趙筠,也替她自己搖旗吶喊。
會利用輿論了,呵呵,成長的很快嘛!楚風微微一笑。
大辯論整整持續了一個月,結果是確認了新儒學的正統地位,楚風戴上了儒學宗師的新頭銜。忽必烈一韃子都能做,老子也能做!
新儒學當中,以民為本,忠的對象從君王變成了民族、國家,解釋了行朝官員們到漢國任職的問題,也給那些以忠于蒙元正朔為名,投降韃虜的漢奸們狠狠一耳光。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