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有朝陽升起,映照著西山頂上的一片廢墟。
昨晚巨大的“地藏王佛”神像崩塌,砸落下來,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天龍寺上,精美華麗的寺廟建筑群毀于一旦。
不但如此,更是引發了一場大火,足足焚燒了半宿,這才熄滅。
這番變故讓附近的居民們無比震驚,他們昨晚看到了兵甲軍伍的到來,認定這是新帝登基后,開始打壓釋家佛門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釋家道門換著當國師,正應了那句老話“風水輪流轉”。
對于這個狀況,平民百姓們早已習慣。他們更關心的是能否摸上山去,到廢墟中尋寶。
要知道為了建造天龍寺,這么多年來不知花費了多少。
寺內更是美輪美奐,金銀遍地,對于尋常人家來說,只要摸得一塊,就夠一家老小吃喝的了。
雖然會被兵甲搜刮一遍,又被燒過一遍,但正所謂“真金不怕火煉”,肯定會存在漏網之魚。
然而在上山的路徑口處,卻還有兵甲把守,不準閑雜人等進入。
這是夏思遠的布置安排,本意是先把這里封鎖住,等大局定后,再來好好搜尋一趟。
總之按照他的意思,起碼要等官方掘地三尺后,才允許平民進場。
正常的安排程序。
只可惜事態的發展總會發生意外,夏思遠已經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山間的筑仙觀并沒有受到多少影響,依然是一座陳舊的道觀。
陳留白在此“閉關”時,操持各種雜務,收拾干凈了,但并未對道觀進行大的改造,風貌幾乎保持原狀。
干陽老道帶著葉火生逃離山頂后,并沒有下山,而是拐回到道觀中。
此際青陽道人已經認定了師兄,跟隨其后,寸步不離。
自從那尊地藏王佛的佛像崩塌碎裂,壓抑在老道心頭的心魔也應聲而開,猶如天空掃除了漫天的陰霾,變得清朗起來。
他的心神意志,霍然開明。
這是一種很玄妙的感覺。
感覺過后,便生領悟,老道一下子竟打通了兩處穴位,倒不是說武道修為突飛猛進了,更多的還是心境上的收獲。
打通的穴道,更多是因為以前蔽塞已久,而今想通了后,這才水到渠成。
只可惜,以他的年紀,很難再恢復到先天宗師的巔峰狀態了。
現在面對師兄,面對那雙異樣明亮的眼眸,青陽道人沒來由的感到了幾分心虛,低頭說道:“大師兄,我錯了。”
“你沒錯,只不過大家選擇的路不同。持道以恒,從來都是非常艱難的事。”
“我選擇下山入世,加入世俗權貴門庭,最后的目標,是真想振興筑仙觀。皆因留下來的話,我根本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老道嗤笑一聲:“從西山走出去,去到京城,這就算‘入世’了?以后別說這般言語,無端惹人笑話。”
青陽道人眨了眨眼睛:“以前大家不都是這么說的?”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老道我總算是開了眼界,知道什么才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干陽老道的神態非常認真。
青陽道人一怔,很快反應過來了,知道自家師兄說的是“陳留白”,當即忍不住問:“師兄,他真得是從天外來的?”
老道答道:“他說過,他是從山上下來的。”
“山上?什么山?”
青陽道人繼續問。
人皆有好奇之心,總想了解更多,這心里才會覺得踏實。
陳留白的出身來歷實在太神秘了,神秘而強大。
老道嘴一撇:“總之不會是趙國的山。”
事實上他也不清楚,畢竟當其時陳留白只是提過那么一句。
老道很清晰地記得,當提到“山上”時,陳留白的神情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景仰和緬懷。
其一定很想回去……
青陽道人摸了摸臉,心想不是趙國的山,那么會是哪一國的山?
鄰國之中,也未曾聽說過有什么很出名的高山,那邊的情況和趙國差不多,甚至還不如。
那么,只有一個解釋了:
仙山!
可是仙山究竟在哪里?
根據典籍和市井說法,說天上有仙山,海外也有仙山……但都屬于虛無縹緲的傳聞。
也有人立志去尋仙求道,可他們一去,就杳如黃鶴,一去不復返。
多半都是死了的。
更有古老的典籍曾記載些隱晦的描述,說在很久很久以前,大概千年之前,趙國本地,也是存在仙山的,更有能飛天遁地的仙人出沒。
只是后來發生了巨變,仙山倒塌,仙人遷移,才成了現在的樣子。
可是千年以前的事,誰能確定真假?又沒有完整確切的史書記載下來。
要知道那時候,趙國都還不叫趙國呢。
當很多事情湮滅在歷史的長河里,慢慢便會成為野史,成為茶余飯后的神話之談,早無從分辨真假了。
話說回來,如果陳留白真得是從仙山上下來的,那么那座仙山,一定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遠到凡人根本走不到。
葉火生等得心急,一個勁朝門外張望:“書生怎么還沒回來?他會不會進京去了?”
聽到他的稱呼,青陽道人頗感納悶:從外表看來,陳留白的確像是個白面書生,可那都是偽裝的表相。這等人物,被一個江湖游俠喚作“書生”,怎么看都顯得沒大沒小,更談不上尊卑之分。
由此可知,陳留白并不講究架子那些。
可是面對他時,青陽道人從沒有感受到“隨和”可言。
所以,這是分人對待的?
猛地想到“進京”,這才反應過來,正常情況下,道人作為趙斌的人,也應該跟著夏思遠一起回京的。
如今這個樣子,豈不是等于脫離了大隊伍,事后被殿下問起,該如何應答?
不,看這時辰,殿下很可能快要當上圣上了。
可不能再錯過最為重要的登基大典,這可是極為露臉的場合,更涉及論功行賞等一系列的分配事宜。
于是道:“師兄,要不咱們也進京去面圣吧。” “面圣?面什么圣?”
老道問道。
青陽道人回答:“當然是四皇子殿下,他是個難得的明君,性情寬厚而沉靜,繼承大寶后,定能勵精圖治,使得國泰民安,四海升平。”
老道呵呵笑道:“當年延康登基時,風評也不差。”
青陽道人明白他的意思:“以后的事且不管,當前對于咱們筑仙觀,也是個難得的復興機遇。”
老道搖了搖頭:“眼前也不好說,既然西山上能出變故,京城中如何不能?國師愿空,不就在宮中嗎?”
聞言,青陽道人還真有些犯怵起來,在山上經歷的那些著實叫人驚駭:對方所展現出來的非凡力量,顯然已超越了凡俗,不是一般人所能抵御得住的。
便問:“那師兄你的意思?”
“謀而后動,看看再說。”
“可這樣的話,當塵埃落定,咱們就分不到什么好處了,可能還會被治一個怠慢之罪。”
老道定定地看著他:“五師弟,你有沒有發現,伱現在的言行舉止,就和那些官吏臣子沒什么區別了。一味地揣摩上意,導致進退失據;只想著功名利祿,早失去了道心。”
對于他的評語,青陽道人并不否認,長嘆道:“師兄,我能怎么辦?當天龍寺起來后,日夜受其鎮壓,那個時候,我就發現咱們所修的道,前面已經沒有路可走了,還能談什么道心?唯有改弦易轍,換一條路走。我一步步走到現在,并不容易。”
干陽老道點頭道:“當年我沒有攔著你們離開,而今更不會阻擋。你我兩個,都沒有洞察命運的本事,莫說未來,便是京城中的風云,都瞧不清楚。故而去留由人,自己的事,自己做決定。”
“多謝師兄成全。”
青陽道人忽而跪地一拜,先拜過干陽老道,再在真君神像面前拜過,然后恭恭敬敬地上了一炷香,這才轉身出門,踏上了下山的路。
目送他的背影,老道神色蕭索,但沒有再說什么。
每個人的人生面前,都會存在著很多條道路選擇,不同的路,會有不同的走向和結果。
有些路走著走著,就陷入迷途,不知該何去何從;有些路走到一半,發現遇到了岔路,隨即走偏了;還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再無法回頭。
而在上路之前,很少有人能夠預估到未來是好是壞,這路又能不能走,大都是基于自己對局面情況的一些了解和判斷而已。
如果判斷錯了,那就是一條死路。
聰明的人當然不會主動去選擇死路,只是事實上,聰明反被聰明誤。
歸根到底,還是被心底的那點念想左右了。
能甘于寂寞,能經受得住誘惑者少之又少。
老道發現自己完全恢復后,變得有些感懷了,仿佛是一個看透紅塵的老者。
準確地說,他本就是個出家人,只是經歷諸多后,道心有了新的淬煉和領悟。
斜眼瞥向葉火生:“怎地,你也想入京了?”
葉火生回答:“進京干嘛?我又不認識什么皇子殿下。況且書生說了,此事存在變數。他說過的話,基本沒錯過。所以我還是乖乖留在這里,免得去拖了后腿。”
昨晚跟著上山,差點又出事。
老道笑道:“倒是個有自知之明的,那貧道就留你下來,先從雜務做起,把院子那堆柴劈了……別看著我,當日他住在這里,就是這么干的。”
“真得?”
葉火生眸子一亮:“書生干的事,必有深意,他能劈柴挑水,我何嘗不能?這就來干。”
立刻便去忙活了。
“孺子可教也。”
老道笑瞇瞇地躺上了搖椅,閉目假寐,養起神來。
朝陽東升,一縷并不強烈的陽光灑在陳留白韶秀的臉龐上,映照出幾分朝氣。
轉瞬之間,有氣息從他的鼻竅中噴薄而出,看上去,竟呈現出一種七彩瑰麗之色,煞是好看。
他坐得高,離地足有十多丈。
而這里,并非別處,赫然是西山山頂,正在地藏王佛的半截殘軀之上。
巨像崩塌,主要集中在上半身,下半截連帶著青蓮神臺,倒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
至于后來爆發的大火,在陳留白看來,更像是一場心火,其中蘊含著某些關于“業火”的奧妙。
釋家生魔,走得雖然不是正道,但亦非一無是處。
特別是他的心魔,正是在山間生成的,摻雜著各種釋家的因素在里頭,需要在此獲得啟發和借鑒。
因此他并未離開,更沒有進京去,而是直接選擇了一處高點,進行盤膝打坐,調息運功。
以劍破“佛”,斬散了“諦聽”,這樣的實戰,對他而言,不折不扣的第一次。
他并未施展出塵緣劍,就是要抓住這次的機會,好好領略和感受法力與法念的應用。
當斬出最后一劍時,那種盡情的宣泄和肆意,使得法念完全張揚開來,猶如新芽煥發,窺見了新世界的美好風光。
在持之以恒的大周天功課之下,陳留白渾身的氣血基本已轉化為元炁。
這就代表著化神之前的所有基礎準備皆已妥當。
好比植樹,水土肥料齊備,只差一根樹苗了。
這說起來有些荒誕,畢竟在植樹的活動中,苗子才是重中之重,沒有這個,種什么樹?
但這正是修者化神的真實境況,在化神成功之前,你不知道這“神”在哪里,又會是個什么樣子的。
并非故弄玄虛,而是事實如此。
修行四大境界,第一境的“煉精化氣”,說白了就是吃喝拉撒;第二境的“煉氣化神”,“神”者,就具備了鬼神莫測的意味了。
個中法門流程,陳留白都是清清楚楚的:打通全身的經脈穴道、把氣血悉數轉化為元炁、最后元炁凝聚在上丹田泥丸宮,開始塑造陰神……
在整個過程中,打通經脈是硬性條件,沒什么好說的,而到了第二步,轉化元炁,當然是越徹底越純粹就越好。
到這里,法門上的優劣差別就出來了。
最后的陰神塑造,則取決于化神者的主觀意志。
當昨夜斬開“諦聽”獸相后,眾多的法念念頭蠢蠢欲動,讓陳留白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化神的契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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