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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么例證?”蘇午猛然抬頭,向中年男人問道。
“你自去看。”中年男人擺了擺手——
這時候,蘇午耳畔一直縈繞、變得愈發清晰的‘希夷之音’,于此瞬陡然變得高亢了起來,那些模糊若囈語的聲音,這個剎那亦被蘇午所‘聽懂’!
“大羅之境,無復真宰,惟大梵之氣,包羅諸天太空之上……”
“渺渺大羅,上無色根,云層峨峨……”
如潮水般的囈語聲充塞于蘇午的心識之中,‘若有似無,微渺難察’的詭韻倏忽自虛無中彌生而,將蘇午的身形包容。
蘇午目光落在心圣元神身上,已知這位前輩所說的‘例證’在何處——
就在‘六耳鬼蜮’——‘希夷世界’之中!
嘩啦!
瓢潑天雨從黑沉沉天幕之中飄墜兒下,將蘇午眼前的世界‘打濕’,水霧蒸騰之間,一切都變得霧蒙蒙的,地面上隨處皆是雨露滴落激起的漣漪。
蘇午在這雨線肆意揮灑的朦朧世界之中,看到一座屋院的輪廓。
除卻這座屋院之外,雨線里便再未顯出其他任何建筑物來。
踏!踏!踏!
蘇午踩著地上流淌的水洼,激起一朵朵水花,往那淋漓雨線遮蔽下的屋院奔了過去,他淋雨大步而行之際,腳下濺起的水花,盡化作霧氣飛快飄散在虛空里。
那處白墻黑瓦的屋院,一扇黑漆木門敞開了半邊,正能容人側身通過。蘇午在門前也未停留,將那扇門推得更敞開了些,即邁過門檻,步入院子內。
不大的院落中間,栽植有一棵枇杷樹。
雨水淋在枇杷樹清脆的樹葉上,打得枇杷樹葉噼啪作響。
枇杷樹龐大的樹根有些裸露在外,翻出了泥土。
樹根四下以碎磚石圍成了一道圍欄。
蘇午看那棵枇杷樹上,當下并未長出枇杷來。
小院地面上鋪著一層青磚,磚石面上除了有稍些被雨水擊落的枇杷樹葉、臨近墻角的磚石上生出了片片青苔之外,便再沒有其他污跡。
這座小院被它的‘主人’打理得很整潔。
但當下它的主人,并未在屋院內。
甚至于,其主可能都未存在于‘希夷世界’之中——蘇午便有此種感覺。
“赤龍師父當時來到這‘希夷世界’時,此地是否也正下著一場豪雨?這里畢竟也是一處‘鬼蜮’,既入鬼蜮之中,又該如何脫離?”
蘇午心念轉動著,邁步走過小院,走到了小院堂屋屋檐下。
他身上衣衫已被這淋漓雨水澆透,一些模模糊糊的形影如霧氣一般,從他的濕衣裳上蒸騰而起,環繞著他,作長呼吸之狀。
蘇午并不理會身上漂浮出的這些未明形影,他的面孔倏忽變得空白,這張空白臉孔長出一張嘴唇紫紅的嘴巴,接著空白臉孔上映照出周圍那些模糊的形影,空白臉孔將這些模糊形影盡皆收束起來,一個接一個地將之吞吃下肚。
元皇臉吞吃了這些自雨水蒸汽里浮現出的模糊形影,隨后打了個飽嗝。
此間淋漓雨水,盡由‘元河’而來。
尋常人沾染‘元河’因果,便可能成為沉積于元河之中那些未名形影的因果牽絆,淪為它們的棋子。但這淋漓元河水,于蘇午的元皇臉而言,卻是一種頗‘美味’的食物。
元皇臉從蘇午面上滑落,蘇午臉上重新‘長’出自己的五官,他跟著推開了堂屋門——正對門的那面白墻上,懸著一副黑底白字的牌匾,上書‘遁去之一’。
牌匾之下,掛著一副大畫。
——說是大畫,其實就是一張經過精心裝裱過的白紙。
有些狹窄的堂屋里,除了正對門的墻壁上懸有牌匾與無字跡的大畫之外,左右兩側則擺著兩排書架,左側的書架上,只余一部書籍。
右側的書架上,則有數十部書冊。
“遁去之一……
大衍之數五十,天用四十有九,獨留一者從此遁去。
此‘一’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之一,乃是一切變化的起源。
當下這方六耳鬼蜮,自名為‘遁去之一’,倒也暗合某種變數。畢竟,如今也唯有它留存有記載著‘三清’之真實記錄的書冊了。
它是三清的變數。
三清對今時之天的掌控,無以復加。
如此,希夷世界也就成了那個未在它掌控之下的變數了。”
蘇午看著墻上懸掛的牌匾,以及兩側的書架,他并未貿然踏足堂屋之中去——孰知踏足其中以后,是不是院子里其他幾間屋子的房門,便再不會對自己打開了?
他記下堂屋中的擺設,甚至還想記下那書架上所有書冊的名字。
但那些書籍堆疊在書架上,封皮上的字跡都顯得朦朦朧朧的,非得要人走近了,才能看到每一部書的書名。
如此,蘇午也未再強求甚么。
他轉去西廂房,再次推開房門。
屋內,懸掛著‘遁去之一’的牌匾,匾額下掛著副無有字跡,但裝裱精美的空白‘大畫’,兩側擺著書架。
左側的書架上只有一部書籍。
右側書架上則有數十部書冊。
此間陳設、書架上書籍的位置、乃至是書冊的數量,都與堂屋一模一樣,就好似是堂屋被復制、平移到了西廂房這邊。
蘇午皺了皺眉,又去推開東廂房、倒座房……
內中情形皆與堂屋內別無二致。
這樣也就無所謂他選擇哪間屋室了,他直接抬步邁過門檻,走進了那間倒座房內,在屋子里轉了幾圈,未有發現甚么不同尋常的線索,才將注意力聚集在了兩排的書架上。
左側那排書架上,只有一部書,青色的封皮上寫著‘原天大醮’四個古字。
看到封皮上的字跡,蘇午便想起,當時赤龍師父走入六耳鬼蜮之中,在此間翻閱的書冊,乃是五斗米教總結的《事原天典錄》,其當時才將那書冊看了一半,書籍便無火自燃,其亦就此從六耳鬼蜮之中脫離。
當下蘇午所見的這部書冊,亦有‘原天’二字留于封面之上,內中或有涉‘三清’之內容。
他未有直接翻開書冊,以免自己閱覽到其中內容后,書籍亦跟著無火自燃,叫自身都未探明這希夷世界當中的情況,就被從此間送了出去。
將《原天大醮》拿在手里,蘇午轉過身去看對面書架上的書籍,隨手從那數十部比《原天大醮》要厚實寬大數倍的書冊里抽出一部來,拿在手中。
封面上書‘賢劫翻天雷霆真解’八字,書封右下角,寫著‘翻天雷霆祖師張五郎’之名。
“張五郎的翻天雷霆法門?
竟出現在了六耳鬼蜮內?莫非他亦曾來過這方鬼蜮?”
蘇午心下詫異,翻開書頁——
第一頁上一片空白。
此后每一張書頁上,都是一片空白,沒有一個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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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
蘇午皺著眉頭,將手中大書合攏——手中書頁嘩啦啦歸攏之際,蘇午似從些飛動的書頁間隙里,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字跡、圖形!
他立刻停住動作,再將書冊翻開!
書冊里,依舊沒有一個字跡,全是一片空白!
“合攏書,書上就有了內容。
翻開書,卻看不到半個字跡……”蘇午又嘗試了幾次,情況依舊如此。
他終于確定——這部書冊大抵是不想叫自己看到其上內容,所以明明書籍里載滿了法門學識,但自己只要一翻開書,便只能看到一片空白!
蘇午亦不再堅持甚么,將這部《賢劫翻天雷霆真解》放歸原處,接著又抽出一部書來。
這部書乃是《九轉金丹宗旨》,由‘王重陽’所著。
王重陽,全真祖師!
封面上的字跡,著實讓蘇午心神震了一震,他再次翻開書頁——
依舊只能看到一片空白。
合攏書頁,飛動的書頁間隙,便顯露出密密麻麻的模糊字跡。
這書上內容,他依舊看不到!
此后,蘇午將書架上的每一部書都拿下來,看到封面上一個個皆有來頭、曾有好大聲名的前輩所著的種種修行法門、理論、猜想!
而這每一部書冊,他都只得封面上的幾個字,封面下的內容,他皆完全看不到!
“是我無緣法,還是此間的‘規律’本就如此?”
蘇午嘆了口氣,拿起書架最下角倒數第二本書,他拿起那部書以后,也未觀看,順勢把最后一本也抽出來,抱在了懷里。
倒數第二本書封面上的字跡,叫蘇午一時恍惚。
只見封面上書‘三天雷霆符箓修真’,署名為‘道弘’。
道弘,赤龍師父之道名!
連赤龍都在這‘六耳鬼蜮’內留下了自己關于‘三天雷霆符箓’修行的種種體悟——蘇午看著封面上的字跡,隱約明白了甚么。
此間收藏的種種修行法門,只怕不是為了供下一個來客閱覽的。
而是一種‘備份’。
蘇午翻開赤龍的《三天雷霆符箓修真》,書頁上,依舊一片空白,依舊在他合攏書冊之時,飛快合攏的書頁間隙里,浮現出密密麻麻的文字。
他把書冊放歸原處,看向了懷里的最后一部書。
這部書的封面上沒有任何字跡,翻開以后,內里的書頁亦是一片空白。
即便在合攏之時,亦未浮現一個字跡——這是一本真正沒有書寫任何內容的空白書冊,蘇午已經明白,這部書冊是留給自己的。
希夷世界的‘死劫規律’,應當便是須要在此間留下自身的一部修行法門。
否則,便無從自這希夷世界之內脫離,自身將一直被困守于此,直至在這鬼蜮之中淪亡。
明白了這一點,蘇午也未著急在空白書冊上留下甚么修行法門,他拿著空白書冊轉至左側的書架前,翻開了書架上唯一的那本‘原天大醮’。
‘醮’者,祭祀神靈之禮儀。
‘原天大醮’,祭祀‘原天’之神靈的儀軌。
道門諸般齋醮科儀之中,以‘羅天大醮’規格最高,所謂‘羅天’,即網羅諸天之意,羅天大醮合起來的意思,則是對羅天之內眾多神靈的祭祀活動。
羅天大醮設一千二百醮位,祭祀‘三天’之內的一切威靈。
而‘原天大醮’,蘇午未曾在今時道門聽說過有此齋醮科儀——此般儀軌當中,設有之醮座必然極少。
能夠位居原天的神靈,能有幾位?
蘇午翻開薄薄的書冊,其上的字跡一個接一個躍入他的腦海——
“原天大醮,設四醮座。
以‘原始三清’為主壇尊座,下設‘太無之先’、‘太上大象’、‘太上玄元’三醮位。
焚香科儀:略過。
請水科儀:略過。
揚幡科儀:略過。
在一長串的略過以后,終于有了一長段內容——
‘祭祀禮表’:須與‘原始三清’有涉之諸般神靈作為祭品犧牲,以‘三官位’奉于祭壇之上,而后誦持‘原始三清大天尊’之尊號,向天奏表。
‘原始三清’受享祭祀,降賜諸般,無所不包。
何所謂與‘原始三清’有涉之神靈?
即——以修持三清神譜之類為第一品最高;
以尊奉三清為祖師指類為第二品稍次;
以由三清諸般符箓轉修,另立道脈之類為第三品再次;
以受感三清神韻而后通修行,成神靈者為第四品;
以受感大道神韻通融于自身修行之中,成為神靈者為第五品;
以享受天地奉養,食用五谷肉食,自悟修行,成為神靈者為第六品;
凡稱頌‘三清’之名,祭祀過‘原始三清’,此后成為神靈者,皆錄入第九品,亦可作為祭祀犧牲,供奉于祭壇之上!
九品祭祀——近乎包含了羅天之內所有生靈!
所有生靈,幾乎都與‘原始三清’有涉,可以成為它的祭品犧牲!
只要在天地之間食用過五谷雜糧,草木菜蔬、禽畜肉食者,若成神靈,便可以被作為祭品,祭祀‘原始三清’!
為何一定要與‘原始三清’有涉,才可以作為祭品祭祀給原始三清?!
蘇午此時終于明白——
原來這就是心圣所言的‘諸我歸一’,乃是一切修行之頂點、之大圓滿的‘例證’——與原始三清有涉之類,便被‘原始三清’認定是它的‘外我’了——它亦在匯集‘諸我’,將‘諸我’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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