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一雙銳目似閉非閉，一只手扶著頭躺在榻上，桌子上面放著一碗由他的沛國老鄉，神醫華佗開方的湯藥，早就已經涼透了。

室內一片沉默，半晌才是荀彧打破了寂靜：“大將軍，你多慮了。徐州本就是呂奉先、劉玄德、下邳陳氏和泰山諸將共有，天子當了呂布的女婿后，就已經是徐州的下邳國、東海國的少主了，而下邳、東海又是徐州五郡國中最富的。天子以兩郡少主的名義，收取徐州的錢糧也無可厚非啊！”

“天子是徐州少主？”曹操皺著眉頭，仿佛想到了什么。

“對啊！”荀彧點點頭，“呂奉先無子，天子又是奉先之婿，呂家的家業早晚姓劉，所以徐州本就有天子的一份。”

“不對”

曹操忽然就在榻上坐了起來，目光灼灼地看著荀彧，荀彧被老曹的目光嚇了一跳。

“文若，你真的這么看？”

荀彧點了點頭：“明公，有什么不對嗎？”

曹操冷冷道：“呂奉先為什么入雒？他是去輔政的他是要以外戚和重號將軍的名義掌權輔政的！現在怎么變成天子提前繼承了呂奉先的家業，成了呂家事實上的少主了？”

郭嘉皺著眉頭，看來已經發現問題所在了：“明公說的對！不說呂奉先是打著挾天子、令諸侯的心思入朝的，他至少要想當個錄尚書事的輔政將軍吧？可是現在雒陽朝廷完全不在呂奉先手里，反而呂奉先的那點實力都被小天子拿下，他自己好像變成了小天子用來號召并州、河東武人，插手徐州事務的招牌！”

曹操只是搖頭：“呂奉先這回真是賠了女兒又折兵了”

他目光又轉向程昱，這位曹操麾下兗州派的頭頭，在曹操幕府密議的場面下向來表現得很拘謹。現在臉上的表情也和曹操保持一致，他迎著曹操的目光，面無表情地說：“明公，呂奉先吃虧在沒有兒子，唯一的女兒入宮后，他的手下當然就把天子當成他的繼承人了。天子又太過強勢，還占著天下最大的大義名分所以他架空呂奉先也就是輕而易舉了明公，你是有兒子的，不必擔心成為呂奉先第二。”

聽程昱提到“兒子”，曹操“嚯”的一下就站了起來，怒視著程昱。看得程昱趕緊低下了頭去。還是郭嘉出面打圓場：“仲德對明公是一片赤忱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啊！過去臣等只知道有為臣不忠，篡了主上之權的，從未聽說過有為君不義，篡了臣下之權的。這回算是開了眼界明公的軍隊、地盤來之不易，一定要小心守護啊！”

荀攸則低聲安慰道：“明公也別太擔心了，只要袁本初還在，天家就沒辦法”

董昭也道：“公達說的對，漢家的規矩是狡兔死，良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袁術可以亡，但袁本初一定要留著，只要袁本初在，明公就在！”

荀彧點點頭，說了一句仿佛和“天子篡權”無關的話題：“明公，關東士人大多是反對新二十級爵制的！而司隸、并州的士族和武人，又大多力挺新二十級爵制！”

聽荀彧這么一說，曹操臉上的表情這才松了下來。

荀彧、荀攸、郭嘉、程昱、董昭這五人，代表的是曹操旗下的兩大“股東集團”——潁川士族和兗州士族。這兩大士族集團加上以諸曹、夏侯為核心的宗親集團，就形成了曹操集團早期的“鐵三角”。在經歷了兗州士族背刺造成的“兗州大崩潰”后，曹氏集團內部的利益格局，已經基本穩定。

對于這三大集團的絕大部分成員來說，支持曹操稱霸一方，乃至進取中樞，才是實現最大利益的唯一途徑。

背曹擁劉則是不得已之舉，因為劉協集團的股權結構也早就明確了，就是司隸士族、并州士族、關東士族各占三分之一。

潁川士族、兗州士族和諸曹、夏侯加入進去，只能在關東士族集團中占點股份……這哪有和曹操一起干下去有油水？

而且，劉協還有一個讓兗州、豫州、冀州、青州，乃至徐州士族大多都不滿意的政策——新二十級爵制！

新二十級爵制對于并州河東武夫來說那真是太好了！砍人、立功、封爵、授田太完美了！

對于喪家失地的司隸乃至涼州、并州士族也是個好事兒。他們可不是什么文弱書生，他們也會立功的！

對于荊州、揚州這種本州尚有大片土地可以開拓的邊地大州的士族來說，也還可以接受。讓他們去北方砍匈奴，砍鮮卑，砍胡羌肯定是不行的，但讓他們在本州打山越，打蠻族，一樣可以刷軍功，順便還能獲得土地、人口——山越、蠻族人口也是人口！歷史上孫權就靠這一套拉攏了吳郡士族。

但是對于中原那幾個開發度很高的州的士族而言，絕對不是什么好事兒！

就算劉協不觸碰他們的土地，他們也很難利用“新二十級爵制”來建功立業。

他們的武力值比不了北方邊地州郡的武夫，本州又沒有可以開拓的土地，想立功也沒得立。而司隸、并州、荊州、揚州等州的士族武士和寒門武士又能通過二十級爵制積累功勛向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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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消彼長之下，將來的高門大族，恐怕都得出在司隸、并州、荊州、揚州等州了而劉協在這個問題上，是不可能兩邊都討好的！

因為“三公”的官位再怎么刷都有限的——真要“刷太過”了，三公門第就貶值了！

至于縣侯侯門，那就更有限了！

曹操想到這里，就用細不可聞的聲音說：“該和友若（荀諶）通通氣了袁、曹兩家，應該共存，吾有兗、豫、徐三州就知足了！”

“徐州？”荀彧仿佛沒有聽清楚曹操的話，又不確定地問了一句，“明公，你說兗、豫、徐三州？”

“對！”曹操點了點頭，“就是兗、豫、徐三州！”

建安二年，八月初一，曹貴人入宮。

這是劉協今年第三次結婚了封建主義真是太腐朽了！

不過納貴人不是迎娶皇后，不需要大操大辦，之前呂琥入宮什么儀式都沒有，就直接被劉協帶上床了。后來袁芳入宮倒是操辦了一番，整個洛邑宮都張燈結彩，鑼鼓喧天，還大宴了群臣，還給宮中的官員、宮女、禁軍、仆役都放了賞——花銷當然是袁紹負責了！

而這次曹貴人入宮的儀式則介于袁貴人、呂貴人之間，洛邑宮也給裝扮了一番，也擺上了酒席，宴請文武百官，也讓人奏了樂，不過卻沒有大派“紅包”，畢竟曹操沒有袁紹那樣的財力。

而這些儀式和劉協的關系都不大，他只需要在洛邑宮中等著曹貴人來給自己行禮，然后再和曹貴人一起“牽手”，好事兒就算成了。

但他也沒在洛邑宮里面干等，而是趁著外頭正在操辦的時候，把曹昭的兄長曹昂叫到了宮中，兩人擺上一桌小酒，邊喝邊聊了起來。

“子脩，這回平袁術，令尊肯定是首功他已經是縣侯了，還官拜大將軍，你說我該怎么賞他？”

“天家，都是一家人了，還賞什么賞？況且袁術是我家的仇人，滅了他本就是家父為人子所應當為之的。”

“不，不，不有功就要賞！賞罰必須分明！子脩，伱看這樣行不行？等袁術滅了，我就封令尊為丞相！”

“丞相？這是不是太大了？”

“不大，不大令尊就是曹丞相了！而你就當兗州牧兼都督豫州事如何？”

“什么？兗州、豫州都給我？那家父”

“他當丞相！丞相是百官之首，哪有丞相兼任州牧的道理？而且他也管不過來啊！丞相得呆在雒陽，沒功夫去兗州、豫州管事兒。”

“這個”

對于劉協提出的建議，曹昂一時陷入了沉思！

劉協什么意思，曹昂當然是明白的！

這是天子要篡大將軍的權啊！而且還要勾結他這個大將軍的繼承人一起篡說是當丞相，在雒陽當丞相，那可就是“真丞相”了！再也沒有南面稱孤的好事兒。

而曹操一旦在雒陽為相，曹昂這個孝子，也就必須忠孝兩全！他就真的只是兗州牧兼都督豫州事了，而不是兗州、豫州之王！

“子脩，”劉協看見曹昂不回應自己，就笑著向他保證道，“爾盡可放心，令尊的丞相一直可以當到壽終正寢！然后你再來當丞相，也能當到壽終正寢，你兒子當兗州牧，將來再接你的班這樣，你家就是三代為相，百世君侯！如何？”

曹昂眉頭緊皺，思索著對劉協道：“不瞞天家，臣對天家忠心無二，自然愿意聽從安排，只是家父乃是亂世之梟雄！”

劉協笑道：“令尊也是治世之能臣只要令尊在袁術被滅后入朝為相，大漢不就是治世了嗎？子脩，你難道不想看到太平盛世重現嗎？重建太平，難道不是令尊所想？三代為相，百世為侯，還不滿意？”

曹昂猛吸一口氣，點點頭道：“天家，臣當勉勵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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