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全副武裝的警察保護,消防隊來到了大巴扎,他們推著水龍車,一道道水柱澆向火海,冷水與烈火相激,發出嘶嘶的響聲,騰起陣陣濃稠的蒸汽,熱浪滾滾。
早在宋代,百萬人口大城市如雨后春筍涌現,水龍車就成為了城市防火的重要工具,畜力車配上生漆大水柜、毛竹唧筒,推動水柜里的活板就能從唧筒中射出水流,對抗熾熱的烈焰。
俗話說公門之中好修行,衙役、快手、壯班、牢子、錢糧師爺各有各的發財路,譬如衙役想賺錢,就得練出一板子的絕活,有時候板子高高舉起重重落下,打到受刑者的屁股上卻輕得像陣風,連個紅印子都不留,有時候看似輕描淡寫,幾下子就打得皮開肉綻、筋斷骨折。
水龍隊也不例外,從開封派到哈密力的老水龍隊員老黑就是掌握這種訣竅的佼佼者,只不過他的本事比起衙役打板子來,更加兇狠毒辣喪良心十倍,除了同是來自開封水龍隊的隊長和幾個老伙伴知道,就再也不可對外人道了;
剛才,有一名身穿灰衣,面目非常普通,叫人見過一面之后立馬就會忘記的人來到警局,叫隊長出去密談了一會兒,回來之后隊長就悄悄給他下達了那個奇怪的命令,雖然不知道來人究竟是哪路神仙,老黑卻很清楚,有些事情照上頭的指示辦就走了,至于內情嘛。只怕知道的越少越能長命百歲。
于是他端起水龍,幾位老伙計壓下了活板,一股一股的水流激射而出,,
救火?祖兒江布嘿嘿的陰笑起來,不消說,競爭對手鄭家鋪子的火就是他放的,買布老人的命案,也是他支使打手做下的,奪取一個垂老的生命又算得什么?這個回鵲商人為了利益可以把靈魂出賣給魔鬼!
火勢很大,房屋的木結構部分噼噼啪啪的燃燒著,烈焰沖天而起,并且順著橡子、橡子一間間房間的蔓延,鄭家鋪子附近的幾座漢商鋪面,也逐一陷入了火海。
火借風勢、杯水車薪,水龍對火勢起不到多大作用,祖兒江布笑得很開心,“燒吧,燒吧,把這些哈爾比的商鋪、貨物和留下來照夜的伙計通通燒成灰,反正他們死后也是要下火獄的!”
大巴扎胡商區的回特商人們都看得興高采烈,經此一把大火,只怕競爭對手都要大傷元氣吧?這個寒冷的冬天,也就只有咱們的布在上市出售了呀!
有腦子靈活的回炮商人反應過來,對手下人叫道:“哈吉耳買提,快去把原來的價格目錄撤下來,明早可不是現在的價格了!”
“對對,至少漲兩成嘛!”
祖兒江布得意的笑道:“看吶,這些不信神的哈爾比,被降下了火罰。而我們這些虔誠的信徒,卻能安然無恙,這不是真主展示的神跡嗎”
回鴆商人們都狂笑起來,他們自然是知道內情的,只在漢商區放了火,而漢商區和胡商區之間隔著相當大一塊空地,那火再大,無論如何也燒不到胡商區來的。
看著火頭在漢商區蔓延,將一間又一間競爭對手的商鋪吞噬于火海之中,祖兒江布就笑得心尖兒都顫起來,將手按在胸口,身子朝同行們略略呵了呵,他戲詫的笑道:“明天,等漢官來查訪,咱們可是好生生的站在這里觀看,離著十七八丈遠,這把火和咱們無關,諸位可要互相做個見證喲。”
“沒問題!”回鴆商人們齊聲道:“咱們可以作證,那把火是暴民放的,他們放火之后就朝著總督府去了,至于是誰放的火嘛,天色太暗,幾千人涌在一處,咱們也沒長火眼金睛,自然是一個也沒瞧清楚的了。”
祖兒江布終于忍不住狂笑起來,覺得自己這一手真正聰明到了極點,就是傳說中智慧的阿凡提,只怕也沒有這樣滴水不漏的計謀吧?
忽然有人有點兒吃驚的叫道:“咦,怎么樹也燒起來了?”
漢商鋪面末端,與胡商區之間隔著塊不小的空地,空地邊緣生長著一排白楊樹,房屋上熊熊燃燒的烈火炙烤著最近的那株,盡管消防隊的隊員們用水龍對著房屋不停的噴射,火頭還是像長了眼睛似的往樹上竄,不一會兒,被烈焰炙烤著的樹木就燃燒起來。
時值冬季,樹木枝葉干枯含水極少,加上白楊樹本身富含油分,一經烈焰舔抵就熊熊燃燒起來,整株樹上火苗急速飛竄,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就從主干到枝椏全部冒出了烈火,一棵樹燒成了巨大的火炬。
漢人的水龍隊似乎沒有關心樹木燃燒的事兒,依然忙著朝房屋噴水,如果這時候他們向樹木噴射水龍,或許接下來的一幕不會發生,但現在還沒有人發現端倪。
樹木燃燒噼啪著響,枝椏燒得通紅斷落,隨著風火之勢四下散布,何況兩棵樹的主干雖然隔著一段距離,它們的枝椏卻在空中相交接,正好成為火苗快速通過的橋梁,很快第二株樹就被點燃。
多米諾骨牌倒下了第一張,就不會中途停止,接下來是個一心、第四株,,
祖兒江布的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他哆嗦著嘴唇,幾乎要說不出來話了:“快,看在真主的份上,快些把那該死的樹澆熄”。
消防隊也發現了問題,他們開始朝樹上澆水,可樹木枝椏分散,水澆上去就落回了地面,幾乎起不到多大作用。
反應過來的回鵲商人亂作一團,招呼伙計們搬運布匹貨品,可短時間內哪兒來得及?還沒搬出來幾匹,就眼睜睜的看著火魔借助那排白楊樹竄了過來。
轟的一聲,最近的那株樹燒成了火炬,位于樹下的胡商店鋪,也就在火魔逐漸逼近的腳步下,升溫、干燥、于熱浪中扭曲,不到一分鐘,騰出了歡快的火苗。
半刻鐘之后,祖兒江布和他的同行們撤到了安全地帶,他們每人懷里抱著三五匹布,只不過,與留在店里來不及搬出的相比,連百分之一都不到。
“天吶,怎、怎么會搞成這樣子?”祖兒江布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哭喪著臉比死了爹媽還難受;
“你、你出的餿主意!”回鵲商人們欲哭無淚了。
還在裝模作樣級水、壓板、噴射的老黑遠遠看著回鵲商人如喪考她的模樣就想笑。
衙役兄弟打板子能重打輕落、輕打重落,快班爺們能從手法分辨賊是外路人還是和六扇門有勾搭的老跟腳,錢谷小吏擅長大斗進小斗出,管監牢子能從死人身上舌油水,而老黑這個開封老水龍隊員的本事就更加不同尋常:考察風向、火勢和火場的建筑分布情況,用水流控制火頭的前進方向!
想當年,凡是火場邊上有喪盡天良的漢奸,為富不仁的色目商人,或者只是私底下和水龍隊員結怨的普通人,老黑都不會讓他們的家園在火魔過后幸存,同樣一根水龍,澆哪里不澆哪里,區別可大著呢!
大漢皇帝治下潔平世界、朗朗乾坤,原說這舊本事是用不著了,卻不曾想得了上峰指示,可以毫不顧忌的施展出來整治這群色目人,老黑心情那個激動那個暢快呀,只怕沙場斬將手刃敵酋,也不過如此了。
“喂”隊長笑嘻嘻的,壓低了聲音:“老黑將來不得上峰命令,可不能這么干啊”。
老黑一張布滿皺紋的黑臉笑得像菊花,“放心吧,我是那種人嗎?再說了,這些上就沒有情報司不知道的事兒,我可不敢作奸犯科,甭瞞我,剛才那鬼鬼祟祟的人來找你,是情報司的吧?”
隊長嘿然一笑,情報司倒是不錯,可文件上還有大漢皇帝副署的“照辦”兩個字呢!要不然,公然放火這種掉腦袋的事兒,光是情報司的命令他還有點不敢放手做。
“看在安拉的面上,你,你們要把火救下來呀,我店里還有幾千銀子的貨物呢,天,怎么得了!”
一位粗通漢語的回鴆商人跑了過來,聲淚俱下的乞求著。
“咱們這不是在滅火嗎?”老黑不緊不慢的射出水流。
胡商充滿希望的問道:“那什么時候能撲滅?。
老黑自信滿滿:“最多到明天一早。
“我的媽呀!”胡商腿一軟,只覺得腦袋里天旋地轉:燒到明天,店里堆著的布匹早就化成灰啦!
大巴扎燃起沖天之火,清真寺那邊也沒有閑著,從大街小巷匯聚而來的人流涌到了廣場上,沖擊著西域總督府。
一個小時前還裹得像個木乃伊的古爾買提江就和他的伙伴們混在人群中,白天的傷勢雖然沉重,畢竟皮外傷沒有傷筋動骨,他忍著疼痛還可以四下行走。
“回鳩的男子漢必須維護我們的尊嚴,否則這些異教徒就會把哈密力的姑娘全都搶走”。古爾買提江不停煽動著。
他的手下也不失時機的叫道:“連亦都護阿斯蘭汗的兒子都遭到這樣可怕的羞辱,平民百姓還能擺脫可怕的命運嗎?異教徒是魔鬼,只有鮮血能洗凈罪惡”。
“為正義獻出生命。死后會上天堂,享受流著奶和蜜的河流”
在窮兇極惡的元軍面前,哈密力的“英雄”們溫馴得像小綿羊,蒙古武士肆意淫辱他們得姐妹,搶奪他們的財富,這些位居蒙古帝國第二等公民的色目人,連個屁都不敢放,可明知道漢軍不會主動出擊,明知道大漢皇帝訂立懷柔政策,他們就一個個展現自己的勇敢,故意向前擠,還有人挑釁的撕開了衣襟,用毛聳聳的胸脯面對漢軍士兵的刺刀:
“來,來,照著爺的胸口捅!你這下火獄的哈爾比,有種就捅啊”。
陳宜中總督嚴令不得主動出擊,姜良材苦惱無比,如果在戰場上,他早就帶著弟兄們用排槍齊射和刺刀沖鋒把挑釁者打得落花流水了,可現在,他只能告誡士兵們,在保證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只能針對具體做出傷害行為的人作有限自衛反擊。
在此之前,也有傻瓜妄圖用肉身挑戰鋒利的刺刀,用英吉沙小刀來試一試漢軍盔甲的堅固程度,他們毫無疑問的被漢軍捅剔“攢漆、挑斷了手筋,干是學乖了的回炮人不斷玩著老鼠獄翻圳游戲,一浪一浪的朝前涌,用自己毛聳聳的胸脯去蹭漢軍明晃晃的刺刀。
每當有人的胸口和冰涼的刺刀接觸,身后就會爆發出一陣一陣的歡呼聲,好像他已經成了偉大的圣戰英雄,為回鴆人爭光添彩了似的。
“莫名其妙!”劉國泰悻悻的撓了撓頭皮,無論死守釣魚城的四川軍民,還是血戰淮揚的李庭芝,抑或于華夏陸沉之際毅然挺身而出的陳淑禎、蘇劉義等人,都是一刀一槍和鞋子浴血拼殺,就不明白回鵲人利用漢軍紀律和皇帝的仁慈,拿胸膛挑釁刺刀還自以為勇敢,這種行為不是很弱智很無聊也很無恥嗎?
“姜良材朝地上啐了一口,“我很想問問他們,在北元鐵騎的彎刀之下,他們還會不會像今天這樣勇敢?”
顯然不會,因為回炮人知道只要不做出實質性舉動,漢軍的刺刀就絕不會捅穿他們的心臟,而面對面的挑釁蒙古武士,則會百分之百的被彎刀斬下頭顱,這就是文明和野蠻的區別,只可惜,習慣了叢林法則的回鴆人把野蠻當作了勇敢,把文明當作了軟弱。
沖擊總督府的行為沒有得到實質性進展,因為荷槍實彈的漢軍布置的防線,決不是幾把英吉沙小刀就能沖開的,無聊的游戲進行到下半場,就有許多回鵲青年感到厭煩了,似乎身體里膨脹的精力無處發泄,憋得難受。
正當此時,由古爾買提江的伙伴、宗教學生帶領的好幾只隊伍都兩手空空的回到了廣場上。
有人哭笑不得的報告情況:“該死的哈爾比!大巴扎起火了,我們之中的笨蛋點燃漢人的店鋪,不小心把巴依老爺的也給燒了,現在一片火海,漫說不少警察端著槍,護著消防隊救火,那兒什么都燒了起來。就是沒有警察咱們也弄不到什么東西了。”
還有人垂頭喪氣:“城里的漢人全都躲進了城外軍營。那兒有十萬大軍,咱們這點兒人過去人家連眼皮子都不夾一下,”
不。不好了!”一名宗教學生連滾帶爬的跑回來。臉上還帶著血污,“大漢皇帝行宮那邊的兵,可比總督府的兇多了!咱們剛沖過去就開了槍,打死了不少人。”
這,則可怎么辦?古爾買提江束手無策了,不管父親阿斯蘭汗面授機宜,還是大毛拉說的那些,都和現在的情況不對付啊!
制造駐亂吧,城巾漢人全都躲進了軍營,連根人毛都找不到;劫掠,漢商和胡商的貨物在大巴扎都被一把火燒成了灰,去搶誰呢?沖擊署衙,不管總督府還是皇帝行宮都是重重守衛森嚴,就拿總督府這邊來說吧,到現在還沒有多少死傷,那是人家克制,古爾買提江可沒有發瘋到認為憑自己這些烏合之眾就能拿下總督府。
要知道,除了全副武裝的漢軍,大門兩側還堆起了沙袋,后面架著兩挺奇怪的武器,黑洞洞的槍口好不怕人一在入城之后的聯歡上,皇帝曾經讓士兵展示過這種“連珠槍”的威力:連綿不絕的火舌舔抵之處。一切都被打得千瘡百孔!
古爾買提江看看清真寺的平臺上,父親阿斯蘭汗和大毛拉似乎也沒有別的好主意,夜色下兩位大人的身影模糊不清。
就在古爾買提江猶豫不決的時候,人群中有人喊了起來:“我們沖不進總督府和軍營,城中零星的漢人總躲不過,說不定還有人藏在回鴆叛徒家里呢!”
古爾買提江聽得這聲音,知道是城中平素一向不大安份的艾哈素比,正要出言反駁,卻聽得一片聲的叫:“對,城中必定還有散居的哈爾比,咱們將他們找出來治罪!”
幾個領頭的振臂一呼,早已不耐的人群,立刻分流而去,從廣場上人海中登時分出了好幾股洶涌的潮頭。
不一會兒,城中各處就響起了婦孺的哭號、老者的痛罵,只不過,這些斥罵哭號都是用回鵲語發出的!
留在廣場上的古爾買提江和他的伙伴們面面相覷,到此時他才想起了那首著名的詩句:“我們以劫掠為職業,劫掠我們的敵人和鄰居。倘若無人可供我們劫掠。我們就劫掠自己的兄弟!”
回鴆青年或三五成群,或五六十上百人為一隊,城中的富戶,金銀堆積如山的巴依老爺。乃至于因為各種原因積累著仇恨的敵人,都成為這股騷亂的犧牲品。
古爾買提江已嚇得面無人色,可某些東西一旦放出了籠子,就不會再受控制。
行宮的露臺上,楚風饒有興趣的看著城中的混亂,他放下望遠鏡,不屑的道:“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呵”雪瑤打了個。呵欠,無聊的道:“還沒有鬧夠啊,這些回鴆人精神還真好;”
“估計到明天早上,他們就連哭都來不及了”陳淑禎將一顆葡萄拋進口中。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