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老太太當初只是中了迷藥，蘇醒之后其實就沒什么大礙了。

但是因為她年紀大了，加上之前本身的病還沒好，所以還是覺得身上軟綿綿的沒什么勁兒。

大夫給開了藥，原本其實已經可以回家了。

但是為了等葉老大他們回來，便又在醫館多住了一日。

“娘，好點沒？”葉大嫂一進屋便把手里抱著的晴天放在床邊，“晴天快去看看奶奶，讓奶奶趕緊好起來。”

晴天順著床沿兒爬到葉老太太身邊，擔心地說：“奶奶，你哪里不舒服？”

她說著伸出小手，學著之前看到過的樣子，在葉老太太心口處順了幾下。

也不知道是真有效果還是心理作用，葉老太太立刻覺得喘氣都順暢了幾分。

她一把將晴天摟進懷里，親了一口道：“還得是我們晴天，奶奶一看見你呀，病就好了大半。”

還不等她問郭氏的事兒究竟處理得怎么樣了，葉娟兒和劉全就拎著大包小包地進來了。

“嫂子，你覺得好點沒？”葉娟兒放下手里的東西，便湊到床邊關心起來，“我跟老劉過來看看你。”

劉全走到門口就停住了腳步，將手里的東西交給一旁的葉老大道：“我和你姑給你娘買了點兒東西，都是些吃用得上的。”

葉老大沒想到還真讓媳婦給說著了，還真是去買東西了。

“姑父，你跟我姑咋這么客氣呢！”葉老大推辭著不肯收，“我娘這都沒事兒，咋能收你們東西呢！”

“老大，這是我們給你娘買的，你推辭啥！”劉全道，“再說了，來探望病人不能空手來，不然容易把病招回去，這是咱們這邊的老令兒了，你們剛回來不懂，以后可得記著。”

葉老大聽得半信半疑，但也著實沒有什么其他可反駁的依據。

“行了，你快收著吧。”劉全道，“我不方便進去，正好趁這個時候去看看我家老大，他若是沒吃飯，等會兒叫他過來跟咱們一起吃，你們兄弟都還沒見過呢！”

“姑父，這……”葉老大話沒說完就被劉全塞了滿手的東西，還不等空出手來，就看著劉全駕車離開了。

這邊屋里頭，葉老太太也在埋怨葉娟兒亂花錢。

“我早都沒事了，大夫都說我隨時都能回家了，你說說你，還破費什么！

“一會兒你自己買的東西自己拎走，不然我可要生氣的！”

“嫂子，這可不興往回拿，要把病氣帶回去的。”葉娟兒笑著說，“你身子好了最好，就算你已經回家了，我也一樣得買東西去看你啊！

“再說了，嫂子你有所不知，你家可是幫了我家大忙。

“如今向磊已經留在京城做學徒，那店鋪我們都去看過了，好得不得了。

“等他以后要是出息了，得讓他把嫂子也當爹娘一樣孝敬才行！”

“那也得是向磊自己爭氣，所以才被秦小少爺看中了，不然人家怎么沒看上旁人？

“要我說，就合該你晚年有這樣的福氣，兩個兒子都出徒[注1]之后，你就擎等著享福吧！”

“享福不享福的，可不看兒子，得看兒媳。”葉娟兒道，“看看你家這幾個兒媳，個頂個的……”

葉娟兒說到這里突然頓住，想起郭氏來，登時說不下去了。

葉老太太也終于找到機會問葉大嫂。

“老大媳婦，老四媳婦找到沒有？你們都回來了，這事兒到底咋說啊？

葉娟兒一聽這話，合著這是還沒來得及跟葉老太太提呢！

她起身抱起晴天道：“晴天餓了吧？姑奶買了點心，帶你去嘗嘗好不好？”

見葉娟兒把晴天抱出去了，葉大嫂才嘆了口氣道：“娘，找著了，被王富貴賣到窯子里，孩子沒了，人也自盡了。

“我們花了點錢，直接雇人拉出城外安葬了，然后我們才回來的……”

說完這個，葉大嫂怕葉老太太上火，趕緊道：“王富貴也抓住了，被扭送去縣衙了，您放心，老二家的銀票和您的錢匣子都追回來了。

“娘，事兒都已經出了，您就也別太往心里去了，凡事往開了想吧！”

葉老太太卻異常平靜，甚至還狠狠松了口氣。

“這樣最好！”葉老太太道，“她若是真把孩子生下來，老四這輩子就算是毀她身上了。

“如今這樣也好，徹底斷了念想，過兩年再給老四踅摸個好的，娶回來消消停停地過日子。”

葉老太太心里也并非一點觸動沒有。

但郭氏能有今天這樣的下場，可以說都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錢財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反倒是知道家里少了這個攪屎棍之后，葉老太太頓時覺得壓在心上的大石頭，這回算是徹底被挪開了，連呼吸都越發輕快了。

“這樣已經算是最好的結果了。”葉老太太給這件事下了個蓋棺定論的評價之后，就不再提了。

此時葉娟兒在外面說起一起出去吃飯的事兒，葉老大便進來問葉老太太和葉三嫂吃了沒有。

“我們早就跟著醫館這邊吃過了，你們該吃飯吃飯，該忙什么就去忙什么吧。

“今晚我在這兒陪著娘，明個兒咱們一起回家。

“老二兩口子帶著孩子們在家，估計要擔心死了。”

聽她這么一說，葉老大才想起家里那邊，不免羞愧道：“我都給忙忘了，早知道找人幫著傳個消息回去就好了。”

葉老太太道：“都這個時辰了，上哪兒去找人。

“也不差這一晚上了，明個兒早點回去就是了。

“你們該干啥干啥去，有老三媳婦陪著我就行了。”

聽得葉老太太發了話，葉老大便也不再磨嘰，一家三口連帶著葉老四從醫館出來，準備找個地方吃飯。

此時劉全已經趕著車回來了。

“姑父，向鑫沒跟著來啊？”

“我讓他自己先去吃飯的地方了，我過來接你們，免得你們找不到地方。”

葉娟兒也道：“是啊，這回你們就跟著我們走吧！”

葉大嫂立刻警惕道：“姑，你來看我娘都買了那么多東西了，吃飯你可不能再……”

“再什么再！”葉娟兒見葉大嫂識破了自己的伎倆，干脆也不瞞著了。

她直接推著葉大嫂和晴天，把母女倆推到自家車上，自己也偏身坐上去，并始終抓著葉大嫂的手道：“老劉，趕緊的！”

葉大嫂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姑，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這是當街擄人呢！”

“老大媳婦，我和姑父都是嘴笨的人，不會說啥個好聽的話。

“但是我倆的確是打心里感激你們，你就讓姑做回東，不然回去之后我們心里難安啊！”

葉娟兒之所以很快就跟老葉家關系處得這么好，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兩家都是一樣性情的人。

葉大嫂自己也清楚欠人情的感受，若是不能表示點什么，這件事就會一直壓在心里，越來越沉。

于是葉大嫂只得道：“那你們也別太破費了，咱們隨便找個館子吃點東西便是了。”

“哎，都是向鑫安排的，他在縣城做學徒，對這里的酒樓飯館都熟悉，我們倆可不懂。”

葉娟兒直接把責任推到兒子身上去了。

劉全趕著車，很快便聽到了一家酒樓門口。

二層小樓的酒樓裝潢得頗為奢華，看起來還挺新的。

若是擱在平時，葉娟兒難免要上下打量感慨一番。

但是剛從京城回來，見識過玲瓏閣和瑰寶齋，再看縣城這個酒樓，就怎么看都覺得浮夸張揚沒有內涵。

“怎么挑了這么個地方？”葉大嫂一看這個門面就覺得肯定很貴，抱著晴天不想進去。

葉娟兒一把挽住她的胳膊道：“到都到了，向鑫也已經在里頭等著了，快進去吧！”

葉大嫂無奈，只得跟在葉娟兒身后進了酒樓。

雖然只是一家開在縣城的酒樓，但是縣城里也是有不少家境殷實的人家的。

他們幾個一進門，立刻就吸引了大部分人的視線。

幾個人像是誤入了什么奢華之所的鄉巴佬，光看衣裳就不像是能來這種地方吃飯的人。

葉娟兒被眾人的視線看得有些尷尬，葉大嫂的腳步也有些遲疑，猶豫著想說要不還是換個地方吧！

一樓大廳內吃飯的人也開始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起來。

“這是走錯地方了吧？”

“穿成這樣也敢來宴賓樓？”

“若是連這樣的人都來這兒吃飯，那我以后可再也不來了，簡直是自貶身價。”

“肯定是走錯門了，這里一道菜，都夠他們全家活一個月了吧？”

各種議論聲傳入幾個大人的耳朵里，說得他們耳朵都紅了，感覺呼呼地發熱。

若非兒子還在樓上雅間等著，就連葉娟兒都恨不得立刻轉身離開算了。

只有一直被葉大嫂抱在懷里的晴天絲毫沒有察覺到周遭的尷尬，她的注意力全都被酒樓的柜臺旁邊的那個大座鐘吸引過去了。

她今天剛跟秦鶴軒學會看表，正愁沒地方過癮呢！

于是她仔細看了一下表盤上的指針，轉身抱住葉大嫂的脖子道：“娘，都戌初一刻了，還不吃飯么，我都餓了。”

仿佛為了驗證晴天的話，她話音剛落，肚子里就傳來咕嚕嚕的聲音。

晴天這話一出，周圍瞬間就安靜了。

宴賓樓新開張不久，不但裝潢花了不少錢，店里的陳設也都比縣城其他酒樓好上許多。

就說這個柜臺旁邊的大座鐘吧，剛開業那會兒，多少人為了來看一眼座鐘，特意排隊花錢也要來店里吃一次飯。

許多人別說能看出幾點了，就連座鐘都是生平第一次見。

聽到晴天脫口而出地報出時間，屋里登時寂靜了一瞬。

晴天說完感覺周遭一下子安靜下來，還有點奇怪地左右環顧了一圈。

見所有人都在盯著自己看，立刻害羞地把臉埋進了葉大嫂的懷里。

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揚聲問：“伙計，這小姑娘說的時辰對么？”

伙計也被問得一愣，他雖然在酒樓做事，但是他也不會看座鐘啊！

緊接著便有人質疑道：“小姑娘，你會看鐘？該不會說瞎說的吧！”

晴天聞言登時急了，自己今天剛學會的，秦哥哥都夸自己學得快呢！

她記得一清二楚，怎么可能是瞎說的。

為了證明自己沒有瞎說，晴天立刻掏出懷表，按開上面的蓋子看了一眼。

確認時間沒有錯之后，她立刻十分有底氣地說：“就是戌初一刻，現在已經稍微超過一點兒了！”

殊不知大廳內的人已經都看傻眼了。

穿成這樣的一家人，小姑娘居然能從懷里掏出一塊懷表？

大家立刻開始仔細打量起其他人來，甚至懷疑他們是不是什么有錢人化妝改扮的。

但是有錢人是很難完美地裝作鄉下人的。

眼前這幾個人，只看臉和手上粗糙的皮膚，就幾乎可以斷定都是常年在地里干活的人。

一時間大家都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了，這也太奇怪了吧？

葉大嫂這邊，一聽說女兒餓了，登時也不想那么多了，抱著晴天就往樓梯的方向走去。

其他人見狀急忙跟上，徑直上樓去了雅間。

剛才還在說風涼話的幾個人登時訕訕的。

有人還摸摸鼻尖給自己找補道：“看來是那個大戶人家，下人們帶著小主子出來吃飯吧！

站在一旁的伙計心道，人家剛才那聲娘喊得脆生生的，你們這會兒又裝沒聽見？

一行人上樓之后，被二樓的伙計引到一個雅間，這才跟葉向鑫第一次見面。

“這就是向鑫吧？個子這么高，真是生得一表人才啊！”葉老大主動寒暄著。

“葉大哥，大嫂，葉四哥。”葉向鑫見人來了，立刻起身，挨個兒跟大家打著招呼。

“大家快坐吧，我已經點過幾個菜了，都是這家店的招牌。

“不知道你們平日喜歡吃什么，所以沒敢多點，你們再選幾個愛吃的吧！”

葉向鑫說的、做的給人感覺都挺周到的，但眼神卻在習慣性上下打量著幾位客人。

葉娟兒兩口子對此毫無察覺，只一個勁兒說讓大家不要客氣。

但注意到這一點的葉老大心里頭卻有點兒不太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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