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隆可不是不識好歹的人，能從滎陰那種亂局中活下來，本身就證明他有不錯的判斷力，畢竟誰都知道那個局勢有多危險。

他相信了陸凝的話，而且沒有往深處去問緣由。但也和陸凝估計的相同，他也不肯就此離開。

“此地的問題不解決，終究是個禍害。我不可能放任不管。既然那妖星允許我等上山查探，明日還要勞煩陸姑娘再帶我和一個兄弟上山，仔細查看一下究竟是什么原因，導致毒素泛濫開來。”

這點請求陸凝當然是點頭同意了，而且她也是需要尉遲隆幫忙補充一些江湖知識的。此前陸凝太快就進入了妖魔斗法的這個世界，導致她本來應該行走江湖積累的知識奇缺，現在了解的東西不是從書里看到的就是在茶館聽到的，而這一次，顯然遇到的并不是妖魔這邊的問題。

相對的，尉遲隆對妖魔僅限于了解的階段，可江湖經驗卻頗為豐富，光是手下的弟兄就有幾個是受他感召從門派辭行跟著他的——畢竟尉遲隆終歸要去塞北，而支援塞北之戰，只要是名門大派，基本無不允許。

兩人很樂意在這里將互相所知道的東西交換一下，也趁著這個晚上做一下明天的準備。

而當年的宴火教主秋未霜，就是陸凝比較好奇的一位了。

原本她不太在意這個死了好多年的魔教教主的，畢竟那位取代了他的后人如今已經被游客替換，陸凝對他沒什么惡感。但這次上山發現的東西倒是勾起了陸凝的興趣。該說是亂世出狠人嗎？陸凝發現這幫有名有姓的勢力頭子一個個都有一手絕活，不管是酆都十殿還是大魏皇帝董載，現在這魔教教主也不一般啊。

尉遲隆對秋未霜知道得還不少，畢竟他其實是特意來到這邊的。

秋未霜是標準的中年發跡，他早年的經歷不詳，沒有拜入過任何有名的門派，甚至人數最多的四大幫也沒有。最早有關秋未霜的記錄，是他出來幫忙修復了當時一個有名的武林世家家里的機關樓，得到了賞識。

不過當時，秋未霜就是個比較傲慢的人了，他與其他工匠經常發生爭執，而由于他確實水平更高，最后往往是把別人罵了個狗血淋頭。不過這樣一番性格，卻并沒有在工匠之中樹敵太多，原因是他罵人罵得有理有據，而且還會幫對方精進技術。這個時代大部分工匠都是師父帶徒弟那樣教出來的，有的師父還會藏拙，但秋未霜卻是有東西真教，那對于大多數從小就被罵皮實的工匠來說根本就不是事，反而算是甘之如飴，甚至有故意找他吵架的。

秋未霜“宴火教”的第一批班底就是這么積攢出來的。當時并沒有人特別注意過這個門派，畢竟一幫打鐵的，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但毫無疑問，秋未霜這位名匠制作的武器在江湖中就是頂尖的水準，而在一位有錢的弟子拿著他打造的神兵利器，破開了當時江湖有名高手的護身罡氣，完成了一次眾人眼中的以弱勝強之后，人們對于宴火教打造的武器幾乎稱得上是趨之若鶩，在這個過程中，宴火教也從單一的工匠門派，發展成了一個綜合性質的教派，靠著售賣兵器與各類機關積累下來的金錢，他們在各處都設置了分教，理所當然的，沒有人會阻止那時候的宴火教。

而秋未霜不知道何時，招募到了幾個武功高強，又愿意追隨他的人，這些人也是后來魔教護法、魔軍的最初元老。也在那個時候，教中眾人給了秋未霜一個后來名揚江湖的稱呼——“飲火圣師”。

為何會這樣稱呼，現在已經無從考據。但秋未霜或許在某個契機中，抓住了某個深邃的隱秘，從而走向了魔教的不歸路。而后面的事情則是人盡皆知，有人發現了魔教殺人奪寶的事情，抓了人去質問的時候，反被滅口。而后就是紙包不住火，事態發酵，最后宴火教在幾年之內名聲就衰落了，各個分教也被連根拔起。

在這個過程中，魔教的教眾也進行了還擊，但無論如何，人們都沒見過秋未霜出來說過什么，以至于打到最后，這位魔教教主真的被殺死在總壇這里的時候，也沒人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秋未霜這個人，大概有些特別的追求，但當年也算是死有余辜。不過我們大概能窺探一下他當時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才讓教派短短幾年之內變成了那副樣子。”

尉遲隆對當年的事情也頗有些好奇。

而第二天，他就點了一個精壯的漢子，跟著他和陸凝一起走上了隕月山。

到達山門的時候，百無禁忌早就在那里等著了，它那副鐵架子的外貌倒是讓尉遲隆有些吃驚，顯然這畫風和場景不一致的東西對每個游客都能有點意外效果。

“帶我們上去吧，百無禁忌。”

“知道，等下。”百無禁忌從自己身體中一個個取出了一些鐵疙瘩一樣的東西，一個個擺在地上，等到放了十幾個之后，才支棱起身子，“走吧，我也想看看你們人類當初那位煉器大師到底搞出了什么。”

三個人一個妖魔就這樣走上山去，不多時，就走回了陸凝找到的那座大殿上。

“這個裂縫。”陸凝找到那個地方，用腳尖點了點，“這個地方下面。”

“奇怪，當年的人們沒檢查這里嗎？明明知道秋未霜是個機關大師，居然不找找密室……”尉遲隆走上前，瞇起眼睛對著裂縫里面仔細觀察了片刻，卻有些驚訝，“你說在這下面？”

“是啊，昨天我……”陸凝瞥了一眼，隨即一愣。

昨天，透過裂縫，她能看到下面徘徊著的紅色妖氣，而現在，下面什么都沒有。

“怎么會沒有？”陸凝快步靠近，卻被一根細長的鐵棍攔了下來。

百無禁忌攔住她，然后將幾根金屬的肢體聚集起來，刺入了縫隙之中，接著便聽到咔嚓一聲，地面開始開裂，隨著它一用力，這一整塊地面就被掀了開來！

地下并不是之前看到的廢棄空間，而是大量堆疊在一起的鐵箱子，它們之間以金屬管相連，發出低沉的鳴動聲，但聲音很輕，如果不靠近聽的話，幾乎無法察覺。

昨天不是這個樣子的！

陸凝和尉遲隆對視一眼，隨后一起跳了下去。

這一堆鐵箱子看起來頗有些后世機械設備的樣子，游客對此當然了解更多。雖然秋未霜是個驚世天才，卻也沒辦法靠自己一個人將某些東西設計到后世那么精細的樣子。

“這些管線的鑄造手法比較粗糙，連接處也是靠高溫燒融，而非焊接。這樣的方式不免會造成一些損耗。另外這些箱子也不算是完全密閉，里面充滿了……”尉遲隆敲了敲箱子，側耳聽了一下聲音，“齒輪之類的東西？”

“這些必然是機械，而且還在運作……它們的動力源是什么？又是用來做什么的？”陸凝一邊檢查著自己這邊的機械，一邊提出問題。而尉遲隆顯然也在考慮這些，然而兩個人都不敢隨便拆了這些盒子，畢竟是一個古代工匠靠想象搓出來的東西，誰知道拆開會是什么后果。

“你覺得我們真的能將這堆玩意搞明白嗎？我覺得這東西能運轉起來就是個奇跡了。”尉遲隆說。

“不需要搞明白這東西，但我們需要弄明白秋未霜。這里是個什么結構？為什么和我昨天看到的不一樣？對了——秋未霜在筆記中說進行過妖魔試驗，當年剿滅魔教的戰爭中是否有類似的場地？”

“沒聽說有。”

“我在這山里很久了！沒見過！”百無禁忌在上面喊道，“這下面到底怎么回事？昨天那幾個小家伙確實是在這里來著。”

“我不知道！你本事那么大，你難道沒注意過這里？”陸凝喊道。

“嘿！我為什么要注意這山里多了幾個小妖？我連山里有多少小家伙都不知道！只要它們安安分分，我才不管它們從哪來的。”

陸凝聳聳肩，在靠近邊緣的一個箱子時，她已經看到了一些妖氣。

這個地方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如果陸凝不靠近，甚至看不到這點妖氣泄露出來，這還是因為箱子封裝不夠嚴密的原因。

“尉遲隆，這邊，這個箱子或許可以打開。”陸凝指了指。

“但是這些箱子都是用嵌合的方式組裝起來的，一旦成型就很難正常打開，用的材料也挺結實。”尉遲隆走了過來。

“需要幫忙？”百無禁忌又在上面問。

“這個箱子，能在不損壞里面結構的情況下將它打開嗎？”陸凝敲了敲面前的那個巨大的金屬箱。

“我可是金行妖。”百無禁忌抽出一根長長的細肢，探了下來，那根肢體觸碰到了陸凝面前的箱子，隨后百無禁忌微微愣了一下，接著陸凝就聽到了一聲脆響，箱子的一面被輕松拆卸了下來。

箱子被打開的瞬間，陸凝立刻看到了里面的妖氣，并不算濃郁，但完全散發自機械齒輪之中被束縛的那個殘缺不全的肉塊。

“這……這肉不會是……”尉遲隆真有點驚訝了。

“某個倒霉的小家伙。”百無禁忌冷哼了一聲，“怎么會還活著？就算妖比人的身體素質更強，幾十年過去，這副模樣也早就該爛了。”

“記得嗎？秋未霜進行過妖魔的研究，恐怕這研究并不像是那筆記所記述得那么淺顯……”

陸凝和尉遲隆眼前忽然一黑，從頭頂那個大洞中投射進來的發紅的日光突然消失了。不過兩人也并不慌亂，陸凝立刻抬起手，打了個響指，幾朵幽火從她身上散開，照亮了周圍。

“看來這房間不一樣的原因有答案了。”尉遲隆說，“就是因為這房間大概是移動的。”

“突然移動，是因為到時間了，還是因為我們打開了箱子？”陸凝看了看左右，隨后蹲下身，從地上撿起了一截金屬肢體。百無禁忌伸下來的時候還沒收回去，上面的空洞就驟然消失了。

陸凝抓住那節肢體，肢體忽然就開始卷曲起來，然后慢慢變成了一個小籠子的樣子，里面傳出了百無禁忌的聲音：“你們人呢？”

“百無禁忌，你那邊下面的地洞是什么樣子？”

“填實了，我以為你們突然被哪個土行的小子活埋了呢！”

“你可以通過這個跟我們對話？那你能感覺到這肢體到哪了嗎？”

“你這叫什么話！難道你們人類把胳膊砍下來之后還能隨時感應到胳膊去哪了？”

——所以你都是妖星了居然連這種本領都沒有嗎？

然而確實無法反駁。

“那你盯著那里好了，最好不要讓人靠近……”

“百無禁忌閣下，老七是不是在你旁邊？”尉遲隆忽然湊了過來問。

“那個人類確實在這里。”

“好，我能跟老七說話嗎？”

那邊傳來了些窸窸窣窣的聲音，隨后便聽到了那壯漢的聲音：“老大，怎么樣？你沒事吧？”

“暫時還好。”尉遲隆安撫了一句，“老七，你那邊也做好準備，我可能隨時需要你的響應。”

“知道了，您就放心吧！”

陸凝看了尉遲隆一眼，不知道這家伙又看出了些什么。

在檢查周圍的墻壁無果之后，陸凝便坐了下來，打算用些小法術看看能否探查外面的狀況，可惜“穿墻術”這種小法術還是得要有通過的路徑才能施展，這種封閉的空間完美克制。

但沒等她準備好法術，腳下的地面就猛地一晃，隨后便有光輝從一個方向照射進來。

“嚯。”尉遲隆發出一聲驚嘆。

房間的一面被打開，顯現出另一邊的景象。兩排整齊排列著的，身穿灰燼長袍，手提寒光四射長劍的妖魔宛如雕像般分立于兩側，而房間的盡頭，則是用大量寶石、金銀聚合，以半透明的白色皮膜作為容器裝起來的一個巨大球體。

“是誰——傷害了我？”

一個震耳欲聾的聲音，在房間之內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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