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洪,龍宮大殿。
諸多龍子立于殿中,竊竊私語,臉色卻是愈發難看起來。
唯有祁圣濤高坐上方,闔眸養神,瘦削身軀被華美大袍籠罩,其中隱隱溢散的恐怖氣息,讓人完全不敢直視。
“也就是說,這么多水族,日夜不休的盯著,仍舊連絲毫萬妖殿的蹤跡也無?”
許久后,這尊西龍王輕輕吐息,打斷了殿內的交談聲。
四位龍子中最高大雄偉的那位,樣貌端的是英氣逼人,身披龍宮銀甲,他緩步出列,尊敬拱手道:“回稟父王,兒臣已經派遣兵將在各處要道把守,只要一有消息,龍宮立刻就能反應過來,絕不會再出現上次的情況。”
此子喚作祁昭文,在龍子中排行第二,若非東邊突然嫁來了一位紫嫻仙子,西龍宮太子之位早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畢竟無論是實力亦或心性,他都遠超祁昭義這位兄長。
如今父王蘇醒,紫嫻這個外姓人收斂了許多,反倒讓祁昭文心里舒暢不少。
這是一個機會。
趁著父王坐鎮西洪,一舉將太子之位定下。
雖然祁昭義運氣好,占了先機,分明是招惹了紫嫻,去南洪避避風頭的,結果卻撞上了這等好事。
但以對方的能力,祁昭文是真不信這人能收服那群西洪大妖,說不定還會把事情弄得一團糟。
為此,他是真的盡了全力在搜尋萬妖殿的蹤跡,試圖奪下大功,一舉奠定自己在龍宮的地位!
然而這個勢力卻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一般。
舉西洪水族之力,仍舊是沒能查探到任何消息。
來的突兀,消失的離奇。
若非西龍宮真的隕落了兩尊龍子,祁昭文甚至都覺得這只是旁人編造出來掩人耳目的東西了。
但他立刻就將這念頭從腦海中抹去。
若真是為了掩人耳目的虛造之物,那它們斬殺的老四和老七,一個是祁昭義的擁躉,一個是中立,誰能從中獲益已經再明顯不過。
所以我是萬妖殿的殿主?
祁昭文攥緊雙拳,悄然看向上方的父王,對方分明特別忌憚東龍宮,卻仍舊沒有放棄祁昭義,甚至還主動給對方創造了一個大機會。
估計也是因為還在懷疑自己做了些同族相殘的事情……
“父王放心!一群裝神弄鬼的妖孽罷了,兒臣必定取它們首級來見,替我那二位兄弟報仇!”
念及此處,祁昭文信誓旦旦的抬起了頭,擲地有聲。
面對這般話語,西龍王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略微抬了抬眼皮,片刻后揮了揮指尖:“去吧,做好你該做的事情,若你大哥傳訊回來,記得第一時間回稟。”
自家兒子的心思,它如何能看不出來。
昭文先前那番話里,也就只有一句是真心的。
確實只是一群裝神弄鬼的妖孽。
別說什么堪比北龍宮和無量道皇宗,但凡萬妖殿擁有和西龍宮相近的體量,也不至于在殺了勉強跨入天境的小四以后,便被嚇得徹底銷聲匿跡,倉皇逃竄。
別說什么是因為在做其他的事情。
就憑它們先前瘋狂收服各大妖魔的架勢,自己專程驅趕各族大妖,在南洪替萬妖殿準備了這樣一盤硬菜,這群所謂的殿主,為何不敢去吃?
還不是因為忌憚西龍宮。
這樣正好也能解釋,它們為何只挑落單的妖魔下手,完全是因為有些實力,但遠遠不到旁人吹噓的那般程度。
西龍王唇角掀起一絲冷漠的笑。
它一定會把這群畏首畏尾的老鼠捉出來,讓它們知道西洪到底是誰的天下。
想罷,祁圣濤又將眼皮搭了下去。
“兒臣告退。”
祁昭文小心翼翼觀察著父王的神情變化,知道對方心中蘊著怎樣的殺機,不敢多言,徑直攜著三位兄弟轉身離開了大殿。
剛走出沒多遠,他便是腳步微滯,蹙眉看向了前方雍容華貴的豐潤身影。
不得不說,紫髯白龍一族,絕對是受上天垂青,個個生的沉魚落雁,還各有不同的風韻。
若非東龍王指定了要將紫嫻嫁給祁昭義這廢物,祁昭文當初其實也是頗為動心。
但現在,對方成了他奠定太子之位路上的最大一塊墊腳石。
祁昭文心中便只剩下了冷笑,礙于臉面,他敷衍般的拱拱手:“嫂嫂不在玉山修養,來龍宮有何要事?”
“沒什么。”
紫嫻淡淡一笑:“我也是西龍宮的一份子,近日這片水陸這么亂,還驚擾了父王,自然有些憂慮,就是不知為何,你們商議這些事情,也不喚我一聲,看來是拿本宮當外人了。”
“嫂嫂說笑了。”
祁昭文掀了掀嘴角,放下雙掌:“大哥在南洪辦事,本就辛勞無比,我西龍宮自然要照顧好嫂嫂,莫要讓他在外擔憂。”
兩人說著心里都門清的客套話,眸光卻是如出一轍的掃向了身后三道身影。
這三位龍子里,老三和老六都拿了紫嫻不少的好處,雖未徹底站隊,但也是偏向她那邊的,換而言之,僅有老五是始終站在祁昭文這邊的。
但此刻,氣氛卻隱隱有些不對勁。
面對紫嫻隨意掃來的目光,老三和老六皆是目光躲閃的扭了頭,那些來自東宮的好處再豐盛,又哪里敵得過父王的威嚴。
最近父王的種種舉動,近乎把孤立這位龍妃的意思都寫在了臉上。
若非這女人來自東邊,估計父王早就將其逐出龍宮了。
“哼。”
祁家老五低聲嗤笑了一句。
祁昭文從容回頭,用眼神提醒了對方一句,這才回過頭來,輕笑道:“最近不太安穩,嫂嫂還是回玉山休息吧,沒別的事情,就莫要亂走了。”
說罷,他徑直帶著三人掠過了紫嫻,朝著遠處駕浪而去。
紫嫻沉默立在原地,雖神情仍舊平靜,但白皙五指逐漸緊攥,許久后才按捺住了心中的惱火。
果然不出所料,只要西龍王醒來,自己的一切付出都將功虧一簣。
如今只能期望在太子之位徹底確定下來以前,能平息掉萬妖殿的事情,讓祁圣濤重新滾回龍窟里去呆著。
亦或者指望祁昭義能在南洪稍微像點樣,光明正大的爭過他這弟弟。
但若是那般,想要架空對方也成了妄想。
整個事情一下子就從奪取西宮大印,變成了騙取,一字之差,要付出的東西大概率就是……自己。
“呼。”
紫嫻輕吐一口氣,想到那般畫面,不禁略有些反胃。
她探出食指揉了揉太陽穴。
轉身朝著玉山歸去。
而在她離開以后,幾位龍子卻是再次停下了腳步。
老三和老六面上帶著些許尷尬,朝著祁昭文看去,許久沒有說話。
半路跳船這種事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就難了。
畢竟能跳一次就能跳第二次,想要取得二哥的信任,總得做點什么。
“嘖。”
祁昭文慢悠悠轉身,目光掃過兩人,沉吟許久,終于笑道:“都是自家兄弟,怎的如此生分,雖父王令我負責此事,但我難道還會故意坑害你二人不成?”
“不敢不敢!”
兩人連忙擺手,看得老五滿臉譏諷更濃。
“不過我確實有件事情需要兩位弟弟去做。”祁昭文話音一轉,收起了笑容:“老四和老七身隕于萬象閣,那地方現在卻被玉山的兵將看管著,總歸有些不合規矩。”
“你二人這就過去,接管此地,給我仔仔細細查探個明白。”
聞言,兩人明細松了口氣,同時笑道:“這算什么事情,二哥賜下法旨,我等這就去辦。”
然而下一刻,他們臉上的笑容便是僵硬了起來。
祁昭文挑了挑眉:“我西龍宮的王爺,去調水族的兵將,還需什么法旨?怎的,它們還敢抗命不成,還是說兩位胞弟手中的刀,已經砍不動下面的人了?”
“對了,在解決掉它們以后,待查清了寶地,里面的東西便算是我給兩位兄弟的酬勞,愿二位吃個痛快。”
一塊能定下天契的寶地,其中生靈何止萬萬,哪怕對于天境大妖來說,也算得上飽餐一頓了。
但這塊看似肥美的“鮮肉”,咬起來可是有些硌牙。
誰都知道紫髯白龍一族心善。
先殺玉山的妖兵,再吃萬象寶地中的生靈,這兩件事情一做,老三和老六近乎都能想象到玉山龍妃會露出何等冷漠的神情。
這可就算是徹底撕破臉皮了!
“不想去可以不去,這般美差,我也能辦。”祁家老五胖碩的身軀朝旁邊擠了擠,勾住兩位兄弟的肩膀,低聲道:“就不勞二位了。”
“老五說的這叫什么話!”
兩人一個激靈,看著祁昭文逐漸漠然的臉龐,趕忙拱手:“這可是大大的美差,多謝二哥賞賜!”
這句話一出口,兩人心中頓時卸下了某種枷鎖,神情也是猙獰了許多,寒聲道:“保證一個不留。”
說得不錯,紫嫻一個嫁出來的女人,又如何代表的了整個東龍宮。
況且就算是東龍宮再怎么強勢,還能把如此明目張膽的把手伸到西邊來?要知道,北邊那些人可都盯著它們呢。
“西洪的事,還得咱們西龍宮的人自己辦。”
老三終于露出笑容,轉身帶著老六朝水域外掠去。
西洪,玉山。
紫嫻緩步踏上長階,有些心緒飄忽朝著頂端深閨而去,眼角余光偶爾掃過四周,便發現那些自己的親兵內,突兀多出了許多陌生的身影。
宛如蛆蟲般,將她的玉山蛀得惡心不堪,讓人看著心里生厭。
而在深閨前方,熟悉的黑背蛟將,已經被兩位龍孫所替換。
他們鎮守于門外,看到紫嫻的身影,皆是恭敬的點頭行禮:“參見龍妃。”
“呵。”
紫嫻差點沒被氣笑了:“堂堂龍孫,來替本宮看門,會不會有些大材小用了?”
“都是晚輩該做的。”
兩位龍孫目不斜視,神情平靜,輕聲道:“勞煩龍妃,如有故友來訪,亦或信函送到玉山,還請告知晚輩一聲,免得產生什么誤會。”
此言一出,紫嫻眼中瞬間泛起了寒意,冷冷側眸看去:“原來你們還知道自己是晚輩?”
她乃是和姬靜熙同等層次的天境強者,莫說區區兩個龍孫,哪怕是曾經的祁老七,只需她略微揮袖,對方也得被乖乖掃下玉山去。
但此刻,這兩個晚輩在她的眸光下,就連脊骨都開始悶響起來,轟然跪在地上,卻仍舊沒有離開的意思,雙臂青筋暴起杵在地上,咬緊牙關道:“龍妃息怒,這都是爺爺的意思,派我等帶兵過來鎮守玉山,您要是心中不悅,我等這就去回稟爺爺,撤去兵將。”
姬靜熙收回目光,漠然盯著房門,許久后才冷笑道:“不必了,隨你們去吧,順便替本宮謝謝父王的好意。”
說罷,她徑直推門而入,揮袖間,大門猛地合攏。
兩位龍孫身上已經滲出了血汗,緩了不知多久,才忌憚的朝身后看了一眼。
這女人想要留在西洪,那就得聽爺爺的。
想要耍東龍宮的威風,不如直接回東邊慢慢耍。
“呼。”
紫嫻閉眸靠在門上,豐潤心口起伏不定。
待到調整好呼吸,她睜開眼眸,下一刻,便是看見了床榻間緩緩涌現的身影,眸中怒火瞬間被愕然所取代。
“怎么發這么大的火?”姬靜熙彈指設下禁制,先前門外的動靜她全都聽見了,以西龍王的境界,怎么可能不知道僅憑兩個龍孫加一堆妖兵,壓根不可能防得住真正的強者。
故此,這就是在單純惡心人罷了。
紫嫻現在無疑是陷入了兩難之地,若是強忍這股憋屈,完全不符合東龍宮的行事作風,說明心中有鬼,只會愈發引起西龍王的警惕。
如果她一怒之下揮袖回了東邊,也正好遂了西龍王的意。
“還有心思管我的閑事。”
紫嫻頭疼的嗔她一眼,快步走了過去:“你們南洪怎么樣了?一點消息收不到,你知不知道都快急死我了!”
“你是來請援的?我早想過去幫忙,這頭老賊龍心思太密,讓我半點機會都找不到……煩死了,干脆我直接跟你過去算了,有本事的一紙休書把我趕回東龍宮去,我倒想看這老龍有沒有這個膽子!”
“對了,怎么就你一個……那小子呢?”
紫嫻像是憋了許久,張開便是一連串的話語,讓人都不知道從何接起。
“什么那小子,那是南陽宗主……”
姬靜熙沉默聽完,無奈笑了笑,眼中涌現幾分愧疚。
不得不說,自己這位老友還是一如既往的善良,但她今日過來,卻是帶著某人的任務來的,并不能向紫嫻透露任何關于南洪的事情,反而還要來套對方的話。
若非那人是沈儀,姬靜熙還真做不出這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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