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你這丫頭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張花抱著金寶,那小男娃才幾個月,好奇心讓他看向熱鬧的地方。
瞧見小丫和那些仙師站在一起,而自家男人裴大成面色通紅,冷汗沾濕了后背和額頭,再想到裴大成今天去干什么。
莫不是小丫有了仙緣,居然就記恨他們想把她賣到李家!
張花不覺得自己有錯。
她原本好看的眉宇因為勞作和年紀而衰敗,不錯的五官因為此刻內心兇戾而平添一分狠厲。
“你這丫頭,哪里來這么大的膽子,你爹是你老子,我是你娘,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家里過不下去了,我們把你送到李老爺家去享福,你居然還記恨上我們了?!”
“莫不是你能成仙人就了不得了,我呸,你是我女兒!”
“金寶是你弟弟,你為他掙那二十兩白銀有什么錯。”
她的聲音極大,引來眾人的目光。
紀長筠眉宇微微皺了一下。
凡人重男輕女的思想在修仙界并不盛行,修仙者只看根骨靈根,天資越強便越是得到看重。如此看來這小姑娘似乎從小就是在這樣的環境里面長大的,雖然長得不算瘦小,但面色帶點蠟黃,要是用心將養,本就有靈氣滋潤,她應當唇紅齒白才是。
裴小丫沒有說話,她用力地拂去了還在滴落的淚珠,猛地抬起頭,只是緊緊地盯著張花。
在李老爺那里她就知道娘肯定知曉此事。
為了弟弟,為了金寶,為了他們的心頭肉,自己就是可以隨手丟棄的泥土頑石。
身邊的小姑娘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對待,而她似乎是在周圍熏陶下已經認為這樣是對的。可這一刻她才無比清楚地知道,每一次的區別對待都在心口埋下了一絲不甘心。
從未停止,此刻才終于徹底爆發了出來!
張花被她猛地一盯,心頭一震。
小丫從來都是乖巧懂事,就算是讓做了什么辛苦活計,拿出一顆雞蛋就足以讓其高興個十天半月,看向自己的目光從來都是稚嫩又信任。
不像現在,像是銳利的長釘,要把她整個人給釘透般,叫張花一時沒有回過神來。
這時那些仙門弟子面色都不算太好,他們年紀尚輕,家于修仙界是尋常出身,但能夠有修仙天資,怎會感受到什么重男輕女?
像是那些宗門長老,甚至是有關飛升大能的傳說里面,女仙身影亦是眾多,此刻他們自是不適。
紀長筠卻見張花回過神來,左手抱著金寶,一下子沖過來,伸出右手,像是要狠狠地扇小丫一個巴掌,他徹底冷了臉。
“大膽!”
他冷呵一聲,無形威懾從他的身上蔓延,直直地壓在了張花身上,將她震得在原地無法動彈。
“這小丫頭已經被你們夫妻倆賣給了那個姓李的富戶家,二十兩白銀,就算是你們徹底斬斷了塵緣,就算你們身懷血緣,也是因果已斷。”
這就是交易。
一方付出,一方得到,彼此交換,童叟無欺。
天理昭昭,因果無處不在,無處不行。
剛剛掐指一算,因果已經斷了一半,差的就是那姓李的富戶還沒有交給裴大成二十兩,所以他給了五十兩,將李老爺那里的一半因果接了過來。
如今一看,連續兩樁交易,第二樁既成,環環相扣,徹底將第一樁落實,斬了最后的一半因果。
裴小丫和裴大成張花兩夫妻的因果血緣,已經被認可斬斷了,他們有什么資格在這里大呼小叫,招惹他門昆侖門下的預備弟子?
他身周的仙門弟子瞧見了他這副神色,都是心知肚明。
紀長老在這樣的任務里面,可是最搶手的領隊長老,因為他對于資源分配很是公正,尤其,護犢子。
紀長筠的指尖一動,周圍的圍觀百姓只見其指尖閃爍白光,直接射出落到張花懷中的孩子身上,居然直接將之提了起來。
“嘶,真是太厲害了。”
這就是仙家手段啊。
白光裹著小孩,直接將他往石柱上一帶,而石柱毫無半點反應。
裴金寶,并無靈根。
“瞧見了,你家兒子無靈根資質,不可入我昆侖仙宗。”
“小姑娘資質不低,已經答應前往昆侖仙宗修行,我們修仙之人只重因果無愧,你們夫妻二人既然賣了她,因果自散,若是再做糾纏,本長老就將你們視為挑釁我昆侖宗聲威!”
“決不輕饒!”
裴金寶又被白光送回張花懷中,裴大成和張花這時都再不敢言語。
之前紀長筠的沉默僅僅是等著李老爺的交易成功,等著因果盡斷,可不是給他們臉面。
這時候這二人才想起,這是仙人,凌駕于凡人之上的仙人!
他們輕輕一揮手,就可以掌生控死,竟是被剛剛的好臉色昏了頭了,挑戰仙人的底線!
“仙人恕罪,仙人恕罪,我們再也不敢了。”
裴大成反應過來,渾身戰栗,一下子拉著張花跪下,連忙朝著紀長筠道歉,但瞧見沉默的裴小丫,心頭終究是不甘。
他柔和了面色,緩聲道:“丫頭,是爹錯了,你原諒爹吧,啊,你爹娘我們也不容易啊。”
張花猛地明了裴大成的意思,她吸吸鼻子,朝裴小丫努力露出柔和的面色。
“小丫,是娘一時間迷了心竅,娘錯了啊,我們是你爹娘啊。”
紀長筠眼眸一瞇,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智慧,這倒是不可否認,如今他再不能插手了,這樣的羈絆如不自己親手斬斷,只會后患無窮,若是因此落下心障,日后修為破境得深受困擾。
她雖天賦并非頂尖,但也是個好苗子,九寸靈根注定了不會是庸人之資。
而小丫沒有說話,她用袖口擦干凈了眼淚,布衣粗糙,袖口上還打著補丁,磨得眼睛微微發痛。
然后她垂下腦袋,把雙手繞到頭后面,一點點地解開那紅頭繩。
“爹娘,學堂里的教書先生每一節課教的字,我一次就牢牢記住,我不笨的。從小我就知道要聽你們的話,所以能吃得飽。”
“可弟弟出生了,我開始有時候吃不飽了,因為娘要吃好的喂奶,弟弟長大了一點也要吃好的,我挑水劈柴,上山挖野菜,割豬草,干的活更多了,可只能吃更差的。”
“我有的時候會想為什么,也會說別想太多。”
“可是你們要把我賣給一個傻子當媳婦,換錢給弟弟以后娶媳婦用。”
“明明家里還有去年的米,地里還種著菜,柴房里面還堆著我砍的柴。”
“我以為爹爹給我買紅頭繩是獎勵我,卻是要賣了我,就因為我是個女孩。”
是的,清楚了,她不再疑惑,哪怕止不住地難受。
她解開糾纏著頭發的紅頭繩,偏黃的頭發散開,看上去雜亂得很,而后仰起頭,擦干凈的眼角忍不住濕潤。
不要哭了,這是最后一次,她心里這樣一遍遍地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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