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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白無暇淚海洪流,無聲息從諸座山峰頂漫下。
一道道淚海洪流,裹挾著遍山間的草木、土石,純白淚海翻騰無聲,然而那些受其裹挾的草木土石,及至那些被淚海淹沒的生人,卻并不能保持安靜。
諸般響動剎那盈滿山谷。
許多未作任何準備、即被淚海淹沒的白蓮教諸派支教眾,只來得及在淚海中撲騰起幾朵浪花,他們的面目五官、掌紋指紋便在純白淚海洗刷下,盡數消失一空,變作一具具沒有任何顯著特征的軀殼,漂浮在了海面上。
這一具具失去任何顯著特征的軀殼頭頂,飄散出一縷縷純白燭火。
所有燭火匯集起來,隨海水倒灌向天地間的十二道門,獨留下那一具具失去任何特征的尸體,在海面上靜靜懸浮。
不只是活人活物被淚海裹挾,會被洗刷得‘干干凈凈’。
就連那些被裹挾入淚海中的草木、砂石,亦俱失去原本的顯著特征,變得‘干干凈凈’,鋪陳于海面之上。
海面上。
十余道身影在淚海中奮力掙扎著。
這十余人身上皆穿著厚厚的藤甲,藤甲上掛滿了一道道鐵牌符咒,頭上戴著一種似由獸皮縫制而成的皮套。
隨著他們在淚海中翻動身形,便顯出那皮套正反兩面都描繪著不同的面孔,再加上他們關節轉動,亦不似常人那般只能轉動到一定角度,而是幾乎可以三百六十度轉動——如此就讓人根本難以分清,他們的身軀究竟哪面是‘正面’,哪一面是‘反面’了。
此十余人,應同屬于白蓮教中的某個派支。
他們不比其他尋常白蓮教眾,在淚海中掙扎不了幾下,便會被洗脫去一身所有特征,繼而‘溺斃’于這淚海之中——包裹他們全身的那種特制獸皮皮套,能散發出某種韻致,反復排開周圍不斷匯集而來的滾滾淚水。
淚海朝著眾人不斷匯集,又不斷被排開。
眾人借此機會,不斷朝著一片由失去所有特征的尸體聚集形成的‘陸地’奮力游動而去,他們互相攙扶著,最終爬上了那片尸體聚集形成的‘陸地’。
正反兩面分別描繪著‘貔貅’與‘饕餮’面紋的身形抱住尸堆中的一根橫木,跟著攀附其上,他隨即伸手,將還沉陷于淚海中的幾個同伴拉了上來。
這十余人紛紛動手將尸堆里間雜的土石草木都撥攏過來,勉強地拼湊出了一副破爛的木筏。
眾人環顧四下。
茫茫淚海間,白光如霧氣蒸騰,覆淹了群山。
無數人在淚海中撲騰著、掙扎著,哀哭幾聲就消融在了白光中,僅留下一具具無有任何特征的尸體,在海面上漂浮、聚集。
那些尸體腦頂燃起一朵朵燭光。
燭光匯成的光帶,又朝環繞淚海四面八方的一道道扭曲而虛幻的門戶匯集。
“真狠吶……
這一下,至少得有千百人來不及反應,就直接淹死在淚海里了罷?”頭顱正反兩面一面描繪著‘火神’、一面描繪著‘雷神’的身影,才在幾根橫木上穩住身形,看著無垠淚海間飄搖的朵朵燭火,頓時咋舌不已,震駭出聲道。
“真空教首也是兇橫。”那將所有同伴拉上海面、頭顱兩面描繪著‘饕餮’與‘貔貅’面紋的男人沉聲說道,“一下子吞了這般多人命,必是為了與那滅殺了他所有人間身的神真相斗。
那位神真……看起來像不像是咱們的主人?
我聽聲音有些像。”
“離得那么遠,誰又能看清人家的臉兒?
不過聲音確實很像。”又一個正處于變聲器的公鴨嗓道。
他們互相交談了幾句,忽然都將目光看向了呆坐在角落、沉默不語的某個同伴。他們的這位同伴,頭顱正面描繪著‘彌勒佛面’,反面則是‘明王面’。
“文遠先生,您與明王相處最久,您看那位神真,像不像是咱們的明王?”身形最為高大,面有‘貔貅’與‘饕餮’面紋的男人向‘彌勒佛面’問道。
‘彌勒佛面’聞言嘆了口氣:“應當就是明王了……”
“真是明王!”
“那咱們應當安全無虞,能渡過這重劫關了!”
“我還以為自己就得淹死在真空教首的淚海里了……”
眾人聞聽那位被稱作‘文遠先生’的彌勒佛面所言,語氣頓時都振奮起來,紛紛出聲言語。
他們雖有獨門手段,能在這淚海中支撐一時,卻決計支撐不了太久,若淚海不消,他們在此中浸泡日久,便難免死亡。
是以一個個面上雖未有表露,但內心已經都是惴惴不安,精神時刻處于緊繃狀態了,此時從‘文遠先生’口中得到確切答案,眾人心頭的恐懼都被拂掃一空了!
唯獨那高大男人仍舊保持沉定,他面朝著‘文遠先生’,語氣里還有些憂慮:“文遠先生,可是出了甚么變故?”
文遠先生沉默了片刻,道:“我身上的‘壓生像’快要碎了,內中厲詭將要鎮不住了……”
眾人聞言大驚。
“什么?!”
“您怎么不早說?”
“快把身上的‘禁皮’脫下來,這會子還有辦法補救,大不了把壓生像推入淚海里,叫淚海和壓生像壓著的厲詭狗咬狗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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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對,文遠先生,我來幫您脫!”
一眾人紛紛言語的同時,都臨近了文遠先生,幫他解下身上藤甲,扯開身上那件不知名獸皮皮套上的一根根細密縫線。
‘文遠先生’任由他們幫助自己解下身上藤甲,以及那件繪畫彌勒佛面與明王面的‘禁皮’,同時道:“我愧對你們……”
“甚么愧對不愧對的?
您幫助我們黃稻會眾兄弟很多,從前幾次險關,都是靠著您的江湖經驗才渡過去。
現下您遭了難,我們也不可能不管你!”
“是啊,文遠伯伯,壓生像中厲鬼快要復蘇,對咱們來說雖然兇險,但也不是甚么了不得的大事情,您要是瞞著不說,那才會釀成大禍……”
“我說的不是這件事……”文遠先生緩緩道。
“其他事情也不必您來操心……”
“除了這件事,其他事都是小事,更不值一提了!”
“符令丟了……”文遠在眾人七嘴八舌之際,忽然道了一句。
這時候,他已經被眾人扒去身上藤甲,以及那件獸皮縫制的‘禁皮’。
那厚重的、以絲線縫出許多莫名紋絡,諸多紋絡盡數朝著正反兩張神靈面孔匯集的禁皮下,露出一個背著半人高木神龕的老者來。
老者白發蒼蒼,面上皺紋深深。
他身后的木神龕里,兩扇小木門緊緊關鎖著,一縷縷詭韻便從木門中滲了出來。
這座木神龕周圍連著一根根縫線,那些縫線又都連在了被從老者身上扒下來的那件‘禁皮’之上,絲絲縷縷詭韻便通過一根根縫線,流轉入禁皮之中。
而在此時,不只有詭韻流轉于禁皮之內,更從木神龕的諸多縫隙間流瀉了出來。
陰郁詭韻將‘文遠先生’——三陽會的‘吳文遠’頸上皮膚都侵染成了青灰之色。
圍在吳文遠四周的三陽會眾、黃稻會眾,才將那張禁皮連同神龕,從吳文遠身上解下,忽然間聽到吳文遠口中傳出的簡短言語,一個個都呆愣住了。
“符令……丟了……是甚么意思?”那以‘饕餮面紋’正對著吳文遠的高大身影——黃稻會首領‘秦橫’澀聲問道。
吳文遠低下頭去,滿面愧疚:“方才在淚海之中掙扎之時,我不慎丟下了明王傳我之符令。若無此符咒,便無法與明王取得聯絡了……”
秦橫聞言,愣在了當場。
大多數人也都沉默了下去。
只有少數二三人不明情況,乃出聲道:“明王今下就在這片地域之中,丟了符令也沒甚么罷?我們還有別的辦法,可以與明王取得聯絡!”
同伴們沉默著,大多不愿理會這個出聲者。
也有人小聲地道:“淚海淹沒此間莽莽群山,這片山脈的范圍,何止有數十里?
今下我們在淚海海面上,你看哪里還能找得到周圍山峰的影蹤?
這么寬闊一片淚海,我們有甚么辦法與明王取得聯系?
大聲呼救,他又怎可能聽得見……
我們身上的禁皮,也支撐不了多久了……”
同伴一番解釋,令所有人心情都陷入低谷之中。
淚海寂靜流淌。
周圍原本此起彼伏的呼救聲,如今也都逐漸消隱。
三陽會、黃稻會眾乘浮木漂浮于海面上,他們身上的那一件件‘禁皮’,此時亦逐漸解脫下一根根縫線,行將在淚海浸沒下失去特征,就此消解。
與此同時,一片純白的海面之下,忽然浮出一根根紅線。
那些猩紅的絲線,游曳在白光海水中,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一叢叢一縷縷盡皆朝著還在海面上苦苦支撐的眾人匯集而去。
“呵呵呵……”
陣陣女聲隨紅線游曳而來,縈繞在眾人耳畔。
白光海面下,浮現出一道道猩紅的陰影。
那些陰影由小至大,在瞬間探出水面——一具具鳳冠霞帔的女尸,猛然間死死攥住了眾人的手臂、腳踝,將他們往淚海海面下拉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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