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才巷里,姜河心驚膽顫。
曾幾何時,他聽說,有個叫衛淵的,當了大將軍,在朝中地位甚至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那些時日,姜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像是魔怔了一般,說自己真是‘姜河日下,命不久矣’了。
可是,許久過后,仍舊安然無恙,于是他下意識認為,此衛淵非彼衛淵。
然而如今見到對方,怎能不心驚?怎能不生懼?
聽到衛淵語氣并無惡意,他雖然有所放松,可幼年之事,如走馬觀花,仍舊歷歷在目。
萬一有朝一日,對方在想起那些往事,從而心中生怨呢?
“您能不計前嫌,大人有大量,是小民的福分”
“小民,在這里,向您賠罪了。”
說著,姜河還欲下跪,卻被衛淵攔住,
“昔日之事,莫要再提。”
“當年與你交好的那些玩伴,如今都在做什么?”
“我曾記得你參加過小考,怎么樣?可有秀才功名了?”
衛淵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起來。
姜河道搖頭道:“說起來慚愧,未考上童生,因算術一道還算可以,如今在城中給別人做賬房,日子勉強算過得去。”
“昔年那些玩伴,如計潁,公輔他們,都去了府城里,我胸無大志,索性就待在這里了。”
衛淵微微頷首,腦海中忽然想起一個女孩,問道:
“荊顏那丫頭可嫁人了?”
名喚荊顏的女孩,打小就跟在衛如意身邊玩兒,一來二去,就與衛淵特別熟絡了。
姜河他們有好幾次欺負衛淵時,荊顏都會幫著衛淵說話。
但自從衛家離開這巷子以后,就再沒與荊顏有過聯絡。
那時,荊顏那小丫頭,還曾向衛淵表白過,說,
“若你以后娶不著媳婦,我便勉為其難的嫁給你,你可莫要不識趣。”
衛淵當時只覺著是小孩子胡鬧,便只點頭一笑,當做回應。
后來聽衛如意提及他才知道,那幾日,荊顏這丫頭,不知為何,老是傻笑。
如今想起來,他與那叫荊顏的,也算是青梅竹馬了。
姜河道:“荊顏啊,幾年前就已經嫁到城東邊一位大戶人家里去了,去歲生了一子一女。”
“她母親得病了,這段時日,她倒是時常會回家里來看望她的母親。”
“您若是在這里待上幾日,或許能夠見到她。”
衛淵搖了搖頭,“我只是隨口一問。”
姜河點頭道:“明白。”
對于荊顏那個女孩,衛淵的記憶早已模糊。
從小看大,長得雖然不是太好看,但好在面容清秀干凈,有江南女子的氣質。
將來必是一位賢妻良母。
時過境遷,兒時玩伴,也都有了各自的生活與前程。
再回首,令人追憶,嘆息。
衛淵與姜河又閑聊兩句,便就欲離開此間。
后者連忙道:“衛衛將軍,您稍等我片刻。”
只見他飛快走入家中。
衛淵忍不住有些好奇。
約莫盞茶功夫,姜河才抱著一個木匣小跑著過來,道:
“您不提起荊顏,我差點忘了,荊顏姑娘在出嫁前,交給我一個木匣,說是讓我遇到您的話,將這木匣交給您。”
“這匣子,我自始至終都沒有打開,如今見到您來,也算了卻一樁心事。”
衛淵接過匣子,打開一看,往日記憶,如泉水般立時涌入腦海。
匣子里,裝著的是衛淵曾送給她的一些小禮物。
有綁在衣服上的裝飾,有小木梳,還有.衛淵教她寫字時,所寫的第一個字——‘荊’。
衛淵笑了笑,將木匣又遞給姜河,道:“這些物甚,我留著沒用,幫我燒了吧。”
姜河點了點頭,接過木匣,沒在說什么。
衛淵與陳大牛離開此間。
這一走,便是再也不會來了。
而衛淵,也非當年那個充滿朝氣的少年。
兩世為人,早已不同。
從此時起,衛淵只是忠勇伯,不是姜河他們印象里的那個‘衛家子’了。
離開英才巷,衛淵返回馬車。
就在將要離去時,有一輛轎子從旁邊經過。
微風徐徐。
二人車簾輕輕吹動,相顧無言。
衛淵朝著那坐在轎子里的婦人點了點頭。
婦人稍稍愣神,旋即莞爾一笑。
僅是瞬間,雙方就已各自離去,再無回首之期。
似遇故人,似遇春風,此別再難遇,再不遇。
待衛淵走后。
那婦人轎子里,還坐著一位婢女,她好奇問道:
“大娘子,方才您在與誰打招呼?那坐在馬車里的,好像是一位大官,兩旁還有當兵的護著,真威風。”
婦人低頭沉默片刻,最終抬頭一笑道:
“他啊,是塊木頭。”
木頭?
婢女噗嗤一笑,“大娘子,哪有您這樣說人家的?若讓人家知道,定是要尋咱們麻煩。”
婦人又笑了笑“他若下了馬車,縱使是當著他的面,我也敢這樣去說。”
婢女困惑道:“大娘子竟還與這等貴人相識?以前怎么從未聽您說過?”
婦人搖了搖頭,“各有各的路要走,有甚好說的?”
在她心中,衛淵下不下馬車,都不重要了。
因為她口中的木頭,是那個充滿著朝氣的少年郎,絕非是如今跺跺腳就能使整個國朝抖三抖的大將軍。
多年未見,僅是一眼,匆匆一瞥,她仍能看出,他是昔年那個少年郎。
可他不再是那個少年郎了。
衛淵離開廣陵縣城,便就前往衛家村。
不知為何,他下意識認為,此次來廣陵,更像是與過去道個別。
由于柴功早就通知衛家村眾人。
于是,此刻,整個村子里的百姓,都站在村門口相迎,同時還議論紛紛道:
“衛將軍真的會來咱們這種地方?”
“當年他父母得病的時候,衛將軍曾挨家挨戶的敲門給咱借錢,還說待他功成名就時,定會百倍奉還于咱們,當初只覺是玩笑話,沒想到.人家竟是真的做到了。”
“說起這個,慚愧啊,同是衛氏族人,當年,卻并未幫助他們這一家,害得人家大姐去賣到官宦人家當婢子去了。”
“待會兒要是衛將軍來的話,可別說這些,否則惹得人家惱怒,咱可就大禍臨頭了。”
“真是沒想到,咱們衛家村,竟是還能走出那么一位大人物,此前官府里的人來給咱們立‘忠勇村牌坊’,說是咱們村出來一位伯爺,我當時都不信”
如今衛家村已經被官府改名為‘忠勇村’。
不過附近百姓,仍是喜歡稱呼其為‘忠勇伯’。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官府不僅在衛家村修了牌坊,甚至還出巨資,修繕了衛淵的老宅,為了顯得與周圍建筑物契合,又將全村的宅子重新翻修了一遍。
甚至還修了路。
使衛家村以一年不到的光景,就漸漸興盛了起來。
這一切,自然離不開衛淵的名頭。
當地官府,也是想著,有朝一日,讓衛淵知道這些,能提拔自己一番。
站在眾人身前,是衛家村里正,此人年過花甲,在村子里享有極高威望。
他忽然瞧見,不遠處有軍隊過來,當即大聲道:
“衛將軍來了,都別說話了,誰要是敢亂說話,再提當年的事情,小心老朽拔了你們舌頭!”
眾人聽到里正所言,自是不信他真的會做出拔舌頭這樣的事情來。
但衛淵的到來,與整個村子的興衰息息相關,由不得他們不重視。
“老三,你會騎馬,騎著村里的馬,趕快去縣衙匯報,就說,衛將軍真的來這邊了。”
里正吩咐一聲。
就見一名壯漢迅速跑回村子里去騎馬。
這是揚州官吏早就知會好的,若是發現衛淵來到此間,定要差人去通報。
沒過一會兒。
數百名親衛率先來到忠勇村牌坊前矗立,列成兩排,威風凜凜。
不少人見到他們那臉上戴著的銅面具,便是感到后背發涼,有所心怯。
待衛淵的馬車緩緩駛來。
兩排侍衛忽然齊齊低頭。
如此一幕,將衛家村百姓都嚇了一跳。
不由分說,他們陸續下跪。
跪在地面的里正大聲道:“衛家村里正衛陽攜全村男女老幼,恭迎忠勇伯大駕光臨!”
隨后,按照提前彩排好的那般,所有人齊齊高呼道:“拜見忠勇伯!”
如果今日衣錦還鄉的是一位讀書人,他們完全不必如此,只需小心供奉著,應該不會出什么茬子。
但衛淵不同。
一來,衛家村百姓們對衛淵一家當年的情況并未施以援手。
二來,他們聽說,衛淵乃是一位殺人不眨眼的大將軍。
他們實在是不敢不下跪。
生怕有什么地方惹得人家不悅,這人頭就落地了。
而且,此前有個叫柴功的來過一次,指責他們收了倭使所送之禮,害得衛將軍要自掏腰包,平息此事。
聽說這個以后,全村百姓無不心有余悸。
待聽到眾人聲音之后,衛淵才緩緩下了馬車,看向里正,道:
“讓他們都起來吧。”
按照輩分,衛淵要喊里正一聲伯伯,但因父母之事,那聲伯伯,無論如何,他都是喊不出來。
今日衛淵并未身著甲胄,只是穿了一件比較低調的樸素衣衫,但那不怒自威的威嚴,仍是讓里正與眾人膽寒。
隨后,里正先是起身,朝著眾人開口道:
“忠勇伯說了,可以起來了,不必跪著了。”
話音剛落,眾人又齊齊說道:“謝忠勇伯。”
如此,才算起身。
衛淵看向里正,道:“我此次來,只為到父母故居祭奠父母,凡事不可鋪張浪費,讓大家伙各自去忙,不必陪我。”
里正恭敬作揖道:“這都是大家伙的一番心意.”
衛淵微微一皺眉頭,“嗯?!”
聞言,里正頓時打了個寒顫,連忙讓眾人散去,唯獨他自個兒陪著衛淵。
今日,衛淵來到這里,除了祭祖一事外,也是想著將自家父母的墳遷到忠烈寺的后山去。
自衛淵祖父祖母始,今后他這一脈的人,就以那座后山為衛家祖墳所在。
這件事,他已向河東衛氏族老‘衛游’去做。
站在衛氏大局上來說,衛游的輩分,遠比眼前的里正要高,而且人家又是河東衛氏族老,知曉遷墳該準備什么儀式。
由衛氏長輩來做此事,旁人也說不得什么。
待眾人散去之后,軍隊暫且把守在村外,依舊是陳大牛與幾名心腹親衛隨衛淵步行至村子里。
衛淵也看到了整座村落的變化,將這里說成是縣城里的一條小巷子,也毫不違和。
里正解釋道:“自從您被封了伯爵之后,官府不時會給我們一些好處,大家伙的日子也都好過了一些。”
這對衛淵來說,都是意料之內的事情。
走了約莫有半炷香的功夫,衛淵一行人才來到了老宅。
如今老宅經過官府的翻修,已經煥然一新,處處透著貴氣。
考慮到衛淵有念舊的可能,所以在翻新時,并未改動老宅里原先的一些布局。
不得不說,當地縣衙也算是有心了。
里正恭敬作揖道:“自縣衙將這宅子翻新之后,咱們村子里的人,不時會輪番來打掃一番,絕不使其蒙灰生塵。”
衛淵點了點頭,站在院子門外,喃喃道:“父親,母親,孩兒回來了。”
說罷,他打開院門,孤自走了進去。
里正本想跟隨。
卻見陳大牛等人將他攔在院外,“不得衛帥將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那里正說到底,就是一個普通老漢,哪里見到過煞氣這般逼人的兵卒?
連忙點頭,守在院外,不敢有絲毫造次。
衛淵來到院子里,先是看到石磨,忽然想到,二姐衛如意以十歲左右的瘦弱身軀,整日都要使用這座石磨,將大米磨成粉末,得是受了多少苦?
雖然他的兩個姐姐,都說那個時候正年幼的衛淵因父母得病一事受了很多苦,但她們又何嘗不是?
最起碼,最難的時候,衛淵一頓還能吃飽,可衛恕意姐妹二人,卻只能勒緊褲腰帶,省衣縮食。
生怕衛淵會受了什么委屈。
而且,那個時候,衛淵由于讀書,正需文房四寶。
家里都快吃不起飯了,哪還能買這些東西?
當時衛如意原本與一戶人家定了親事,只待年齡妥當便要出嫁。
那戶人家得知衛家父母得病,竟是退了親事。
無奈,二姐衛如意為了讓衛淵能讀書寫字,特意跑到與自個兒定了親事的那戶人家里去借錢。
也就是如今衛如意嫁給的張家。
要知道,婚前借錢,婚后在婆家,定是受盡白眼,但即使如此,衛如意從未說過什么。
借來錢之后,衛如意第一時間就買了紙張筆墨。
衛淵依稀記得,那日天色有些陰沉,傍晚,衛如意才趕到家中。
她很是孤傲的將紙張筆墨丟給衛淵,雙手叉腰,說道:
“以后可別說你二姐我不疼伱!”
衛淵看著那些紙張,下意識愣神,隨后緩緩開口道:“你哪來的錢?”
衛如意哼了一聲,道:“你管那么多作甚?你用不用?不用我拿去燒了!”
說罷,她作勢就拿著那些紙張沖出房門外。
衛淵連忙攔住了她,“用,不用白不用。”
衛如意忽然語重心長道:“小弟,你以后可別氣我了,我我會哭的!”
說罷就離開了衛淵所在的房間里。
思緒收回。
如今,衛淵想起那件事,心中仍是覺得愧疚不已。
小時候,衛如意從不愿讓他跟著自己玩,他還覺得,是這個二姐不喜歡自己。
待衛如意出嫁那天,衛淵才從大姐那里得知,原來那些紙張,竟是性格極為要強的衛如意跑到未來婆家去求來的。
甚至,衛如意為了讓衛淵能夠吃頓飽飯,好好用功讀書,出嫁時,還特意欺負了一向以老實出名的‘張義’。
衛如意曾對張義說,“我就那么一個弟弟,他還小,照顧不了自個兒,他得跟著我。”
張義點頭應允。
衛如意又說,“要供他讀書,供他吃食,不準苛待他!”
若是換做其他人家,只怕早就不允這門婚事了,畢竟當時要是沒有衛恕意為婢這回事,衛如意連嫁妝都拿不出來。
但誰讓張義這個老實人就認準了衛如意,非她不可呢?于是再次點頭答應。
當時很多人都說衛如意是‘扶弟魔’,當然,現在沒有這個詞匯的說法,不過意思一樣。
還罵張義是蠢貨,娶了個無底洞。
然而,自衛如意嫁到張家之后,每日起早貪黑,所干的活,比張義還多。
因為衛如意知道,她欠張家的,自然要想法去彌補。
如今,衛淵給張義買了宅子,又將張義的子嗣送到國子監里去。
十里八鄉的人,誰還說張義是個傻子?衛淵第一個不能答應。
張義曾對衛淵的善舉,足可保證,他這一脈的子嗣,在三代以內,不至于衰落。
此刻,衛淵想到憨厚老實的張義,無奈搖頭道:
“在當時那種情況,普天之下,也就我那姊兄,覺得我不是個累贅,覺得娶了我姐,是娶了一個寶。”
他依稀記得,張義自娶了衛如意之后,整天都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樣,恨不得讓所有人知道,他娶了一個怎樣‘賢惠’的妻子。
衛淵根據兒時記憶,來到父母居住的房間里,忽然看到一根陳舊的木棍,他看著那根木棍,不由得笑了笑,
“翻新這宅子時,居然未將你丟掉。”
這木棍有著不小的來歷。
話說有一夜大雨,當時衛淵的父親已經病故,母親突然高燒不退。
家里已經沒了錢財,而買退燒藥與治病藥物,需要整整一錢銀子。
衛淵瞞著家里人,冒著雨,挨家挨戶的,敲著村里百姓的房門,甚至都跪下,祈求他們,可以給自己一些銀子,用來給母親治病。
有得人家只給了他一張大餅,有得人家干脆連門都未開。
當來到一戶人家前時,剛敲了門,就見一個比自己高不少的少年將他推倒在水洼里,并且還對他拳打腳踢,
“你個窮要飯的,早就看你不順眼了,我家欠你的還是怎么著?你說給你錢就給?”
衛淵心系母親,不敢還手,只是一個勁兒的哀求道:
“求你,求你!”
“待我發達了,我一定百倍償還你們,求你!”
待我發達空口白話誰都會說,因此那人給出的回應極為冷漠,
“要不是看你也姓衛,早就把你們這一家病秧子給趕出村子里去了,豈會讓你們留在此處?趕快滾,不滾將你腿打斷!”
衛淵走投無路,只得回了家中,好在經過衛恕意悉心照料,母親暫且退了燒,挺過了那一夜。
當時衛恕意看到他失魂落魄,渾身跟個落湯雞似的,猜到他去做了什么,只是叮囑他好好休息,母親這邊有她在。
第二天,一夜未眠的衛恕意,不知從哪里拿來一根木棍,站在村子的中間地帶,不停地大聲道:
“昨夜是誰欺負了我弟,我心知肚明,我們家如今是落魄了,但是我們家并不欠你們什么。”
“你們誰要是再敢說我弟一個好歹,動他一根手指,我衛恕意便與你們不死不休,不信你們試試!”
“不要覺著我們家遇了難,你們就敢隨便欺負人,只要我衛恕意還活著,你們誰再敢欺負我弟,我定要讓你們好看!”
衛恕意自幼熟讀圣賢書,愛惜羽翼,十里八鄉皆認為她是個溫柔賢惠、知書達理的女子。
就是這樣一位女子,自那日之后,就被人釘上了一個不識教養,猶如潑婦的名頭。
但自那一日過后,村子里的人,果真沒有敢找衛淵麻煩的人了。
后來,家里實在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而衛淵不幸染了惡疾,昏迷一日一夜且高燒難退。
衛如意急的沒了法子。
衛恕意當時像是做出什么決定,向衛如意說道:
“好好照顧母親與小弟,我去見個朋友,看看能不能借來些錢財。”
身為一名女子,哪會認識什么朋友?
再加上當時的衛家,可謂家徒四壁,誰敢與他們家交朋友?
但當時衛如意心亂如麻,并未細想,就隨了衛恕意去了。
衛恕意來到城里,將自個賣給了一間人市,當了婢子。
被王若弗買走,那是后來的事情了。
當時衛恕意拿了一筆錢財,買了條魚,還買了許多吃食。
衛淵只記得,他病好了以后,那天夜里,衛恕意向他們姐弟二人說,
“小弟病好了,母親的身體也有了好轉,這是好事,只得慶祝一番。”
她興高采烈地殺了魚,還親手做了許多美味。
當時衛淵只覺著,衛恕意好久沒有這般開心過了,于是就想著,將從何處得來錢財一事,暫且埋到心底,待到將來再問。
那一夜,他們姐弟三人都很高興,臨了,衛恕意對衛淵說:
“小弟,你可要跟大姐爭口氣,大姐這輩子就這樣了,你一定要好好讀書,讀個名堂出來!”
“讓外人看看,咱們衛氏姐弟,不比他人要差!”
衛淵下意識點頭答應。
第二天,衛恕意就被人市的小廝接走。
衛淵醒的比較晚。
一覺醒來的時候,他只看到枕邊有一對衛恕意連夜趕工,繡好的護膝。
衛淵逼問二姐衛如意,才得知,性格一向堅韌,自負不輸‘李娘子’的衛恕意去了人市。
后來的某一天,衛淵感到一只護膝覺于那只有些沉重,方才注意到,那只護膝內部,竟是繡有一個口袋。
口袋里,有一兩銀子與一封信。
信上說:
“小弟,別怪大姐,大姐給衛家丟人了,大姐走后,小弟可就是家里的頂梁柱了,要好好照顧母親,照顧你二姐。”
“你二姐雖平日里擺出一副頗為討厭你的樣子,但大姐知道,你二姐最是疼你。”
“你老是說,你被別人欺負時,只有大姐替你出頭,但你從不知道,每每我替你出頭之后,你二姐都會趁著夜色,往人家家里丟磚頭石塊,砸人家的門窗”
“你二姐是個刀子嘴豆腐心,你要好好疼她護她,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天冷的時候要加衣,不要直接喝井里的水,要燒熱之后再喝,要早睡早起,不要貪睡,要.”
“愿小弟一生順遂安康,功成名就——勿念,衛恕意。”
當時的衛淵哭著看完這封書信。
之后,他穿越而來,經過多年歷練,無論前身今世,早已融于一體。
如今,他就是那個從小被人欺負的衛淵,就是那個被兩位姐姐照顧的很好得衛淵。
不是他人。
今日世人都說,衛淵很疼愛他的兩個姐姐。
可他們從不知道,他的兩個姐姐,為了他,究竟付出了多少。
那恩情,衛淵一輩子也還不完。
此時。
衛淵看到房間里供奉著的父母靈位。
這靈牌,乃是衛淵親自所刻。
后來跟著二姐去了張家時,張義的父母死活不讓衛淵拿著靈位,衛淵只好將靈位放置于家中。
如果不是經由官府翻新,這靈位也被人擦拭養護過,只怕,如今早已蒙塵。
他看著那牌位怔怔出神,不知過了多久,只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向父母靈位磕頭跪拜,喃喃道:
“爹,娘,幺兒回來了。”
“請爹娘放心,孩兒還有兩位姐姐一切都好。”
“孩兒想你們,想你們”
說著說著,這位令敵國聞風喪膽的大將軍,竟是失聲痛哭起來。
哭聲傳到院外,被陳大牛等人聽到。
里正一愣神,道:“衛將軍,無事吧?”
陳大牛猛地一皺眉頭,道:
“柴功,江稷,你們幾個,把守在三十步外,不準任何人靠近!”
隨后,陳大牛站在院門外,手握軍刀,緩緩閉上雙目,像是沒有聽到衛淵的哭聲一般,不為所動。
里正還想說些什么,就被柴功等人轟到三十步之外。
陳大牛不準也不想讓他人聽到自己大哥的哭聲。
任何人都不行。
至于他守在院門外,只是想以自己的方式,陪著衛淵,僅此而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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