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島從黎明時分,就淅淅瀝瀝的不斷下著小雨。
羅湖口岸外,停著一排車隊。
婁曉娥帶著全家站在口岸外,大人們都各自撐著傘,小孩子們則人人一身雨披,小八小九兩個不到三歲的小孩,在水坑里蹦來蹦去。
二十多個身著便服的男子,散開站在四周,警戒著一切意外的發生。
盡管他們身上穿的只是很普通甚至是很樸素的常服,但他們的氣質,隱隱和對面口岸的衛兵們,如出一轍。
家里其他孩子們,則多將目光投向婁曉娥身邊站著的年輕美麗的姐姐身上。
連李思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直到曹永珊看著他淺笑道:“小思,好久不見,你長大了。”
曹永珊的目光遠沒有何萍詩那樣精明有力,但她的目光柔和親切,在一大家子強人的家庭里,這種人簡直就是瑰寶!
李思瞬間感動了,脫口而出道:“大嫂,您也好久不見!”
有他帶頭,富貴豈能不跟趟,大聲叫道:“大嫂,好久不見!!”
吉祥、如意嘻嘻哈哈跟風湊熱鬧,一起喊道:“大嫂,好久不見!”
小七李晴有骨氣些,年紀也小,這些年收了何萍詩不知道多少禮物,所以對這個從天而降的大嫂不大感冒,抿著嘴不肯叫人。
小八、小九還是桃花源中人,只知水坑之樂。
曹永珊俏臉緋紅,卻并沒有躲避,微笑頷首,然后從隨身手提包包里拿出了幾個大紅包……
小七,小八,小九也淪陷了……
婁曉娥看著一臉諂媚的幾個兒子,手都癢癢了,婁秀淺笑,聶雨一直冷眼旁觀,看得出這個從天而降的新人性子沒那么強,但也沒那么弱,有些婁曉娥和婁秀結合體的感覺……
念及此,她心里愈發覺得古怪,心里反倒沒了昨天的震怒,而是有些同情起同命相憐的胖胖來……
那邊到現在,估計還不知發生了什么。
也不知性情剛烈的何萍詩知道這件事后,會不會瘋掉……
她忽地有些疑惑起來:自家老公當初是怎么搞定這么多人的?
那邊婁曉娥笑著和曹永珊聊天:“安吉爾,什么時候回來的?”
曹永珊笑道:“前天晚上,在美國聽說維克多在這邊遇到了很大的麻煩,就沒有想那么多,買了張機票飛了回來。我媽咪還是第二天才知道,跟著飛了回來,昨天才到的。”
婁曉娥笑道:“有心了。湯圓這個臭小子有什么好的,你們一個個啊……胖胖知道你回來了么?”
幾雙眼睛同時看了過去,曹永珊搖了搖頭,道:“還沒來得及聯系她,打她家里以前的電話,沒有人接。”
李幸淡淡道:“他們家搬去淺水灣了。”
婁曉娥看了李幸一眼,道:“你是男子漢,要大度一些。何家不借你錢,是人家擔心那么大筆錢打水漂,可以理解。不借,并沒有錯。胖胖也是沒有辦法,她要是為了你,違拗父母之命,你身上的壓力只會更大。想想將來要是你妹妹不聽話,為了男朋友違背我和你爸爸的話,你會怎樣想?當初安吉爾的爸爸一定要帶她去美國,我們也是祝福的。
你爸爸說過,和自己親近的人交往時,要多嚴苛自己,多寬待親人。世上沒出息的人,才會將心里的怨恨發泄在家人親人身上,對外面倒是和風細雨,這樣不可取。
當然,安吉爾聽說你遇到難處就急忙趕回來,讓我們很感動,我們也支持你們。
只是你們都大了,即便是在社會上,也多少有些身份,更要成熟些處理感情上的事,不要讓自己失了體面,也讓父母和家族面上無光。”
李幸面色沉重,點了點頭,道:“媽媽,我知道了。”
曹永珊則勇敢的看著婁曉娥道:“阿姨,我還愿意向小時候那樣,我也不在意大小名分的。”
嚯!!
李家幾個女人紛紛動容,愛一個人愛到這個地步,她們還有什么好說的?
即便是對何萍詩抱有同情心的聶雨,都一下對這個溫柔如水的女孩子大為改觀。
李思更是嗷嗷叫:“大嫂!我們支持你!”
富貴自然聽二哥的:“大嫂!我們肯定支持你!”
“滾一邊去!”
婁曉娥斥退兩個逆子后,握住曹永珊的手,微笑道:“就憑你這句話,我們也不會讓你受委屈的。至于其他的,還是得由湯圓的爸爸來做主。”
長房長媳,那哪里是那么好做的。
婁秀在一旁輕聲笑道:“你叔叔對你爺爺比較尊敬,特別是曹先生七零年的時候就開始資助內地,不僅是捐款,而且還成立了海員培訓班,為大陸培養遠洋人才。還在即墨和盛海設立多個獎學金,鼓勵和培養優秀的海洋人才,為大陸填補了部分空白。這比捐錢,更有意義。倒是對何家那位,有些看法。以賭博立家,對發妻不敬……”
聶雨冷笑道:“這樣的人,還有臉來考驗起湯圓來。”
婁曉娥提醒兩人道:“都是做長輩的,口下留情。”
聶雨剛想說什么,腦袋里忽地劃過一道閃電!
撲街啊,自家能過成這樣的原因找到了!!
怪不得某人能一房接一房的收,家里居然還能安然無事,和睦相處!
有這樣的大房,李源能省多少心!!
又聽曹永珊溫柔笑道:“阿姨,我會試著和潘茜好好相處的。”
聶雨瞬間心軟,這樣委曲求全,和她當年一樣啊……
還真別覺得匪夷所思,港島施行大清律超過百年,別說有錢人家庭,就是普通市民稍微有些家底的,都能討兩個老婆,人們習以為常,見怪不怪。
年輕的姑娘為了心中的愛情,幼時的友情,做出一定的犧牲,并不足為奇。
婁曉娥握緊她的手,道:“前提是,不能受委屈。”又轉頭對李幸道:“安吉爾如果受了委屈,我唯你是問。有能力給她寵愛和保護,那就在一起。如果連這點都做不到,就算勉強在一起,帶給她的也是傷害。”
李幸點了點頭,看著曹永珊恬美的臉和充滿期待的目光,輕聲道:“媽媽,我用生命發誓,會保護好她,給她幸福的。”
婁曉娥撇了撇嘴,又嫌肉麻。
李幸道:“我和安吉爾去前面看看,一會兒好接師爺和大姨他們。”
婁曉娥點點頭,道:“去吧。”
等兩人在雨中走向前,聶雨悄然對婁曉娥咬牙道:“好呀,騙了我們當小老婆不說,還去給你兒子騙小老婆,原來你才不是好人!”
婁曉娥狐疑的看著聶雨道:“你這是要走了么?我不攔你哦,小七留下就行,留女去母!”
聶雨:“……”
婁秀咯咯笑了起來,沒好氣道:“發瘋回家發瘋去,大街上別胡鬧!”又嗔怪聶雨道:“孩子都這么大了,還胡思亂想。你要還想生兒子就抓緊了,不然等湯圓生了,都當奶奶了,哪還有臉生?”
聶雨一聽還真愁了起來,道:“到底生不生……”
婁秀蠱惑道:“生!雪芳姐來了后,剛好也有人帶孩子了。”
聶雨一聽更煩了:“我媽年后也來!”
婁曉娥提醒:“別點破了就行,讓她自己看破都沒關系。當娘的,哪有不想看到你幸福的?可你家里的背景又不允許,所以看破不點破最好。她問了,你都不要承認,這樣她心里也沒有負擔。”
聶雨側目:“你不是天天在忙著做生意么?怎么還有心思想這些?”
婁秀也刮目相看,婁曉娥嘿嘿一笑,自己暴露:“都是之前源子教的好,我哪想的了這么多……”
劈啪!!
聶雨都快混亂了,不敢置信道:“他教的?他教你這些,你就聽他的?!”
婁曉娥白眼道:“干嗎不聽,說的對就聽!你不聽,你說個對的試試,你說的對我聽你的!”
聶雨敗退,她心里忽然有些明悟……
她當年敗的不冤。
很可能即便她沒來港島,李源選擇的也不會是她……
好沮喪!
“媽媽,爸爸他們出來了!”
前面傳來動靜,眾人聞言精神一震,看了過去,只見離港才一個來月的李源,笑瞇瞇的回來了。
看著那張依舊年輕的臉上,又不缺經歷歲月沉積才會擁有的成熟感,李家人心里一下安定了下來。
這段時間的風風雨雨,好似瞬間雨過天晴,再不復擔憂。
曹永珊心中亦是滿滿的感慨,和她印象中的李叔叔,幾乎沒有什么明顯的變化,只是眼睛里的目光,要比從前更從容自信,也要柔和了許多。
她和李幸迎上前,等李幸叫完人后,她看著李幸喚了聲:“李叔叔,您好,我是曹永珊,安吉爾。您還記得我么?”
李源看著兒子身邊的“新人”,呵呵笑道:“安吉爾?女大十八變啊,比小時候更漂亮了。什么時候回來的?”
曹永珊笑的甜美,道:“前天晚上到的。李叔叔,您辛苦了。”
李幸已經和張冬崖、劉雪芳并張國慶重重擁抱過,等看到高衛紅時傻了眼兒,不解的看向老豆。
忽地他想起什么,趕緊轉身看向后面,用嚴厲的目光警告李思:不許胡鬧。
李思本來就不大好看的臉色,在看到大哥的警告眼神后,就更難看了。
李源顯然已經感覺到了氣氛的異樣,但他沒有看李思,而是對李幸道:“這是衛紅……姑姑。那年爸爸出差帶回來的哈市紅腸,就是衛紅姑姑送的。她和你雪芳大姨一樣,是爸爸很尊重的姐姐。以后,你們要當親姑姑一樣對待。”
李幸恍然,一下想起了什么,道:“姑父好像是在……戈壁灘上做研究,為了國家?”
李源點了點頭,淡淡道:“氫彈發射成功了,可他卻……犧牲了。所以,你們更要尊重,明白么?”
李幸連忙點頭,然后轉過身來,對高衛紅鞠躬道:“姑姑,歡迎您回家!”
曹永珊忙給李思使眼色,李思正尷尬著,接到訊號后,連忙招呼富貴、吉祥、如意上前,也別鞠躬了,放大招吧,剛才老豆已經很不滿了。
他噗通一下跪下,道:“歡迎姑姑回家!”
高衛紅嚇了一跳,怎么還這樣啊。
富貴、吉祥、如意三個調皮鬼,見二哥這么能豁得出去,紛紛樂開花,跟著下跪磕頭扯著嗓子喊:“姑姑,歡迎您回家!”
高衛紅麻了,不過慌亂之余,眼睛也漸漸紅了,忙道:“快起來,快起來吧。”
李源這邊,婁曉娥、婁秀和聶雨都見過了張冬崖、劉雪芳,認識了張國慶,被這邊動靜吸引后,婁曉娥氣不打一處來,可又不能在外面發火。
人前不教子。
她和婁秀、聶雨去認識高衛紅,婁曉娥拉著高衛紅的手笑道:“早就聽源子說起過您,他說很敬佩你們一家人,都是很偉大的人。他去東北出差的時候,您還熱情接待了他。他說他沒有姐姐,但從您身上,找到了有姐姐的感覺。衛紅姐,往后我們不把您當偉大的人了,就當家里的親姐姐,咱們一家好好過日子,和雪芳姐一樣,您看成么?”
高衛紅笑道:“我一直在想,什么樣的女人才能配得上源子。今天見著了,曉娥,你不僅最般配,還有富余呢。”
婁曉娥高興的“鵝鵝鵝”笑了起來,驚喜問道:“真的?”
李源連連點頭承認:“是是是,你配我肯定是富余的,多出來的那部分,就留到下輩子,咱們繼續配。”
婁曉娥臉上的表情,一下子都快化了。
旁人見之,心中齊齊嫌棄了聲:咦~~
高衛紅和劉雪芳對視一眼,眼中既有好笑,也有難掩的羨慕。
女人能活到這一步,才叫只羨鴛鴦不羨仙吧……
李幸和曹永珊在一旁看的都露出笑臉,李幸現學現賣,在曹永珊耳邊輕聲道:“我也是。”
曹永珊既覺得感動,又覺得好笑,趕緊掩口,不然險些笑出聲來。
“回家!”
雖然雨水已經停了,但陰冷的天氣還是讓人不舒服,李源抱起小七、小九后,發話折返。
眾人欣然應喏,只有小八疑惑的看著自己老豆,為啥抱姐姐、妹妹,不抱他呢?
房車上,一片歡聲笑語。
李源絲毫沒有著急問恒生銀行諸事的意思,只是指點著窗外的景色,給張冬崖介紹著港島的種種。
通過中環時,李源問道:“師父,您覺得怎么樣?”
張冬崖喃喃道:“像是老盛海灘,租界內,十里洋場,燈紅酒綠。租界之外,民不聊生,餓殍盈野。”
諸多孩子里,除了李幸,就富貴敢上前,他趴在張冬崖旁邊的沙發上,歪著頭看張冬崖。
張冬崖有所感覺,打量了他兩眼,笑道:“這就是你們家老三吧?”
李源點點頭,笑道:“嗯,這就是我的富貴兒。”三個字,兒不是兒化音。
所以聽起來,喜愛之情不加掩飾。
角落里,李思神情有些黯淡,心里有些羨慕……
張冬崖一只手摸了摸李富貴的腦袋,又順著脖頸往下摸,最后驚嘆道:“天生大龍骨啊,怪不得。”
李幸在一旁對一臉懵懂的曹永珊解釋道:“我們站大龍樁站的好辛苦,富貴天生就是,所以他的力氣超級大。”
曹永珊掩口笑道:“你們都好棒的,富貴是大將軍,小思也非常聰明。”
富貴嘿嘿一笑,點頭道:“對,我是大將軍!”
李思也揚起嘴角笑了笑,道了聲:“謝謝大嫂。”
李幸白他一眼,出息!
在外面又狠又絕,在家倒是天天不忘爭寵。
轉眼車隊過了青衣島大橋,到了青衣島,又行駛片刻,便到了龍虎藥廠。
李源笑道:“等天暖和些過來看,咱們去后面莊園。”
安保車隊讓開,連房車司機都下車了,李幸去開車。
七八分鐘后,房車停在了別墅前的廣場上。
婁曉娥笑道:“到家了!”
孩子們也都歡呼起來,只嚷嚷讓大哥快開車門。
等一行人下車,看著堪稱壯觀的別墅,張國慶脫口而出道:“干爹,您這屋也太大了!”
李源哈哈一笑,對劉雪芳得意道:“看吧,還是叫干爹順口些。”
劉雪芳白他一眼,道:“國慶看著比你還老,叫你干爹,別扭不別扭?”
李源樂道:“叫叔能好一點?行了,別糾結這些了。曉娥,你帶雪芳姐和衛紅姐去認房間,我帶師父和國慶去……”
張冬崖忽然問李幸道:“湯圓,你平時也住回家么?”
李幸不解其意,笑了笑道:“沒有,爸爸不在家的時候我回來住,平時在外面住。這里離中環還是有些遠,青衣大橋偶爾也會堵車。我十五歲的時候,就在外面單獨住了。”
張冬崖點頭道:“應該的。越是大戶人家,越該如此。”說著,他對李源道:“我剛看前面也有屋,給我和國慶安排到前面去。”
李源無語道:“師父,這里面好幾十間房,樓上樓下都不挨著!還老命呢,這么封建。照您這種想法,剛看的那些高樓大廈都沒法住了。”
張冬崖頂著一個彌勒一樣的大光頭,還是不同意,斜覷道:“你可答應好的,到這邊來我說啥就是啥,你小子可別誆我,趕緊的!”
婁曉娥跟著勸道:“師父,前面是工人宿舍,有些吵呢。”
對徒弟媳婦兒,張冬崖就客氣的多,他樂呵道:“吵好啊!我這年紀,就怕太清靜咯!瞧剛才那些人,還都是兵架子,這個最好!我和他們住,還能一起練練身子骨!”
李源無奈的“哎喲”一嘆,道:“越老越執拗。行吧,我帶你過去……”
張冬崖嫌棄:“用不著!你越來越啰嗦。富貴兒,來帶師爺過去打個鋪!”
富貴多喜慶,一張臉更像他媽媽些,比較圓潤,一笑一對月牙眼,痛快應道:“欸!”
等富貴還有吉祥、如意一起嘻嘻哈哈帶著師爺、師兄去了前面后,婁秀、聶雨也帶了小七、小八、小九進屋了,還招呼走了曹永珊,就留下了李源、李幸、李思父子三人。
李源看著李幸,開門見山道:“說說吧,怎么回事。你不是沖動魯莽的人,怎么會在我不在家的時候,突然對沙宣家族出手?”
語氣溫和平淡,但也帶著些許認真。
李幸聞言,下意識的就想開口,替李思遮掩,不過迎上父親的目光后,嘴巴又閉上了。
他無法對自己的父親在這么大的事上說謊。
李思不愿讓大哥作難,就主動招供:“爸,是因為我。”說著,將當天知道自己大哥如何對待喬治·沙宣后靈機一動,如何安排人手動手,又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說了遍。
最后道:“爸,都是我的錯。我想好了,在您和大哥的庇佑下,我總容易異想天開,沖動做事。我想去美國留學,離開您和大哥的保護,我才能成長的快些。”
李源盯著他看了稍許,道:“你媽同意就行。”
李幸急了,道:“爸,那邊可不是港島,太亂了!”
港島還禁槍,那邊據說買槍比買菜都容易些。
李源搖頭道:“護不了他一輩子。”
李幸還想說什么,李源問道:“你去美國留學,我能不能放心?”
李幸點頭道:“當然。”
李源笑了笑道:“我相信我能放心,老二去,也一樣。都是我兒子,不會讓我傷心的。”
李思聞言大喜過望,看向父親的眼神,又多了幾分濡慕,保證道:“爸,您放心,我早就明白了一個道理,這世上什么都沒命要緊,特別是面子。”
李源笑罵了聲:“知道就好,滾蛋吧。自己想轍去說服你媽,光我答應沒用。”
等李思歡天喜地的離開后,李源問李幸道:“說說那天交手的情況。”
李幸便將他和喬治·沙宣還有徐世勛手下交手的情況說了遍,最后道:“喬治·沙宣為此付出了恒生銀行,小詩的爸爸替我要來了徐家大浪灣十四畝的那塊地,寫的是我和小詩的名字。”
李源搖了搖頭,道:“不夠。”又問道:“恒生銀行遭遇了什么困難?”
李幸面帶慚愧之色的,又將恒生銀行的處境說了遍,最后道:“何伯說,只要撐過這一關,恒生銀行就能浴火重生。只是匯豐下手太狠,也不能說他們下手太狠,匯豐甚至都不用發話,恒生的儲戶就跑了七成。最困難的,是選擇恒生做私人銀行業務的高凈值客戶們,對我們強烈不信任,要提前結算。但目前在外面的資金無論如何都抽調不回來,所以有巨大的缺口。”
“多少?”
李源聽不懂那些專業術語,只問關鍵的。
李幸低頭道:“大概……三十億左右。”
李源笑了笑,道:“籌措了多少?”
李幸臉色一暗,有些艱難的說道:“一分都沒有。”
李源笑道:“我看安吉爾回來了,小詩沒有在這里,是跟她爸爸翻臉了么?我兒子不至于這么小的氣量吧?”
李幸搖了搖頭,聲音低沉道:“沒有。何先生只是告訴我,‘生意歸生意,人情歸人情’,我能理解……只是他和蘭阿姨,攔下了小詩。”
李源笑了笑,道:“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可能認為李家能對抗的了匯豐財團。這就是你一分錢都借不到的原因。殺人的生意有人做,往水里打水漂的生意沒人會做的。但是,因此攔下小詩,斷絕你們兩人的往來,就過分了。兒子,我問你,一定想做成恒生銀行么?”
李幸誠懇的看著父親道:“爸爸,不是我在賭氣,我是真的看好這次機遇,我不愿放棄。”
李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巧了,我也不愿意放棄。好了,錢的事交給我來辦。你看起來憔悴了很多,我不是很高興。天大的壓力,我兒子都應該擔得起。即便天塌下來,又有什么了不得的?我父子二人兩雙肩膀,照樣扛得起來!”
整理了下兒子的領口,又撫平了袖子,李源溫聲笑道:“這幾天過年,你好好休息休息,養一養精神,多陪你師爺他們出去逛逛。等你休息好的時候,錢的事就解決了。”
“爸爸……”
感覺到嗓子眼里堵了一塊石子一樣,李幸看著父親,紅著眼,眼眶里淚花閃動,嘴唇都有些顫抖,他強壓下情緒的波動,又道了句:“爸爸,我讓您失望了。”
說完,到底落下眼淚來。
李源笑的疼愛,道:“哪有失望?你比爸爸做的強的多。而且,你還這么年輕,還有那么大的成長空間,未來會越來越好。爸爸從來沒有懷疑過你,更別說失望了。去吧,洗把臉。”
李幸點了點頭,往屋里走去,到門口又聽到父親道:“對了,如果小詩因為安吉爾的事詰難于你,你告訴她先別急,我會盡快拜訪她父親的。去休息吧。”
李幸下意識的點頭應下,剛往里走了一步,卻頭皮一麻,猛然醒悟過來他老豆剛說了什么,急忙回頭要解釋,可門外哪里還有李源的影子……
他追出去幾步也沒看到人,急忙回屋,向電話機方向跑了幾步,不過卻是越走越慢,最后還差一步時停了下來。
他眉頭緊皺,暗惱自己剛在想什么……
即便他父親真要打死誰,他也只會遞刀,而不是打電話讓人快跑。
的確,他心中仍舊愛著何萍詩,但是……
沒有人能和他的父親,相提并論。
李家,就是這樣。
中環,港島會展中心。
今日,港島頂級企業家年會在此舉辦。
安保森嚴,陣勢頗為宏大。
身家不過十億,連被邀請的資格都沒有。
這是一九七九年的十億啊……
十億港幣,兌換成美元,是一點三億左右,幾乎等于中國大陸眼下所有的外匯儲備。
人人富可敵國!
還別不信,去年包船王就給內地捐了一千萬美元,只為修一座兆龍飯店。
今年還會繼續捐一千萬美元,修一座盛海交大的圖書館,過幾年又捐款兩千萬美元,修建一座寧波大學。
光捐的錢,就有好幾億港幣了,而此時的包船王家族,還不是港島四大天王家族。
今日無冕之王記者團都只有半個小時的采訪時間,時間到了,就被請出會展中心。
然而就這個時候,一個身穿休閑服的年輕人,卻旁若無人的往會展中心走去。
看似輕松緩慢,可當安保準備去攔時,卻發現人居然已經到了門口。
門口的安保再去攔時,人已經到了樓梯口。
這是有電梯的樓,樓梯口處安排的人就很少了。
等安保急忙忙趕到跟前,哪還有人的影子……
會展中心五樓。
站在落地窗前,可俯瞰整個維多利亞灣。
富豪們和他們的太太、子女們相互交談、問候,恭祝新年。
何賭王帶著蘭瓊英和女兒何萍詩四處走動,與諸多老牌富豪談笑風生。
相比于父母的笑容滿面,何萍詩臉上則是一絲笑容都欠奉。
“何生,新年吼啊!”
一家人四處應酬,忽然遇到一個何萍詩非常不喜歡看到的人,可來人卻頗為熱情,正是港島四大船王之一的徐世勛。
說徐家只是船王家族,其實是有些屈才了。
在四十年代到六十年代,徐世勛的父親徐愛舟是和李世鵬家族、何東家族、羅文錦家族并稱四大家族的巨富人物。
即便是現在,徐家的身家也絕不低于新生代的地產五虎,就是李黃瓜等人……
老輩便有交情在,何賭王笑著拱手問候道:“徐生,新年好啊!”
徐世勛的妻子也同蘭瓊英熱情招呼道:“二太,新年好!”
徐世勛的兒子徐金恒同樣笑瞇瞇的看著何萍詩,舉了舉手中的酒杯,道了聲:“哈皮扭耶!”
何萍詩看了他一眼,冷笑了聲,道了句:“哈批。”
話一出口,就想起李幸給她講過的笑話,忽地笑了笑,徐金恒都看呆了。
徐世勛的妻子高興道:“看他們,聊的還挺開心。”
蘭瓊英聞言一怔,有些訝然的看了過去,她可不信自己女兒真的會和徐世勛的兒子聊天。
然后這一看不要緊,瞳孔猛然收縮如針,手一抖,酒杯里的酒差點灑落地上。
她忙端穩酒杯,懷疑自己看錯了,再一看,干凈驚叫出聲。
因為之前還有些距離的人,已經來到了跟前!
“李叔叔!您回來了?!”
何萍詩驚喜的聲音響起,她看著李源簡直不敢置信。
李源看她一眼,微微頷首,然后目光看向了同樣驚詫的徐世勛,聲音冷漠的問道:“你就是徐世勛?”
徐世勛下意識點頭道:“是我。你是……”
李源聲音愈發冷漠:“就是你,和沙宣家族的狗崽子一起狙殺我兒子?”
徐世勛已經反應過來來者何人了,他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一個根本沒受到邀請的人,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覺的走到五樓找到他,這是什么驚恐詭異的事?
他總還有些才干,吞咽了口唾沫后,干巴巴道:“李……李醫生,這件事,這件事有些誤會。對了,我已經……已經跟何生解釋過……”
分明是你兒子李幸提著把大槍過來,二話不說就開干,不知怎么就變成他們截殺李家了。
當然,他當時確實出了一個昏招,讓手下大天二去下黑手……
李源冷笑道:“我兒子的事,你跟他解釋?他和我們家,有一分錢關系么?倒是你們兩家,是故舊之交。”
何賭王聞言面色一變,何萍詩也怔住,蘭瓊英正想說什么,就聽不遠處船王曹文靜大聲道:“你們說我為何賣船?我兩個兒子,都不愿接手家業。我最疼愛的孫女,從美國跑回來,非要我去救恒生銀行,可是我跟何善衡真的不熟啊,我一生不愛和銀行打交道。只是我孫女說,她要拿錢去救她最心愛的男人……哎呀,我這一輩子,最盼望的,就是兒孫們都能做一個有情有義的人。他們能有情人終成眷屬,就是我最大的福報。我孫女找到了一個好仔,只是遇到了些麻煩,需要好大一筆錢,那好啊,那就賣船救咯。”
董船王覺得曹文靜簡直喝醉了,開始胡言亂語了,問道:“曹生,你孫女的男朋友是邊個啊,你這么看好他?”
曹文靜哈哈笑道:“就是之前沸沸揚揚的龍虎堂太子嘛。我也覺得這個仔很好,有前途,所以賣了萬邦船運一半的船,去撐他執掌恒生啊!不是都說我好賭,還是好大賭么?這一次,我就賭一回大的!我梭哈啊!哈哈哈!”
聽聞此言,所有人都看向了何賭王。
都知道,何賭王當初幾乎和霍官泰翻臉,就為了爭奪這個女婿。
現在……又是鬧什么名堂?
何萍詩俏臉煞白,幾乎暈厥。
何賭王目露兇光,震怒的看著得意洋洋的曹文靜。
而這個時候,才漸漸有人發現了一身休閑服,和這個場地格格不入的李源。
李源對外面的事也并未關注,他目光平靜,但逐漸鋒利的看著額頭冷汗都出了密密一層的徐世勛,聲音愈發冷淡,跟冰渣子一樣,吐出兩個字:“跪下。”
徐世勛面色慘然,他驚怒交加,看著李源道:“那件事,我已經給出交代了。”
李源淡淡道:“不夠。”又垂下眼簾道:“你應該感謝,感謝我兒子的仁慈善良,收下了那處屋宅。不然,你就不是在這里見到我了。徐世勛,你可以不跪,我不會強人所難。但是,如果此刻我轉身離去,那將是你這輩子做的最錯誤的決定。
我最后再說一遍,跪下。”
“喂,撲街,你喊邊個跪……”
徐金恒在一旁聽了片刻后,臉色陡然漲紅,憤怒的去抓李源的肩膀,要討個說法。
然而下一刻,他整個人就倒飛起來。
不是向下,而是撞向了天花板。
“砰”的一聲,隨后落地。
如果不是地面鋪著厚厚的地毯,單這一摔,就能要了他的命。
饒是如此,當他掉在地上那一刻,連慘叫的力氣都沒多少了。
“啊!!”
驚叫聲四起,很快,認出李源是誰的人趕緊圍了過來。
徐世勛看著生死不知的兒子,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看著李源的目光如同在看魔鬼。
李源則有些訝然的看著不斷進來的一些安保人員,其中有一些……居然是好手。
憑他的聽勁功夫,能聽出至少有五個暗勁高手。
看來,這些人已經預備了今天這樣可能出現的場面……
這種級別的高手,幾乎不大可能去干安保這種活了。
其中就有一個中年短須穿著對襟褂子的男子,急步往這邊跑來。
算是五個暗勁高手中最強的一個了……
李源看向徐世勛道:“這就是你不跪的底氣?”
說完,身形一轉,平平無奇的一式太祖長拳打出,來人卻猛然面色大變,雙腳急剎,變攻勢為守勢,大聲呼喊道:“停!認輸,認輸!”
然而,他仍就飛了出去。
如同被一輛重型裝甲車高速撞擊,慘叫一聲,雙臂盡斷。
“留你一命,不要讓我在港島再看到你。傳話港島江湖,敢為徐家效力者,殺無赦。”
李源說完,回頭再次冷漠的看了眼徐世勛后,轉身往外行去。
一步,兩步,三步……
“我跪!!”
僅僅走了三步,身后傳來徐世勛沙啞的聲音。
隨后在一陣驚呼聲中,徐世勛居然真的,當眾緩緩跪倒。
這一幕,讓無數人眼球差點飛出眼眶。
李源站在那,回身冷漠的看了徐世勛一眼后,目光又依次劃過李家成、李釗積等人,最后在一群匆匆趕來的穿軍裝的英國人身上頓了頓,嘴角浮現出一抹冷笑,迎著無數“貴人”的各色眼神,淡淡道:“我是一個迷信的人,迷信恃強凌弱的人不會有好下場。所以,我教導我的孩子們要熱愛和平,學功夫的最終目的,是為了永遠不使用它們。
我是一個迷信的人,我迷信我的家人們,都能長命百歲。任何一個試圖傷害他們的人,都一定會付出他們想象不到的代價。學武之人固然要熱愛和平,更不能忘記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骨氣!
徐世勛,你可以繼續選擇報復回來,我等著。”
徐世勛搖了搖頭,咬牙道:“不會。不是我怕你,是之前的確是我做了錯事。做錯事,我認罰。”
李源呵了聲,道:“你倒是聰明。”
“李,這件事到此就結束了,對嗎?”
人群中的老羅蘭攔在那群軍服英國人前面,和一個穿燕尾服的老外交談了好一陣后,高聲問道。
李源點點頭道:“除了喬治·沙宣外,沒有其他問題了。至于喬治·沙宣,我會去找到他親自登門拜訪的,和其他人沒有關系。”
老羅蘭嘴角抽了抽后,高聲道:“所以,在港島,你仍舊熱愛和平,愿意遵守法律,對么?”
李源道:“當然,我是醫生。”
老羅蘭又低頭和幾個洋人爭辯了幾句,米高也手勢不停的和幾個西裝洋人溝通著,大聲問道:“那么,你愿意加入我們,來參加這場聚會么?”
李源笑了笑,道:“我從來不吝嗇自己的友誼。”
熱武器時代了,功夫并不能為所欲為,只要讓人忌憚就夠了。
米高大聲對身旁人道:“聽到了么?只要遞出的是橄欖枝,就一定沒有問題,他是醫生!”然后又低聲說起了李家和蘭開斯特家族、康莫利家族,甚至是和沙宣家族里最和平的那一支,也就是凱瑟琳·沙宣的關系。
幾個人彼此對視一眼,點了點頭后,一人去解散了云集起來的阿sir們。
今天的事本來也談不上多嚴重,不然動用的就不是阿sir了,會展中心附近,就是牛牛的海軍基地,調幾個大兵來都不是問題。
李源當然不會走到這一步,他今天來這一趟又不是真的來殺人立威,只是敲山震虎而已,順便用這種開場方式,來讓盡可能多的大肥羊們,對他印象深刻,以便籌措資金……
“徐世勛……咦,你怎么還跪著?可以起來了。對了,你兒子不小心受傷了。我手里有顆大還丹,服用后即刻就好,還能延年益壽。五百萬一顆,想要么?”
李源很溫和善良的說道。
徐世勛手都在顫抖,笑的有些瘆人,點頭道:“好,好,我要。”
李源笑著上前,從兜里拿出一枚藥丸,塞進徐金恒嘴里,又反手拿出針盒,扎了兩針后,徐金恒很快醒了過來。
“小伙子,年紀輕輕就腎虛嚴重,要節制啊。”
李源善意道。
不管原本腎不腎虛,今后鐵定會腎虛了。
一陣哄笑聲中,港島頂級企業家年會,繼續進行……
李源起身后,看了眼面色煞白的何萍詩,問道:“家里來了幾位親長,要不要去看看?安吉爾也在。”
何萍詩聞言,眼中滿是委屈,但最終還是緩緩點了點頭,不顧何賭王的呵斥,步履堅定的往外走去。
只是走到拐角處,隱約看到李幸的爸爸,正捏著她爸爸的下巴玩笑的說著什么……
猶豫了下,何萍詩還是沒停下來,直接走了出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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