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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沉浮-第五章
更新時間:2010-01-01  作者: 舍人   本書關鍵詞: 官場沉浮 | 舍人 | 宦海沉浮 
正文如下:
摸索著點燃了煤油燈,屋里一下就亮騰起來,楊陸順在寬敞的屋里有點不知所措,這么些年他已經習慣了和同學們聊聊天再睡覺的,現在已經是不可能了。下午睡足了,一絲瞌睡也沒有,還是給同學寫寫信吧。

楊陸順從書桌的抽屜里拿出印有“長江大學稿紙”字樣的材料紙,又拿出個小筆記本,里面記了很多同學們的家庭住址,在離校時,一些要好的同學都說好了,回家后就寫信,要不天南海北的不寫信,就會失去聯絡,以后想見個面都很難了。楊陸順翻看著同學們的通信地址,一時竟不知道從誰開始寫,他仔細地看著那些熟悉的名字,“袁奇志”,這個令他心動不已的名字躍入了眼簾。

袁奇志,一個很男性化的名字,他第一次聽到時毫不猶豫地認定了是個男生的名字,令他沒想到的是,名字的主人不是男生,是個女生,而且是個很漂亮的女生!其實光說漂亮是遠遠不夠的,完全用得上人世間所有贊美年輕女性是形容詞:花容月貌、沉魚落雁......她的漂亮在全校都是出了名的。可以說楊陸順第一眼見到她,就深深喜歡上了她,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把喜歡轉化成了誠摯地愛慕,可她如仙子般的氣質又使楊陸順感覺遙不可及,在她面前楊陸順只有太多是自卑、太多的仰慕。三年來楊陸順小心翼翼地把愛埋藏在了心靈的最深處,只是謹慎地維持著兩人純潔的同學友誼。

有一天楊陸順故意漫不經心地問她為什么父母給她取了個男生的名字,她先是深深地注視著他,然后婉爾一笑,露出了糯米細瓷般的牙齒,輕聲說:“我是六一年五月出生的,那年二月,毛主席為女民兵寫了首七律‘為女民兵題照’......”楊陸順恍然大悟,吟道:“颯爽英姿五尺槍,曙光初照演兵場。中華兒女多奇志,不愛紅裝愛武裝。顧名奇志!”她微微頷首,眼里盡是笑意。

楊陸順不敢與之對望,羞赧地說:“你爸爸希望你成為英姿颯爽的巾幗須眉,沒想到......”楊陸順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她鼓勵般地問:“沒想到什么?”楊陸順鼓足勇氣說:“沒想到長大后大相庭徑,卻是百媚千嬌,仙子般的人物。”說完臉紅如血,局促不安,她又深深凝視著他,面色微酡,只是輕輕笑了笑,說:“那我猜猜你為什么叫楊陸順的,陸順陸順,是不是你母親姓陸呢?如果是,那么可以解釋為楊家陸家順順利利了。我猜得對不對?”

楊陸順搖了搖頭,很自然地就說出了名字的典故,他也沒想到隱藏在心里的東西會這樣自然地說給她聽,當她聽完后捂著嘴吃吃地笑,眼里閃著柔柔的光,說:“原來是六順呀,你家人都叫你六子,我會替你保守秘密的!”

楊陸順聞著香馥馥的少女芬芳,徹底癡迷了。

這是楊陸順唯一一次跟她距離這么近地交談,她也從來沒叫過他六子,她身邊不乏優秀的男生追求,卻始終沒有人成為她的護花使者。他也很清楚:袁奇志不是他能消受得起的人!三年來他與女同學都很少說話,更沒想過與她會有什么特殊的交往,在小看自己的同時還有些許驕傲,他只是把這點驕傲從學習上考試中表現出來。不是沒女同學跟他示好,而是他時刻都很清醒,清醒得讓他自己都不理解。他明白自己的地位處境,與生皆來的東西不是換件時髦衣服、掌握了一處方言所能替代的。他寧愿已世俗的方式體驗世界而是不盲目地隨從,可他心里的目標卻是現實而清晰的,他只想回新平,只想當個自己喜歡的教師。

楊陸順長吁了一聲,自我解嘲般地說:“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還是先給張教授寫信吧。”

楊陸順對張老教授是深懷感激之情的,三年來給他的不僅是物質上的幫助,而且在精神上給予了父母般的關愛,三年五個假期全部是在張老教授家度過的,也幾乎成了張教授的親人。張老教授很是苦命,他唯一的兒子曾是個市委書記,在文革中被造反派整死,媳婦、孫女也不堪生活逼迫一起自殺身亡,文革后,被趕進牛棚的張老夫婦又重新回到長江大學,可失去的親人則是永遠失去了。是楊陸順的勤奮好學和家庭貧苦引起了張老的注意,也把滿腔的父愛傾注給了楊陸順,教他書法、和他下棋。

張老曾經多次唏噓中國政治的殘酷,從秦皇漢武到康乾盛世,從四清五反到文化大革命,任你英雄蓋世、文武齊才,在政治斗爭中犧牲的無數!他反復告誡楊陸順不要輕易涉足政治,人生短暫,在很多方面都可以有番建樹,只有政壇風云詭秘,切不可辜妄圖之!倒是極力贊同楊陸順從事教育工作,甚至還表示如果愿意留在春江市,還可以想辦法讓他留校。無奈楊陸順是孝子,父母年歲已高,須回家為爹娘養老送終。

楊陸順飛快地跟張老夫婦寫著信,言語間流露著深深地感激和眷念,也把農村的新氣象告訴了張老夫婦,在信里再三叮囑張老夫婦要注意身體,許諾有空就回學校看望兩老。

楊陸順滿意地把信折好,裝進信封,又從抽屜里找出一個陳舊了的郵票夾。說起這郵票夾還是八零年暑假時在春江市大街上意外撿的,里面僅有四整版的庚申年生肖猴郵票,用郵票袋包得嚴嚴實實。找不到失主,楊陸順就只得帶回了學校,一直閑置著沒用,就是給家里寫信也是臨時再買郵票,楊陸順曾幻想著有一天能遇到失主,來個完壁歸趙。

貼好郵票,楊陸順沒歇筆,又繼續給幾位關系較好的同學寫了信,直到最后,才給袁奇志寫,饒是楊陸順肚里墨水多,可跟自己暗戀了三年的女神寫信,也著實費了番神。

就拿稱呼來說,只寫袁奇志,又顯得生分,如果寫奇志,又過于親昵,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奇志同學這個稱呼最好了,可接下來又寫什么呢?敘說相思之苦是不敢的,如果是平淡地講述回家的見聞,又似乎枯燥乏味,真是關己則亂,在稿紙上涂涂抹抹寫了許久也不知所云,真比寫畢業論文還費力得多!后來寫著寫著居然把家里擅自替他相對象的事也寫了進去,眼看天也蒙蒙亮了,不時聽到公雞的鳴叫,只得匆匆結束,意思到了也就算是心意到了。

楊陸順伸了個懶腰,雖然感覺眼睛有點疲倦,可精神很旺,睡肯定是睡不著了,他吹熄了油燈,輕輕走進堂屋,隱隱聽到他爹的鼾聲。

堂屋的大門雖然很新,可門栓還是流傳甚久的那種:兩塊下面挖出空的木條釘在大門兩側,中間用塊厚實的木塊當插銷。

楊陸順撥開插銷,門無聲地開了,外面涌進一股新鮮夾雜著稻草香的風,他走下臺階,站在坪里,月亮早就落了水,天上的星星稀稀落落,還在一個勁地閃呀閃。他貪婪地大口呼吸著涼絲絲地空氣,隨意地伸展著四肢,心情很好,從回家后他的心情就一直很好,很輕松,而且感覺越來越好,越來越輕松,是一種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覺。

回顧四周,沒有了城市里高大建筑的壓抑,聽不到晝夜鼓噪的機動車聲響,也沒有行色匆匆的上班一族,他忽然明白了,為什么朝思暮想地回家,因為這里才是生他養他的地方,這里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楊陸順習慣性地蹦著高抬腿,覺得拖鞋不很舒服,又進屋換了雙白球鞋,穿在腳上輕飄飄、軟綿綿的,他笑了笑,這是在學校參加校排球隊時發的比賽訓練鞋,一年發三雙,他用得愛惜,帶了四雙嶄新的球鞋回來,還有幾套運動服,夏天薄棉的,冬天厚絨的,又好看又耐穿。把幾封寫好的信帶著,順便到街上郵電所發了。

做了幾個熱身動作,楊陸順沿著機耕路跑了起來,早起跑步也是他在學校養成的好習慣,呼吸著新鮮的空氣,看著如畫的田園風光,他開始加快了腳步,不知不覺上了新平河堤,陣陣涼爽的河風吹來,心曠神怡。

順著河堤,楊陸順一口氣跑到了新平街道,天也亮了起來,早起的人們多了不少,大多數是買菜的居民。

新平街道只有短短的幾十米長,兩旁是一些國營單位的門面,什么供銷社合作社、生資站、收購站、肉食站、銀行儲蓄所、郵電所,只有劇院是二層的樓房,在街道最南是一個小菜市場,人們基本是沖那里而去。

楊陸順始終臉上帶著點微笑,慢慢地過了一趟,到公社郵電所把信丟進銹跡斑斑的郵筒里,很多人都在看他,背心上的字已經告訴人們他的身份,看看汗已經干了,太陽也快升起,楊陸順又慢跑著沿路返回,跑到半路,遠遠看見他爹挑著一擔大敞籮匆匆而來。忙加快步子迎了上去,原來是一擔新鮮蔬菜。

楊陸順揮了揮手喊:“爹,你歇著,我來幫你挑!”

他爹放下擔子抹了抹臉上的汗水,笑呵呵地說:“六子,一早沒見你,在鍛煉身體啊!不用你幫我了,你回吧,你娘等你回去吃早飯哩。”

楊陸順上前就把擔子往肩膀上一挑,說:“爹,不輕啊!還是我幫你挑到菜場里去吧。爹,這菜價還吧?”

他爹跟在旁邊說:“還可以吧,只要新鮮買菜的就愛吃,六子,爹賣了兩年多的菜,也積蓄了一千多塊,給你娶媳婦用的!”

楊陸順心里熱了一下,說:“爹,你跟娘這么些年把我們幾個崽女拉扯大不容易,就別再操勞了。您年紀也大了,該歇著享享清福了。”

他爹仰著頭看著已經長大的兒子,臉上洋溢著發自內心的歡笑說:“六子是大了,說話也跟你幾個姐一樣貼心。爹是六十多了,身子骨還硬朗得很吶!還等著抱孫子哩!”

一提到這事,楊陸順不禁皺了皺眉毛,說:“爹,我不是說了嗎,才從學校出來,事業要緊,不想分了心。”他側頭看了看他爹,鼓起勇氣說:“那劉霞的事,我看您還是回了她家吧。”

他爹楞了神,不信地回問:“六子,你說什么啦?你不喜歡四妹子,要回了這門親事?”

楊陸順說:“我對劉霞一點都不了解,也就見了一次面,哪里談得上喜歡?我曉得您和娘都著急,可有些事也得問問我才行嘛。我看還是回了的好!”

他爹生氣地說:“六子,你從前很聽爹娘的話,這是怎么了?都安排得好好的,四妹子到家里走動也快一年了,說回就回得了的么?爹娘的老了,可眼神還好使,沒給你挑錯人家,昨天四妹子也說了,戶口轉成跟你一樣的城鎮戶口,下半年她爹劉支書就要給她在街上合作社安排工作,幾多好的人家,什么都不要操心,你還嫌棄什么呢?”

楊陸順倔強地說:“爹,我只曉得現在婚姻自主,戀愛自由,連四姐都是自由戀愛,到我這里就要搞父母包辦呀!就算劉霞家再好,結婚是我的終身大事,我有決定權!”

他爹氣得順手就在他頭上來了一暴栗,顫聲說:“好你個六子,翅膀硬了不聽話了啊!問你自己找對象沒,你說沒找,有本事你自己找撒!都二十三的人了,連對象都沒找,是不是要等爹娘死了也抱不上孫子啊?你自己到處看看,跟你一般年紀的哪個不是第二胎都生了啊,你還在鬼說什么事業要緊,老話說得好,不成家何成業?莫看你到省城讀了三年大學,你回來還是我楊家大爹的崽,還得聽我的話!”

楊陸順鐵青著臉不回話,在他記憶里父親是溺愛他的,可以說從來沒打罵過他,可如今罵他不說還動了他,叫他一時接受不了,只是犟著腦袋挑著擔子吭哧吭哧往前猛走。

他爹在后面一路小跑著,氣吁吁地說:“六子,你莫做出一副樣子給爹看,爹也是為你好!那四妹子是農村妹子不錯,可人長得俊俏,又對我和你娘好,也是高中生,沒埋汰你呀?你沒去人家四妹子家看,人家住的是紅磚瓦屋,三個哥哥個個會賺錢,能不挑剔咱家窮就不錯了,現在找個對象,光是彩禮錢就要五千塊,可人家四妹子硬只收了一千,到咱家來一次就要帶點好吃好用的來,多懂事的妹子,全安平公社找不出第二個!人家不圖錢財,是看中了你的人才,莫不曉得天高地厚,尾巴翹得上了天!我現在心里還在打鼓,人家要曉得你是個窮教書,只怕你不回人家,人家倒先回了你。大學生怎么了?你到了公社、縣里當國家干部人家還說做你媳婦當個官太太,你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只是個臭老九!”

楊陸順猛地頓住了腳步,紅著眼睛說:“爹,連你也看不起自己的崽當老師啊?當老師就那么下作啊?我跟你說老實話,我先回了劉霞還爭個面子,那劉霞要曉得我是教書的,今天也不會再來我家了,遲早是要回了的,她也看不起教書是!”說完眼淚就流了下來。

他爹見兒子傷心傷意地哭,心就軟了,用手揩去楊陸順臉上的淚水,說:“我的崽耶,爹也是老糊涂了,你能跳出農門,吃上國家糧,我應該是滿意了的,人心不足啊,我是唯愿你好了再好啊!我老楊家祖上就沒有當官的先人,自己也是赤腳一世人,四十三歲才有了你這個獨苗繼承楊家香火,那時我就謝天謝地很滿足了,見你從小讀書聰明,屋里再苦也供你讀書,也是想楊家出個讀書人,從此不再臉朝黃土背朝天,你考起了大學,到省里讀書,你曉得我好神氣不?我小翼一世,從來跟別人說話都是和聲和氣,你讀三年大學,我硬是在公社、在隊里粗起喉嚨、挺起腰桿威武了三年!你讓我揚眉吐氣啊,光大楊家的門楣啊,從此后楊家再不是下作的農蠢子啊!我放出話說要給你找對象,方圓一、二十里的人家托媒人上門提親,有的干脆就帶著妹子到屋里來給爹娘挑,我跟你娘眼睛都看花了,盡是漂亮妹子,惹得四周鄰舍都羨慕得死!費勁心思才定了劉家四妹子,也是她是高中生,不至于文墨不通,哪曉得你還是不喜歡。六子啊,我不是說教書的下作,知識分子走到那里都受鄉里人尊敬,可劉支書說的那句什么、什么學而優則仕沒講錯啊,象你這樣有本事的人不當干部,誰還有資格當?莫不說你甘心讓大字不識三五個的人來領導你?崽呀,還改不改得?你莫去當老師了,就是到公社當個一般干部,也勝過當老師啊!崽呀,你爹心里急咧!”說到傷心處,老頭也咿呀咿呀地哭起來。

楊陸順沒想到他爹在他身上寄予了如此大的希望,他放下肩頭的擔子,嘆息著說:“爹,都已經到學校報到了,哪還改得了?其實當老師沒您想得那么不好,我從小就希望當老師,在大學里,張老教授也苦勸我莫打政治的主意,道理也說得很清楚,那張老教授的兒子,一個堂堂的市委書記就被造反派整死了,政治斗爭殘酷詭秘,那就是前車之鑒呀。爹,我教書育人,給國家培養人才,不也是高尚崇高的么?沒有老師,我也考不上大學。你不記得了,當年你還專程走了三十幾里路去五中張老師家感謝的么?”

他爹說:“事已至此,我也不說什么了,你是見了大世面的,講道理我說不過,可老話說得好,讀書人孝字當頭,你到底聽不聽爹娘的話?”

楊陸順點點頭說:“爹,我是你的兒子,當然聽你的話了。”

他爹默默地往前走著,腰桿似乎彎了不少,楊陸順挑起擔子緊跟在后面,半晌才聽到他爹說:“崽呀,你跟四妹子的事就隨你了,家里已經下了一千元錢的定,你要是先提出回,那一千元就打了水漂,看想個辦法讓四妹子先回,還拿得那點錢回,爹娘老了,要賺點錢不容易啊!”

楊陸順聽他爹松了口,并沒有歡喜,反倒是心情沉重了不少,想要對方提出解除親事拿回定金,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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