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落座,趙往陸秀夫懷里掏摸:“陸夫子,報紙報紙!”
近一段時間,陸秀夫每次過來,都會給他帶幾張報紙,這成為了他了解外部事務的唯一途徑。鄧光薦試圖阻止,但在趙大鬧一場,甚至驚動了不問世事的楊太后之后,終于宣告作罷。
陸秀夫笑瞇瞇的,從懷里摸出七八份疊在一塊的報紙,讀四書五經,趙早就悶得慌了,抓起報紙,如饑似渴的讀了起來。
陳宜中喝了口茶,沒話找話的說:“鄧大人儒學精通,有您教育故主,我們這些前朝舊臣,也放心得多啊!”
鄧光薦看了看他,沒搭話。這頭老狐貍,當年在朝堂上,連賈似道這樣的權奸也被他繞了進去,據說他眼睛一轉就有一條計策,我今天就不和你個貳臣說話,饒是你有千般計策,也教你悶在肚子里用不出來!
“唔,今天天氣倒是不錯,故主的宅邸,我還是第一次造訪,嗯,依稀有臨安行在的風貌。”陳宜中也不著惱,放下茶杯,東看看西看看,說的話聽起來漫不經心,似乎又隱含深意:“雕闌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故國不堪回啊!”
陸秀夫差點笑了出來,這陳宜中,處處給鄧光薦下套子、使絆子,引他說話是一步一個坑,怪不得當年朝堂之上斗不過陳丞相呢!
他又看了看眼瞼微垂,似老僧入定、如神游太虛的鄧光薦,這老鄧裝聾作啞一問三不知,如此這般陳宜中又有什么好辦法呢?
陳宜中似感懷故國,又似話中有話:“時移世易,天道無常,我等身逢其間,無非都是隨波逐流地浮萍,只能順水借力,不可逆勢而為……”
鄧光薦知道自己一開口就會墜入彀中,反正抱定主意不開口,看陳宜中玩什么把戲。
“《工人退休金管理辦法(征求意見稿)。工人須得繳納工資總額地百分之十存入個人賬戶。用工方須繳納同等數額。政府給予工資數額百分之五地補貼。工人退休年齡為五十五歲。之后按月領取退休金。計算公式如下……”
報紙上刊載地退休金辦法。趙逐字逐句地念了起來。退休金一說倒是稀奇。從來都是養兒防老。想必今后大漢朝地工人。再不愁養老了吧!
陳宜中正愁著鄧光薦裝聾作啞不開口呢。這下找到突破口了。他笑嘻嘻地問趙:“故主可知這大漢興退休金辦法。其中隱含著什么治政之道?”
趙畢竟是個九歲地孩子。肚子里哪兒有那么多彎彎繞。當即老老實實地答道:“將來工人有錢養老。倉實而知禮義。則違法犯罪地人必然會減少。另外百姓有所養。就會陷入饑寒。天下可以大治。”
“從來帝王治政之道是外儒內法。皇上只說了天下治亂。卻忘了另外一方面。試問對帝王之寶座。有什么影響呢?”陳宜中循循善誘地提點。
見陳宜中這個“大奸臣”老和趙說話。鄧光薦終于忍不住了。沒好氣地道:“還不是沽名釣譽。花點小錢買天下人高唱圣明。得了他退休金工人。必定替他說話。如此而已。”
陸秀夫在旁邊也仔細想了想,覺得陳宜中有點小題大做了,聽說這退休金是因為沈煉辭工開店、違法販賣火器引出的,所謂士農工商,士有廉政公積金、農有三十畝土地、商有鋪面工坊,惟工匠到老無所倚靠,遂設退休金以頤養天年地意思。這純粹是皇上的惠民之政策,根本沒什么說道嘛!
“嘿嘿,”陳宜中先奸笑了幾聲,指著報紙道:“工人退休金,乃是自己出一點、工商業主出一點、政府再出一點,對不?”
鄧光薦就看不得陳宜中把“楚賊”每一個舉動都吹得跟什么似的,因而嗆聲道:“是便是,有什么稀奇?”
陳宜中呵呵一笑:“工人、商戶、政府三家出的錢,又是放在誰手里?”
“放在政府手里呀!”鄧光薦這話一說出口,就明白了幾分,原來這錢存了幾十年,政府都可以拿去隨便做什么,比如放貸牟利的!雖然佩服楚風生財有道,他還是嗤之以鼻:“哼,與民爭利,也算不得什么好事情。”
“怎么是與民爭利呢?”陳宜中辯道:“私人錢莊存錢的年利只有三分,貸款出來就要三成;政府給養老金五分地利息,財稅部貸款的利息卻低到兩成,這是與民爭利,還是讓利于民?”
老百姓存地退休金,政府給的利息比錢莊高,百姓商戶找
貸款,政府收地利息比錢莊低,怎么說都扣不上與民子,鄧光薦只得緊緊地閉上了嘴巴。
就這件事,陳宜中還能深入下去,他神神秘秘的道:“借預存的退休金生利,這是經濟之道,但和最里面一層意思比起來,就又成了小道。”
哦?陸秀夫聽了經濟之道,已經覺得很了不起了,哪知道更有深意?他趕緊追問:“治政之道嗎?”
陳宜中一拍大腿:“對啊!這錢是存在大漢國庫,捏在大漢皇帝手里的,試想若是蒙元打了過來,韃子皇帝忽必烈會承認大家的退休金么?”
嘶~陸秀夫和鄧光薦,同時倒抽一口涼氣:這楚風的心機之深,用陽謀的手段之巧,簡直達到了亙古未有的化境!
退休金,只有大漢承認這碼事,蒙古人才不會給你退休金呢!設若某天蒙元南侵,全漢國的工人為了退休金,還不跟它拼死命?!
再不是給誰納糧都一樣了!大漢政府,大漢皇帝的寶座,就是全漢國工人晚年得到退休金的終極保障;反過來,平日預存了退休金的數十萬工人,將來甚至達到幾百萬的工人,只怕人人都是大漢皇帝的禁衛軍,人人都是大漢政府的義務兵!誰要跟大漢皇帝過不去,就是和他們預繳的退休金過不去!
陸秀夫已是面色赫然白如宣紙,嘶聲問道:“退休金如此,則官員的廉政公積金,也是一個道理了?”
“然也!”陳宜中緩緩的點點頭,“全體官員、全體工人,都被綁在了大漢皇帝的戰車上,蒙古人有可能用高官厚祿收買一個人兩個人,但他們絕對沒有可能收買全漢國的工人、全漢國的官員!”
是啊,怎么可能收買得完?北方的蒙元已經經濟破產,阿合馬想盡辦法搜刮民脂民膏,殘破的北方經濟也經不起蒙元的巨大消耗,現在大元朝行的中統鈔,已經成為廢紙的代名詞。
事實上,把陳宜中嘴里的蒙元換成大宋,換成其他任何人建立的任何朝代,其結論都完全相同。
決沒有人能夠收買楚風的整個體系,因為沒有人、沒有國家,能為這么多官員的廉政公積金和工人的退休金買單!
“不僅是官員和工人,農民的三十畝地,商人的低稅收和平等地位,士農工商都心向大漢,皇帝的統治建立在永不倒塌的地基上!”陳宜中的結論,陸秀夫一萬個支持,而鄧光薦的臉色,已然灰敗。
作為故宋帝師,鄧光薦即使看不到今天有任何大宋復興的希望,但他還能把希望寄托在將來,華夏陸沉,淪陷蒙元鐵蹄之下的大宋皇族、遺老遺少怕不有數萬之多,若是把小皇帝教育成為一代明君,似乎將來興復故國也不是空中樓閣。
然而楚風的政策,徹底終結了蒙元南侵,也終結了大宋興復的機會。
陸秀夫用手掌輕輕拍著鄧光薦的手背:“老朋友,時代變了,不要沉迷于過去,讓兒到學校讀書吧,出去走走看看,總比呆在家里好!”
“真的!?”趙高興得一跳三尺高,恨不得抱著親愛的陸夫子,在他清瘦的臉上狠狠親上幾口。
“學校雖好,學的都是奇技淫巧……”
鄧光薦如此說,分明是心動了,陳宜中怕就怕他不開口,只要開口還怕沒機會?他瞇起眼睛,喝了口清茶,慢悠悠的道:“試問學校所學,哪樣是奇技淫巧呢?”
“什么軍訓放槍,什么音樂圖畫之類,不是奇技淫巧又是什么呢?故主畢竟曾是帝王之尊,學孔孟之道便罷了,何必學他那些雜學!”
鄧光薦說是雜學,可趙的眼睛都賊亮賊亮的了,軍訓!放槍!音樂!圖畫!每一個詞兒都像貓抓似的撓著癢癢,他恨不得長上翅膀飛到學校里去。
只陸秀夫知道,現在該給小趙準備上學的事宜了,鄧光薦和天下第一舌辯的陳宜中纏上,那還有個好?辯論的結果,根本不用聽就知道!
果然陳宜中臉上露出老狐貍似的招牌笑容:“在下駑鈍,不知夫子說的君子六藝,是哪六藝?”
鄧光薦臉上顏色一陣白、一陣青,老半天才訕訕的道:“禮、樂、射、御、書、數。”
“著啊!”陳宜中一拍大腿:“樂不是音樂么,古時射箭,現在有火槍,放槍不就是射么!孔夫子所學的東西,怎么是奇技淫巧呢?”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