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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快去給挑兩桶水來。”
中年婦人將嬰孩抱在懷中,低聲哄著,而隨著其聲音落下,一個嬌小的身影便很是熟練地用一根短小的扁擔穿過兩個木桶上的牽繩。
這兩木桶是她爹做的,不算大,吊繩頗短,可重量不小,挑起來后壓得女孩的肩膀晃動了幾下,但很快穩住。
那女孩對著母親揚起笑臉來。
“娘,我馬上就去把水挑了。”
婦人看著女兒乖巧的笑臉,心中一軟,說道。
“快去吧,等會回來娘給你沖碗雞蛋補補。”
小丫頭點了點頭,腳步穩健地朝著門外走去。
婦人看著小女孩遠去的身影,心中生出了點疑惑,小丫自出生起便身體不錯,可明明她在孕里被婆母磋磨,她出生時才三斤六。
因為是個女娃,她月子里就不得婆母待見,奶水不夠,只能混著米湯給小丫喂了,如今卻是越養越好,沒有落下什么病根。
如今小丫四歲,他們還發現她的力氣要比村里同齡孩子大得多,這才能承擔起家中這些雜活。
小兒子金寶才出生,因著男娃子的福氣,自家男人就不怎么叫她下地了,婆母知道了也沒說什么。
這些活計小丫能做就先做著唄。
…………
裴家村沒有井,吃水需到村旁的小河里去挑。
小丫挑著擔子走在林間小路上,腳下被村人踏平的泥地前不久因為下過春雨被打濕,帶得草鞋底黏黏的。
但她的氣力大得出奇,或許是天生神力,比成人都只差一些,現在做著這些活計換娘親笑臉。
腳下的泥路要干不干,有著些碎石混在里面,并不平整。小丫挑著擔子,盡量放緩了步子也不免踩到尖銳的碎石,刺得腳底發痛。
之前弟弟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家中只有自己一個孩子,她就算是個女娃,爹娘對自己還是不錯的,像挑水這樣的活計是在弟弟出生之后才開始做起來的。
小丫忍著腳下時不時的刺痛,終于走到了小河邊上。
她用力推開肩膀上的扁擔,嘭的幾聲,晃愣愣的木桶一下子落在了地上悠悠的打著轉。
她不禁揉了揉酸痛的肩頭,掬了一捧水拍打在小臉上,剛剛黏到的雜葉和灰塵因為出了汗都粘在臉上,此時洗干凈后,清澈的河面上露出個女娃的模樣。
小丫沒有正經的名字,女娃子在這小山村并不受重視。
和弟弟一出生就被歡天喜地取名叫做金寶不同,因為出生時小小一團跟養不活般,自己就一直被叫做小丫,裴小丫。
在河中流水映出稚嫩面容,膚色不白皙,卻也沒有掩蓋生來俊俏的骨相,畢竟爹娘都是這村子里最俊的模樣,生下來的裴小丫更挑著他們最好看的地方長,尤其那一雙純黑色的眼睛格外明亮。
不知道為什么,裴小丫從小就覺得自己和村子里面同齡的孩子不一樣,她像是從很早就開始有了清晰的認知,周圍發生過的東西都能夠清楚的記下來,就像是村里教書伯伯說的那樣,生來早慧之人。
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她想讓伯伯教她習字,可父母怎么會讓一個女娃上學堂,裴小丫只干完活偷偷去看過,盡量多聽教書先生講的課。
那個先生教的那些字,旁的小孩兒要來來轉轉好幾遍,才能搞清楚是什么,但她似乎只一看,讀,寫,意思,就全部記住。
小丫舌頭舔了舔嘴上的干皮來緩解唇皮的微微刺痛。
自己比村子里的那些小女娃更早地意識到,在大人的眼中,男孩和女孩是不同的。
可是為什么啊?
她不知道。
自己能做的就是多干些活計,讓爹和娘不至于把全部的目光轉到弟弟的身上。
裴小丫提起木桶,粗糙的木質外表讓掌心有些不舒服,把木桶全部沉到小河里再用力提起來,直到將兩桶水盛滿了個七成滿,再重新用擔挑起。
水桶壓得小丫頭身形微晃,她肩膀傳來刺痛感,不由得咬了咬下唇,但原本脫皮的下唇更是傳來了痛感。
小河潺潺流動著,發出嘩嘩聲,她回望了一眼,河面上正映出那一雙眼里的不服。
俱是懷胎十月生,命隨性別不公平。
憑什么?
裴小丫還記得在先生的一堂課里念過詩經,為什么“乃生男子”便是“載弄之璋”,“乃生女子”便為“載弄之瓦”?
璋與瓦?
憑什么一切都是注定的?
肩頭的刺痛已悄然隱去,但心底念頭卻翻滾難平,如野草不盡。
她不甘心這樣的別待。
………………
“瞧瞧你家的小丫,還真是懂事啊,這小臉也是越長越像你們了,好看。”
家中坐著一個伯娘,她四五十歲的年紀,模樣憨實,正剝著木桌子上的生花生,殼撒了一桌子,旁邊的娘神色幾近謙卑。
裴小丫掛笑叫了聲伯娘好,隨后才提著兩桶水走到了柴房的水缸那邊去,墊著小木凳將水倒進。
干完之后,她臉上涌現出些不安來,抬頭看著隔著一道柴房門的院子。
這胖伯娘好像不是他們村子的人,而娘還拿出了家里藏著的花生,那胖女人穿著也不是村子里的麻布粗衣,是帶些光澤,瞧著就柔軟的棉布,和他們穿的根本不同。
那打量著自己的目光讓裴小丫覺得不舒服,像是在看一件貨物。
可她也不敢去偷聽,外面養的雞正間斷叫著,產生一片雜音,靠在門口也聽不清什么,要是在這里磨蹭久了,反而讓娘多想。
她再走出去,就看見那胖伯娘要走了,娘笑意盈盈地送走那胖女人,轉身回眼看了眼裴小丫,眼中有著莫名的思緒涌動。
小女娃才四歲,沒有真正上過學堂,得過教養,就算比旁的小孩要聰慧些,此時也捉摸不透自家娘在想些什么,就揚起小臉朝著她笑。
“娘,我已經把水倒進水缸了。”
張花剛剛轉身就瞧見了自家女兒,模樣乖巧,她乖乖地把水挑了回來,頭上還帶著薄汗,肩上的碎布衣裳被扁擔壓得皺皺的,可眼里亮晶晶地看向自己。
張花不由得產生了幾分心虛,卻又很快消散了去,是在為小丫謀個好前程哩,有什么好心虛的。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