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周圍好像沒有別人，也要謹慎點才好。他已經發現白子蘄對自己的關注，雖然原因不甚明了。

“！！你怎么敢肯定……”鏡子大奇，幾息后才反應過來，“哦，你什么時候對他下的手？”它一直待在賀靈川身上，怎么連它也沒發現呢？

這個主人，它越來越跟不上了。

“昨晚。”

他昨晚跟白子蘄一起抓捕逃犯，程俞就是被他親手抓回來的。

那時程俞被燈靈炸傷昏迷，賀靈川把他提在手里，其實面臨兩個選擇：

用鏡子吸走他的魂魄，或者動用夢魘。

用攝魂鏡最干脆，但事后容易被白子蘄懷疑，畢竟最后一個接觸程俞的人是他賀靈川。

派出夢魘就是夜長夢多，畢竟夢魘還要潛入程俞夢境，設計圈套才能弄死他。然而好處就是程俞被帶回白沙矍后還能醒過來，說上兩句話——

是的，這是賀靈川對夢魘的要求。

夢魘是在程俞二次昏迷之后才下手，那么白子蘄自然會重算他遭襲擊的時間，賀靈川就能洗脫嫌疑。

所以他幾乎是轉眼就確定了后一個方案，而后將裝載夢魘的具羅樹枝往程俞鼻子一抹。

那時程俞已經昏迷，夢魘順勢入夢再方便不過。

如今看來，這一著險棋又下對了。

白子蘄抓回程俞以后，就在他四周設置了長明燈，任何陰祟靠近，都會引發警報。

可夢魘早一步潛伏在程俞的夢里，又怎么會觸警？

白子蘄昨天才到白沙矍，就給了賀靈川一個下馬威。

可他不知道，自己也被賀靈川算計了。

賀靈川一曲吹畢，猛虎焦玉奔了過來，口中銜著個布包，抬頭對他道：“太子有物相贈。”

賀靈川精神一振，跳下地接過布包：“多謝。”

焦玉道：“太子說，這是機密。我就先退下了。”

他也不敢看。

賀靈川拍拍虎頭，轉身回屋關上了門，再放個結界，這才打開布包。

“喔喲，終于拿到了！”鏡子吹了記口哨。賀靈川也不知道它這聲音到底是怎么發出來的。

布包里是個匣子，再打開來，里面才是一摞信札。

這就是伏山越如約送來的最后一樣東西：

記載黑蛟圖案的書信。

賀靈川助他逮住了岑泊清，還附贈仲孫謀之死，算是超額完成了伏山越托付的任務，理應拿到全部報酬。

這些書札都在赤鄢國君的御書房里，旁人想進去都是九死一生，更不用說慢慢收集相關物件。伏山越晉升為太子之后，也剛拿到進出御書房的權力。

賀靈川看著手頭的東西，苦笑一聲：“小氣，半點便宜也不讓我占。”

這里十幾張紙，底色樣式都不同，除了幾張信紙，有些甚至從不同書本上撕下來。

賀靈川當然想把整本書都看了，但伏山越只撕下有黑蛟圖案的記載部分，應該是為了保密起見。

畢竟，這都是從赤鄢國君御內書房拿出來的東西，有其隱秘性。

擺在最上面的是一條絹本，打開來如同鋪開卷軸，長長一條。因為特殊煉制過，絹面稍顯古舊而已，沒有蛀損也沒有落粉。

賀靈川頭一次見到這么多黑蛟圖案齊聚。

他隨意數了數，足足有十八個之多。

每一個圖案都是手繪，畫者工筆了得，一筆一劃皆有神韻，連黑蛟的眼神都繪得栩栩如生。

每個黑蛟圖案邊上，都附有采繪的地址和時期。

最早居然能追溯到兩千一百年前，沙河流域的仰星部族。

沙河流域在哪？賀靈川想了半天，放棄。

先記下這個地名，以后再查。

后面幾個地址，他同樣沒有印象，時期都比較久遠。

而后，他就看到了淵國的黑蛟圖案，一共兩個。

再往后，賀靈川又是大吃一驚，因為“盤龍城”三個字赫然映入眼簾！

這絹本最后的五個圖案都來自盤龍城。

更重要的是，畫家還特別標注，這五個圖案都采繪自盤龍城的同一個黑蛟徽記，只不過時期不同罷了。

賀靈川快速換算一下，這五個圖案分別采繪于盤龍歷三年、十一年、十七年、二十四年，以及……三十一年！

盤龍城存世三十二年，所以畫家選取的片段，幾乎貫穿了盤龍時代始終。

仿佛一個時代的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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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賀靈川直接把絹本扯到最后去看落款。

畫家叫作宋巍，自號微山真人。

這人稱絹本的前十個圖案得自古書或者采自遺跡，只有淵國和盤龍城的黑蛟圖案，都是他在城池猶在、百姓安居時實地測繪，幾乎不存在誤差。

也就是說，他本人先后去過淵國和盤龍城，后來將手頭的圖案集結起來，做出這個絹本。

除了盤龍城南門邊上的黑蛟雕像，賀靈川的確也還在街巷中見到黑蛟圖案。鄰居家的孩子小胖，有幾回墻頭涂鴉的內容就是黑蛟，只是畫工不好，蛟首硬是畫成了狗頭。

賀靈川仔細觀察盤龍城的五個圖案，乍看都一樣——

廢話，畫的是同一個徽記。

然而宋巍也沒那么無聊，三十多年畫五個完全一樣的圖案交差。

賀靈川沉下心看，這五個蛟首還是有細微的不同。

盤龍歷十一年的，比盤龍歷三年的，尖角長了一點點，胡須多了兩根。

就這么丁點變化，還是賀靈川差點拿放大鏡找的。

而盤龍歷二十四年的圖案變化就很明顯了，蛟首看起來比之前的都大了一號，臉更長、胡須更威猛、眉突更明顯。

最重要的是，它頭上的尖角居然開始分杈了！

賀靈川此前見到的所有黑蛟圖案，包括這絹本上的，包括他親眼在盤龍城和淵國親見的，腦門兒上都是兩根光禿禿的尖角！

分出枝杈就像鹿角了。

或者說，就像龍了。

賀靈川輕吸一口氣，去看最后一個圖案。

但令他失望的是，蛟首并沒有進一步演化，反而倒退回去，杈角又為回了尖角，胡須少了幾綹。

大概就和盤龍歷十一年的圖案差不多。

這二十年的時間，演化了個寂寞啊，臨到頭來又變回去了。

賀靈川再去看淵國那兩個黑蛟圖案。

這兩個圖案間隔時間不長，也就是半年、兩年。

淵王接過前任妖王的禪讓繼位以后，淵國只存在了四年時間，其中打仗就占掉了三年。戰時的國境管理都很嚴格，宋巍想擠入淵國很不容易，并且淵國大概不像盤龍城對外來者那么友好，因此他只畫了兩幅。

這兩個圖案也有些許不同，第二幅的蛟首比第一幅也有成長。

這就很有意思了，尤其盤龍城那五個圖案，就像延時攝影，把同一個蛟首印記在不同時期的變化都列舉出來。

黑蛟圖案有什么用處，為什么會發生變化？

賀靈川和宋巍一樣，不認為這改變是人為帶來的，而應是圖案本身的變化。

在淵國、在盤龍城，乃至更早之前的古跡當中，什么原因促成了蛟首的“生長”呢？

宋巍給出了自己的推測。

這印記或許是圖騰，用來聚攏城民的信仰，就像貝迦無處不在的神廟一樣。

蛟首的生長，則反應人們對它是否虔誠。

又或許，這蛟首是某個隱秘的仙人組織印記。有了它，城池就可以得到仙人源源不絕的支持。因為，蛟首印記存在過的這些地方，都比較富饒，仿佛冥冥當中受到了庇佑。

庇佑？賀靈川想了想。

他不清楚淵國當年的情況，但盤龍城背靠的赤帕高原確實富得流油，要啥有啥，從糧食、礦產、木料到藥物、皮毛、漁貨，否則也不能供養盤龍軍民那么多年。

貝迦屢次暗中給它使壞，都沒能成功。

這是蛟首印記只在富饒之地出現，還是本地因為蛟首印記而富饒呢？

哪個是因，哪個是果？

很難說啊。

看到宋巍也沒有結論，他有點失望，接著翻看其它資料。

這里面就是各種信件、書頁、手札，通常紙頁泛黃發脆，還會掉粉，翻閱起來要非常小心。

都是舊件，有年頭了。

賀靈川看得眉頭直皺。伏山越只能找來這些老物件，正說明對于黑蛟的研究沒有新進展。

甚至有一種說法言辭鑿鑿，認為蛟首或許是哪一路仙宗所留，用作仙人與凡人溝通的渠道，指揮他們謀奪天下。

賀靈川還翻到一封奸細從淵國內部發回來的戰報，里面提供了淵國千星城不少資料，包括最近城里發生什么事，王廷頒布什么命令，城內的薪水和物價水準，等等，都是一兩句話概托，非常簡明。

其中居然也提到了黑蛟圖案，說這探子的住處對面就有一個黑蛟圖案，他自己成天觀察，但從沒見這印記發過光，產生過任何威能。

但就一回，街上拉貨的馬兒失控，連馬帶車撞在墻上。

那墻并不厚實，按理說會撞個對穿才對。然而馬匹一頭撞上黑蛟印記，自己筋折骨裂，大車也散了架，黑蛟圖案卻仍完好無損。

那時探子才意識到，這印記外頭居然有個隱秘至極的結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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