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竹老人知道眼前看到的都是假的，都是魔像，都是幻境。

別的魔道中人使用魔法幻象，都在竭盡所能往真的方向靠攏，想辦法糊弄敵人，讓敵人以為是真的，從而掉入幻境。

這種手法其實是最下一層，遇到定力高深的敵人，或是神通法力強的，一眼就能看穿，看穿即能破去。

時飛陽這一手高明就高明在表象是假的，所承載的信息卻是真的。

枯竹老人明明知道是假的，可卻被直擊靈魂：齊漱溟就是他的命里克星，那金蟬就是他的命中救星，人家爺倆客觀存在于這個世界上，即便不站在這里，也站在別處，將來早晚有遇到的時候，他該如何面對？

“爹爹您看，他真的是無用呢，才說了他這么幾句他就氣得吐血了，真的是連做狗都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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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蓮渺渺和墨氏三兄弟正在照顧渾身骨折的金須奴，看見他出來，不禁齊聲歡呼：“哥哥！”

他過來祝賀恩師成功度過劫難。

六神無主，周身元氣跟著紊亂，他這轉世之體遠不能跟無終嶺的本尊相比，筋骨脆弱，精氣也不夠凝練。

如今千年過去，自己卻越發謹小慎微，步步算計，戰戰兢兢……若按照千年前自己的性情，豈會為了討好所謂的救星就主動與別人結仇？

枯竹老人回手，又把他們全部絞散。

枯竹老人知道這些是幻象，將其消滅輕而易舉，可對方說的道理卻消滅不了。

“轟隆隆……”大陣不停抖動，濃霧里面傳出連串的奔雷霹靂之聲。

他急忙運功壓制，可這種魔劫皆從內里發動，法力只能抵御外邪，奈何不了內邪，其本質上正邪兩股力道的源頭皆是自己，法力越強魔力越大，走火入魔的力道也就越猛。

他已經蘇醒過來一段時間了，只是還很虛弱，與上次差不多，是一條赤條條的無鱗白色細龍，通體皮肉宛如玉質，頭上一對小角，兩只眼睛又黑又亮，倒是炯炯有神。

周圍十二種煙氣涌動，漸漸混為一色，變作血紅，那水潭假山又變做血色，剛剛被他殺死的人全都血淋淋地往外爬，連齊漱溟和金蟬也渾身是血地飛出來。

他心氣迅速恢復，可身體還是很疲憊，從原來的黑鱗皮殼里面鉆出來，回顧自身，脊背上光溜溜的，那對通過法力后修出來的翅膀竟然不見了，看來這東西沒有修入基因里面，要想擁有翅膀，日后還得重新修煉。

隨著他持續發功，血色迅速退去，紅色血霧又變成了十二種彩色糾結的煙氣，里面又生出各色花雨，繽紛飛揚。

他仿佛看到自己，真的雙膝跪倒，匍匐在了金蟬的腳下，金蟬得意地哈哈大笑，抬起腳踩他的腦袋！

可話糙理不糙，說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內里的意涵，自己千載道行，如今卻要苦心積慮上趕著去討好小輩，又用鎮洞之寶去跟人換陰環，這回又不惜結下惡緣來與妖龍為敵奪取陽環，所為何來？為了的是討好救星。

他確實為了將來渡劫，上趕著巴結峨眉，處心積慮要討好救星，即便對方不說他是狗，可他實質上也是上趕著給人當狗……

齊金蟬指著枯竹老人說：“爹爹，這廝竟然倒反天罡要殺了我們，真真是好大的狗膽！將來他遇劫時，我必不救他，您是他的克星，也不必手下留情，將他打殺了，魂魄打入狗身上，牽回峨眉山，讓他做九世真正的狗……”

枯竹老人感覺自己腦子里“嗡”地一下，仿佛整個人都進入了很不真實的夢境之中。

枯竹老人這時候陷入癲狂，六神無主，氣血錯亂，法力比平時要降低很多，但此時毫無顧忌，不斷激發潛力，他這樣不惜透支壽命全力出手，付出代價極大，可他本不把這具轉生之體太過放在心上，形同將這身體獻祭，本來還有近百年壽命，這下全部拿來轉化為法力。

他那本尊在無終嶺參枯禪，參的是“枯”的境界，分化元神來中土轉世，行的是“榮”的道路，若真能徹底參悟透徹，自然撥開迷霧見蒼天，大徹大悟，明心見性，一舉跨過目前的懸崖，直飛沖天。

枯竹老人氣得神志恍惚，又抬手將他父子二人打散，他又大吼一聲，什么救星克星，什么峨眉五臺，敢侮辱他的，他都要殺掉！他要做回當年的自己，他要殺個痛快！

他又把咕嘟嘟冒血冒人的水潭假山擊碎，然后雙手向上撐起，掌心狂發青光，外面裹著耀眼的銀芒光雨，宛如兩棵巨大的青光火樹，直向上延伸，直射穿數十丈厚的血霧，懟到陣法的“天花板”上。

他放聲大吼，宛如一個發狂的野獸，以一人之力撼動整個陣法。

那金蟬還在笑：“爹爹您看，這老東西到底是旁門左道之流，我才說了幾句話，他就要走火入魔了，這種無用的老廢物，就算收來當狗看守門戶也不中用，同道們見了都要恥笑我們峨眉派沒有好骨頭，收不來好狗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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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飛陽擺了擺手，他喝的天一真水已經夠多了，現在不需要，他喘息著招手，讓他們把幾案上的禹鼎拿過來，擺在他前方，緩了緩，將恢復的法力運于左手，掐訣向鼎一指，那鼎便“嗡”地一聲，鼎蓋跳起，懸在空中，隨后鼎內飛出一道五色毫光，投入到殿外的陣法中去了。

渺渺和墨追他們合力給金須奴骨頭一一擺正，再將靈藥內服外敷，過了這么長的時間，到時飛陽蘇醒，現在已經能夠站起來自由活動了，只是還沒有完全恢復，得再服用丹藥，修養數日才行。

“哇！”枯竹噴出一口鮮血，同時眼睛、耳朵、鼻孔全都涌出血來。

他稍稍放心，轉頭看向金須奴，金須奴先前被枯竹老人弄得渾身骨骼盡碎，魂魄都要被震散了，傷得自然是萬分嚴重。

他的臉上先涌現青光，那是他修煉的太乙青靈神光，想要壓制精氣，使其回歸本源，只是立即又涌現出紅光，那是走火入魔的魔光，青紅變色，將他的臉映得彩光繚繞，一雙眼睛充滿血絲，瞳孔里綠光閃爍，猙獰恐怖。

枯竹老人這次沒有容他說完，大吼一聲，揮手將“齊家父子”擊散。

可他到底沒能參透，本尊走進“枯”的歧路，開始僵硬石化，這轉世之身走進“榮”的歧路，全身氣血不受控制，開始沸騰燃燒。

“兒啊！你不管娘啦？”他的那些父母兄弟這時候又在他身后出現，“娘要跟你去大荒山享仙福，你要教我也修仙啊……”

做完了這些，他又拿過九天元陽尺，在寬椅上盤膝坐好，凝神靜氣，默默推算一番，一切都在自己事前的計劃之內，枯竹老人走火入魔了。

時飛陽看著外面的陣法，略有些擔憂地說：“我昏睡前經過推算做出的規劃只到這里，接下來怎么做還得細細斟酌。”

單是他們四個隨便扯下幾綹頭發就能將死人救回來，更何況還有時飛陽預先煉成的各種靈丹。

他取出一件銀絲云紋的白衫穿在身上，雙足踏到仙宮的暖玉地磚，忽然膝蓋一軟，差點跌倒。

接著，他再去中土，把齊漱溟，連同他兒子也一并殺了，還有峨眉派，統統殺光！

他要向天下人證明，更是要向自己證明，他，枯竹老人，法力無邊，要度過什么狗屁地仙大劫根本不需要靠別人，他自己想過就能過去，什么救星克星，一律打殺了，看他們能奈自己如何！

時飛陽依托六壬式擺下的這座陣法本來殺傷力不強，主要是根據對方內心衍化人生百態，是問心之陣。

如此一來這陣法本來挺不過數息之間就要被徹底震碎，連同十二花煞神罡，還有里面的魔頭，除了萬載寒蚿，也全都要被震得粉碎，形神俱滅！

幸虧時飛陽這時候已經醒了。

可時飛陽這里就是不缺各種靈藥，渺渺本體是天府玉蓮，最能解毒，墨追本體是王母草，能讓人起死回生，墨香本體是仙人廑，可以以毒攻毒，墨嬰本體是紫河草，能夠助人溫養金丹，凝煉元嬰。

渺渺趕緊過來扶他到寬椅上坐下，拿裝天一真水的瓶子過來。

他告訴自己，峨眉派是長眉真人的嫡傳，玄門正宗，絕不會說出這樣輕佻無禮的話來。

枯竹老人加大法力輸出，他要靠著自身的法力把整個陣法震碎，出去以后，不分三七二十一，見人就殺，最后再攻穿地殼，勾動里面的混元精氣和乾靈真火，引爆磁氣，把整個天外神山炸成劫灰！

時飛陽深吸了口氣，從龍變成人類，這回卻不是先前的人形，而是換了一副身材，面孔也有變化，五官更加精致有型，看上去年紀還要再小個一兩歲，顧盼之間，又增添了許多飄然出塵的仙氣。

想到這里，一股怒火帶著不受控制的精氣逆行向上直沖心肺，緊跟著再混合炸裂的血液灌進大腦。

這本質上跟跪下乞求又有什么區別！

枯竹老人道心大亂，他回憶起自己千年前的光景，縱橫天下，快意恩仇，遇到什么事都想著人能勝天。

金須奴嘆了口氣：“那乞丐實在太過厲害，幸好被您困在陣法里面了，這么多長時間還沒有出來，如今師父您已經渡過劫數，修為法力更上一層樓，要收拾他應該不難吧？”

“哪有那么容易！”時飛陽笑了笑，“他可是宇宙六怪，一千多年的道行，我這真龍之身剛剛長成，凝出一顆龍珠，于仙道上也才修出胎仙嬰兒，稚嫩脆弱，連地仙都不是，可斗不過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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