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光縱橫,猶如閃電。
其中蘊含著法力意念,映照在觀者的心頭上,于是凝聚成光。
這不是肉眼看到的光,而是更深層次的觀感,只不過下面的人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而已。
他們更無法看到,陳留白手中的劍刃刺入的金身眼眸內,有一尊殘缺的獸相。
它本來隱藏在一片虛空中,可被鋒銳的劍光逼迫,不得已現身出來,張牙舞爪地撲上,要撕碎劍光里的法念。
在青陽道人等人的眼中看來,陳留白在上面是與地藏王佛神像大戰,看著有些荒誕,畢竟坐佛本身,是不會動的。
說是“對戰”,不如說是“破壞”。
“我懂了!”
青陽道人捻著胡須道:“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陳公子的做法,是要把對方皮相破壞,那法相自然就沒地方寄存,也就會失去了邪性。”
他的猜測有一定道理,但是搞錯了次序。
皆因陳留白要先斬殺的,是法相,而非皮相。
皮相乃死物,在釋家中被稱為“革囊”,又名為“不凈觀”,看這些名稱就知道了。
所謂“臭皮囊”,那是可以舍棄丟掉的。
或者更直接地說,釋家的修行宗旨,便是要把法相修成,再將皮相拋棄,而或隨便更換。
這與道家剛好相反,道者視己身為烘爐,以爐煉內丹,不可或缺。
目前出現的獸相絕非真正的法相。
如果是真的法相,那可不得了,以陳留白現在的修為,根本對不上,所以之前便與葉火生說過:“不敢去看法相。”
這尊殘缺的“諦聽”,實則就是凝聚起來的魔念罷了。
佛門生魔,從來不是新鮮事。
而對方將此魔安排在這里,自有深意,一來監察視聽;二來吞噬香火愿力。
可以說,整座天龍寺的存在,其實都是為了它而做出的表象形式。
當然,形式本身也是擁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相輔相成。
陳留白在筑仙觀“閉關”,主要目的有兩項,第一項為借助晨鐘暮鼓,砥礪養神,消除心魔;第二項就是要摸清楚天龍寺的底細虛實。
至今為止,進度尚可,才有今天晚上的揚眉出劍。
那劍迅猛,那光繚繞,每一次劍光的削刺,都斬得“諦聽”很不好受:
“你到底是什么人?”
意念傳來一把蒼老的聲音,充滿了疑惑,其對于陳留白的出現,感到非常意外,根本不符合預想和邏輯。
“殺你的人!”
陳留白根本不多廢話,不斷地施展出《純陽劍訣》,一招一式,從頭到尾。
說起來,自從下山回來,這套劍訣,他還不曾認真而完整地用過。
因為之前并沒有那個必要。
半套劍訣,武道招式,其實早就練得滾瓜爛熟,只是缺乏真正的實戰。
“哈哈,你要殺我?簡直笑話!”
蒼老的聲音大笑起來:“吾已練就不死之身,放眼天下,而今誰還能殺我?”
陳留白露出譏諷之意:“天下?依我看來,伱不過是井底之蛙,走得旁門魔道,修煉出了點不倫不類的玩意,就以為是不死之身了。可笑至極!”
“是嗎?那我就等著你來……”
聲音渺渺,遁入虛空。
“破!”
陳留白吐氣開聲,凌厲的劍光如飛流直下,將諦聽獸相當頭斬成兩半,砰然爆開,化作無數的青黑之氣。
但這些氣息并未就此彌散,而是裹做一團,飛也似的朝京城方向掠去,轉瞬消失在夜空里。
噼里啪啦!
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響傳出,但見高大無比的坐佛金身從額頭眉心處起。
最先裂開一道縫隙,然后很快龜裂開來,像是遍體布滿的蜘蛛網。
一會之后,轟隆一響,轟然崩塌了下來。
這番動靜,震得整座西山都為之晃了一下,擴散出去,震得山麓下附近的市集人們驚慌失措地跑出門,以為是地龍翻身了,要緊著逃命。
金身崩塌,眾多材料碎塊傾斜而下,雨點般砸落。
“逃呀!”
原本有些陷入瘋癲的老道突然間福至心靈,一下子清醒過來,他一手抓住坐在地上的葉火生,縱身往山下奔去。
“師兄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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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道人反應也快,緊跟其后。
那些江湖武者則顯得有些猶豫,畢竟他們不久前剛逃過一次,實在逃不掉,這才又回到了山上。
山間林中,濃霧彌漫,有可怖的邪祟出沒,一旦遇到,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然而金身倒塌,不偏不倚地砸向天龍寺和廣場這邊,不逃的話,就會被砸死。
可就成為笑話了。
沒辦法,只能跟著跑。
夏思遠那邊是一樣的想法,為了逃命,他甚至連身邊一眾的侍衛親隨都顧不上了。
情況危急,只能各安天命。
在逃命這方面上,會輕功身法的,自然要占據很大的優勢。
當那些武者宗師們逃到山間時,發現濃霧在消退,隱藏其中的詭影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他們也反應過來了,當坐佛崩塌后,詭異的誦經聲戛然而止,已不再響起。
回想遭遇過的那些:業火焚身、自相殘殺、打不斷的誦經聲、心智差點迷失……
眾人像是做過的一場噩夢,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奮力逃到山下,相顧茫然,不知下一步該何去何從。
等看到夏思遠,紛紛圍聚上來問:
“夏長老,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個仗劍少年是什么人?”
“依我看,其當為劍仙。”
“劍仙呢?他難道沒有脫身?”
夏思遠內心莫名焦躁,喝道:“大家且靜一靜。”
他還是頗有威望的,兼且先逃一步的青陽道人不知去向,所以在場的,都只能聽夏思遠的話。
“我們立刻回京,入宮。”
聞言,眾人頓時露出猶豫的神色。
都是老江湖,自有算盤打得響。
如果說出城上山之前,大家都是躊躇滿志,自信滿滿,覺得今晚這一趟事,就是跟著出來打秋風,收割名利的。可遭遇了山上那一出,連宗師賴覺都糊里糊涂死掉。
那形勢稱得上急轉直下。
既然西山天龍寺有兇險,那愿空在宮中,會不會有更大的兇險?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
夏思遠看出了他們的遲疑,接著道:“你們不想一起去也可以,但事先聲明,臨陣退縮者,之前所談下的一切條件,統統作廢。等殿下順利登基后,爾等也不要再來討要好處。”
這句話戳中眾人的軟肋,他們奔赴入京來,奔波忙碌,可不就是為了一個冊封嗎? 在趙國,江湖草莽,想要開宗立派,想要發揚光大,離不開朝廷的名分加持。
若是鬧不好,當趙斌坐上了皇位,一道旨令下來,大兵圍剿,什么門派山莊都擋不住。
想到這,眾多武者立刻表態表忠心,要一起回京入宮,覲見新帝。
見狀,夏思遠暗暗松了口氣。
但并沒有即刻出發,而是等在山麓處,想要等陳留白下來,再請其一起走。
到了此時,心里早認同了陳留白的“高人”身份,有他在的話,便能多幾分底氣。
雖然對方的身份出身存疑,可非敵即友,暫時無需計較那些了。
然而左等右等,始終不見陳留白出現。
沒辦法之下,夏思遠只得率領剩下的兵甲,以及武者們回京。
一路急奔,憑著身份令牌,直入到紫禁城外。
趙格兒還等在門外,見到他們狼狽的樣子,不禁吃了一驚,連忙詢問起來。
夏思遠陰沉著臉,并未細說,只說在攻打天龍寺時遇到了僧人們的頑抗。
不過現在已經塵埃落定,把天龍寺打了下來,寺內的叛僧皆被斬殺。
趙格兒是個聰穎的,很快聽出了其中的不實之處,兼且沒有看到陳留白的身影,心想肯定是出了什么事端。
忽然想起陳留白的那句叮囑:離趙斌遠點……
當即有了決斷,便向夏思遠告辭。
她決定不留在皇城了,而是去往燕歸別院,在那落腳,好好休養一陣子再說。
對于她的離去,夏思遠自無意見,他現在只關心身在宮中的趙斌。
然而上去叫門,負責鎮守的禁軍將領依然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說紫禁城門一旦關閉,只有到了第二天天亮后,才會打開。
夏思遠縱然心急,也是無法,好在觀望時辰,來回折騰了大半宿,也快要天亮了。
不用在夜里入宮,一眾武者宗師們倒是暗松了口氣:如此正好,等在外面,等天亮后,里面打開大門,萬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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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回轉生殿,后殿。
突如其來的震動,那尊地藏王佛神像居然轉動眼眸,像是復活過來了,一股妖異的氣息頓時生成。
見狀,陸大先生大驚失色,連忙上去把趙斌扶起:“殿下,此地不可久留,我們要盡快退出去。”
“好。”
趙斌也感覺到了不對勁。
呼的!
猛地有惡風席卷,卷著一團黑氣,從外面呼嘯而至。
一路所過之處,兵甲將士們拿著的火把與燈籠轉瞬即滅,頓時變得漆黑一片。
如此環境之下,弄這一出,眾人立刻慌張起來。
而地藏王佛像掌中的寶珠長明燈并不受影響,沒有被吹熄,只是被惡風一吹,那火光變得綠油油的,說不出的瘆人。
陸大先生趕緊喝道:“慌什么?快拿火石出來,將火把點上。”
訓練有素的甲士們反應迅速,連忙重新點火。
當火光重燃,帶來了光明和勇氣。
陸大先生松了口氣,正待下令撤走,忽見趙斌眼勾勾地盯著龍床看。
順著視線看去,陸大先生也不禁呆住了。
只見躺在床上本該早已死去的延康帝,竟有了動靜。
他正在吞吐著剛才那團席卷來的黑氣!
隨著呼吸,身子一起一伏的,生機勃勃的樣子。
見到這一幕,趙斌與陸大先生對視一眼,臉上按捺不住的驚駭與呆滯。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人死了還能復生?
不過想到以前好幾次傳出病危,后來又好起來的情況,那發生在延康帝身上的事,也就可以得到解釋了。
但這一次不同。
此時此刻,兩人都很清楚,若是延康帝真得又活過來了,那結果會如何。
好在讓趙斌感到放心的是,經過今晚,他已掌握了京中大半的兵甲軍隊。
這些中堅力量一旦選擇了站隊,就等于上了同一條船,很難再下得去了。
因此,即使延康帝復生,他也只能當個光桿子的太上皇。
這個位置名分,已是趙斌所能給他最好的體面了。
然而身邊的陸大先生不是這么想的,開弓沒有回頭箭,如果被延康帝復生,那就會形成一大變數,以后會變成什么樣子,不得而知。
所以最穩妥的辦法,就是斬草除根,不留后患:
“殿下,圣上此法,分明是魔氣入體,奪舍還魂,那活過來的,就不再是圣上,而是妖魔了。”
身為智囊,獻謀進策,不但要體會上心,更要占據大義名分,說得堂皇。
趙斌立刻領會到了其中意思,目光閃動起來。
陸大先生一撩衣衫,跪倒在地:“殿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如果圣上真得被邪魔奪舍,那就是生靈涂炭,天下蒼生皆要受其害。而圣上本身,定然也是十分痛苦的。”
趙斌閉上眼睛,想了一下,隨之嘆道:“你所言甚是。”
得到允許,陸大先生大喜,當即站起來。
這個環境之下,要動手的當然不會是趙斌,也不會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門中死士,最為合適不過。
“桀桀桀!”
突然間,怪笑聲起,床上的延康帝慢慢地坐了起來。
他已經老得不成樣子,沒有戴著冠冕,灰白的頭發直接披散著,稀稀疏疏的,沒剩下多少了。
一張老臉,皺紋遍布,再加上大塊的黑斑,以及幽幽的眼神。
瞧著根本不像個活人,而更像是鬼物。
見狀,趙斌等人俱是吃驚,下意識往后退開數步,快要退到后殿的門口處了。
延康帝的目光瞪著趙斌:“果然不出所料,寡人一死,你就急不可待地要來搶權奪位了。”
到了此時,趙斌的心神反而沉靜了下來,膽氣突生,踏前一步,昂然道:“父王,在你治下,天下紛亂,民不聊生,何不就此退位,安享晚年?要是做個亡國之君,可就不好了。”
“哈哈哈!”
延康帝放聲大笑,笑聲中蘊含著幾分癲狂之意:“逆子,你死到臨頭還不自知。你可知這里是什么地方?這里,就是朕的墓宮呀。你們這些人來,全部是來殉葬的。”
趙斌一怔:“那城外祖地修筑了十多年的墓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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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殼子而已。”
延康帝輕描淡寫地道:“朕之輪回不死之道,以天為蓋,以地為鍋,以眾生為血食,整個天下,皆當殉葬。”
“瘋了,你瘋了!”
趙斌怒喝道,便要下令放箭。
就在這時,殿外有凄厲的慘叫聲起,連綿成片。
那是在大殿以及廊道中把守的甲士,紛紛遭了毒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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