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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玉令-第972章 大結局(三)2
更新時間:2024-03-26  作者: 姒錦   本書關鍵詞: 靈異 | 懸疑推理 | 推理偵探 | 姒錦 | 明智屋小說 | 錦衣玉令 | 姒錦 | 錦衣玉令 
正文如下:
這是以前時雍為王氏看診時告訴她的,好家伙,這話被她當名言似的記在心上,時時刻刻都樂呵呵的。

時雍半闔著眼睛,賴床,順便撒嬌。

“娘,我可不可以再睡一會兒?”

“不可以。”王氏照她屁股上輕輕一拍,“看看都什么時辰了?快些,一會兒灌湯包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看在灌湯包的份上,時雍伸了一個懶腰,墨跡著爬起來,宋香趕緊上前,和嫻衣一起伺候她洗漱。

嫻衣也算王氏的養女,這幾年時雍不在京中的日子,她和朱九常去鼓樓街看望老娘老父,同宋香關系也處得近,因此,姐妹一起動手,絲毫不見生分。

親人在側的感覺,十分的好。

時雍笑盈盈地逗著盼兒和環兒,順便問嫻衣。

“九哥的傷可大好了?”

嫻衣眉目微動,遲疑一下,“差不多快好了。”

時雍剛松一口氣,就聽她道:“不過孫大夫說,傷及筋骨,可能會留下些暗疾。”

“暗疾?”

嫻衣嗯了一聲,點點頭,“便是腿傷無法恢復如初,大抵兩條腿會不一樣長,走路會受點影響……”看時雍臉色微變,嫻衣又笑了起來。

“不過他都說了,不妨事。就他那身板,等傷好起來,多練練,興許就復原了。”

時下的醫療設備本就簡陋,而朱九的傷情主要在于他受傷后沒有得到及時的醫治,而是被邪君投入大獄,延誤了最佳治療時機,這才會造成后遺癥。

時雍道:“過兩日,等我師父回來了,你讓九哥找他瞧瞧,他老人家是外傷圣手,就沒有他治不好的。”

嫻衣笑了起來,“好嘞。”

有兩個小孩子在旁邊,氣氛和樂,一家人嘻嘻哈哈地玩笑著,時間過得極快。

時雍洗漱好,被兩個姐妹扶上桌子,王氏遞上筷子,滿眼希翼地盯著時雍。

“快嘗嘗。好不好吃?”

時雍點點頭,做出咽唾沫的樣子,笑盈盈地夾起一個灌湯包,塞入嘴里,咬一口,臉色微微一變。

“怎么樣?”王氏有些迫不及待。

宋香和嫻衣也眼巴巴地盯住她,大氣不敢出。

時雍僵硬一瞬,只眨眼工夫,臉上又恢復了笑容。

“好吃!太好吃了。”

王氏卻變了臉,“當真?”

時雍點頭,嗯一聲,笑盈盈地哄王氏,“從未吃過如此清香鮮美的灌湯包。皮薄餡足、小巧精致,一口咬下去,滿嘴都是油。好吃,好吃極了。”

她朝王氏豎了豎大拇指,完了又夾一個,狼吞虎咽。

王氏默默立在旁邊,看了看宋香突然變得哀傷的眼,怔忡片刻,很快就跟著笑了起來。

“吃。你既喜歡,明兒娘又給你做。”

“有娘真好。”

時雍難得撒嬌,這一撒嬌啊,聲軟又乖巧,王氏有些架勢不住,借口帶盼兒洗手,抱著孩子去了院子里的水盆。

盼兒很乖,小手伸入水盆。

可是,洗著洗著,她發現水面蕩起了漣漪,有水珠滴下來。

小丫頭訝然地抬頭看著王氏。

“姥姥,你為什么哭哭?”

王氏飛快地用袖子抹去眼淚,破涕為笑。

“呸呸呸!姥姥才不會哭。有壞蛾子入了眼罷了。”

“哦。蛾子在哪里?盼兒幫姥姥打蛾子。”

王氏輕嗯一聲,臉上帶著笑,卻難抑心頭的酸澀。

今早做灌湯包的時候,她想到阿拾嘴里無味,愣是一勺一勺地加鹽。鹽多得宋長貴嘗一口就咂舌再吐掉的地步。誰知,家里鹽罐快倒出來了,時雍竟然沒有吃出半分?

吃完早膳,時雍就被王氏和姐妹兩個帶著出了街。初冬陽光,溫暖地透過冬衣,顯得格外溫柔。

這是美好的一天。

時雍的馬車穿過鼓樓,行過皇城大街,看著前面的一切,竟有一種做夢的恍惚感。

車水馬龍的街道上,是鱗次櫛比的商鋪,走街串戶的小販,叉著腰與鄰里吵架的婦人,端著衣服去河邊盥洗的妙齡少女,打馬而過的鮮衣公子,偶有一兩個頑童追逐著從小巷中跑出來,發出清脆若銀鈴的笑聲……

陽光如金子般撒在這一幀幀景象里,宛如一幅長長的畫卷,徐徐攤開在眼前。

這京城,繁華如舊,盛世模樣。

“真好呀!”

時雍情不自禁地感慨。

宋香順著她的目光,望向街邊小食攤上冒著熱氣的鍋子,細聲細氣地問:

“姐姐,你要吃什么?”

時雍看著翻滾的油鍋和煎得金黃的油餅,搖搖頭,微微一笑,“方才吃飽了,現在不餓。”

“哦。”宋香又不知說什么了,想讓她開心,卻又無力。

突然,前方鬧市是傳來一道尖銳的喊聲,是個女子在罵他不爭氣的夫君,言詞粗俗,狀若顛狂,潑辣到了極點。

時雍覺得有些耳熟,皺了皺眉,循聲望了過去。

遠處的街面上,人群嘻嘻哈哈地起著哄,將那夫婦二人圍在里面,指點、笑鬧,一個個像在看瘋子,好不快活,不見有半分同情。

時雍瞇了瞇眼睛,想看得清楚些,卻影影綽綽,不太分明。

“那里發生什么了?”

王氏和宋香齊齊看過去。

“姐姐,是……”

宋香正要開口,被王氏掐了一把,笑著把話接了過來,尖酸地哼了聲。

“是一對好吃懶做的叫花子。是街上出了名的懶漢和惡婆,見天兒的罵咧吵嘴,街坊鄰居見多了,拿他們當笑話取樂罷了。你別看了,仔細傷了眼睛。”

說罷,她放下了馬車簾子。

人群里那個被罵的“懶漢”胡子拉碴,穿著一身簡陋的粗布衣裳,手里牽著一個幾歲大的孩子,那孩子皺著小臉哭得稀里嘩啦,面前的婦人在指著他的鼻子罵,他卻沒有半分反應,目光隨著那一輛越去越遠的馬車,慢慢游走……

他是謝再衡。

奉天門事變時,謝再衡就聽說錦城王妃回京了,被白馬扶舟當作人質押在了宮中,后來又聽說被錦城王救了出來,受了些傷,從此便一直在府里養傷,從不外出。

謝再衡從旁人嘴里打聽來她的消息,真真假假,他無從得知,心下的酸甜苦辣,也難以分辨。

但方才那一眼,他確認自己看到了阿拾的臉。

也看到她瞇起了眼,在默默地審視著自己。

或許是在嘲諷他,淪落至此,落魄如狗。

六年光陰過去,謝再衡眼里的阿拾,絲毫沒變。

不,比以前更有風韻,也更具女子的柔美。

只可惜,如今的他和阿拾,隔的已非千里萬里,而是天和地的距離,連妄想都覺奢侈——

物是人非。

他已經沒有心力去回憶曾經的情感,日復一日地為生存發愁,早已磨平了他的棱角。

謝再衡再不是那個才高八斗的翩翩公子,而是一個面色蠟黃憔悴滄桑的中年窮漢。有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有一個變賣完家產,甚至想賣孩子換首飾的惡妻。即便午夜夢回,也無“情感”二字,只剩“金錢”。

這絕望的日子,一眼望不到頭……

這天,王氏帶著時雍逛了許多地方,車轆轤走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也講遍了這京城六年來的逸事。張家的嬸子,李家的媳婦,連賣豬肉的劉屠戶家新添了大胖孫子,王氏都沒有落下,一一告訴了她。

六年時光,發生了很多事情。

水洗巷張捕快家的“死人鬼宅”,幾年前被一個外地入京的客商買下來,夷平重建,改建成了布莊,生意做得紅紅火火。閑云閣的嫻娘搬離了水洗巷,開了一個更大的店鋪,兩年前,屠勇喪妻,跪在閑云閣門口求娶,許是年紀大了,嫻娘終是動了心,眼下她仍沒有自己的孩兒,但與屠勇夫妻恩愛,人人稱羨。

順天府衙門的幾個捕快,都各自成了家,就連周明生也娶了媳婦。

年輕時的夢總歸成了云煙。

周明生沒有娶到心儀的呂雪凝,終究是聽從了父母之命,娶了一個比他小好幾歲的黃花大閨女。

成親前,周明生給時雍捎過一封信,報過喜,只字沒提呂雪凝,字里行間看似歡喜,如今卻聽王氏說起,成親那日,周明生喝得酩酊大醉,沒同新娘子洞房,卻是跑到郊外的農莊,抱著呂雪凝家門口的一株大槐樹,痛哭流涕。

那天下著雪,京城冷得能凍死耕牛,周明生哭得累極,醉倒在雪地上。最后,是呂雪凝讓農莊上的兩位莊稼漢用驢車將他拖回的周家。

許是新婚里受了這閑氣,婚前柔軟如水的嬌嫁娘,婚后與周明生多有齟齬,與婆母也難以相處,爭吵不休。新婚一年,她就哭跑回娘家十余次,最厲害的一次,媳婦家的幾個哥嫂、舅爺、叔伯,浩浩蕩蕩幾個人扛著鋤頭到周家要說法,整整三天,說是周大娘又奉茶水,又賠銀子道歉才算了事……

王氏道:“有一次去朱九家吃喝出來,碰到你周大娘,聽她抱怨了半個時辰,說她的兒媳嬌貴,沒生成小姐的命,卻有小姐福分,嫁過來就十指不沾陽春水,要她侍候就不說了,結婚這么久,鳥蛋都沒有下一個……”

時雍輕聲問:“周大娘可有后悔,當初阻撓周明生和呂姑娘的親事?”

王氏遲疑,搖頭,“這個倒沒有說。你周大娘多強勢的一個人?縱是她有天大的苦水不也得往肚子里咽啊?”

頓了頓,王氏又尖酸地哼聲道:“想是后悔了的。比起呂姑娘來,她這個兒媳婦,不論是容貌品性還是才德,那可都是差得老遠了,換誰會不悔?要我說,也是活該。誰教她當初嫌棄人家不干凈?呸”

前日呂雪凝來拜見過時雍。

這些年,呂雪凝仍是獨身一人,還是那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樣,氣色卻是好了許多。

呂家當年是有些家底的,呂雪凝又是一個能寫會算的姑娘,商戶出身、慧質蘭心,很有些經商的頭腦。她在農莊置地買屋,兩年后又包下了村子里的一片荒山,雇用村里的農戶開墾,再種上瓜果蔬菜,兩年下來培育成了一片沃土,又將時雍曾經告訴過她的“大棚種植”進行了改良,種植一些反季節的蔬菜,然后在京城開了個店,不再賣米了,改行賣當季水果或反季的蔬菜,并定點供應給各大高檔酒樓和富貴人家,供不應求……

有錢的小姐,是有底氣的,呂雪凝一個人將日子過得風生水起。前日來無乩館的時候,兩輛驢車里馱的全是果子和蔬菜,這樣的季節,人瞧一眼那翠綠的葉子,整個人都舒心不少……

時雍逛遍京城,最終在定國公府停下,求見烏嬋。

那妮子墨墨跡跡老半天,這才牽著策兒出來,腦袋上包了一個青布頭巾,揭住額頭,看上去模樣有點古怪。

可她偏不肯承認是去廟里燒香磕頭鬧的,要說是陳蕭欺負她,磕在床頭上磕傷的。

時雍替她瞧了瞧傷,好一番取笑。

“沒有想到,幾年工夫,左將軍便重獲夫權,居然敢爬到你頭上動武了?”

烏嬋哼笑,“那是你不知道,人家最近又立了戰功,可俏著呢……”

為免麻煩,時雍沒有去國公府,而是把烏嬋拉到她的馬車上來坐下,又悄悄問她。

“后來,那兩個送來的侍妾怎么樣了?”

烏嬋臉色微暗,“留下了。”

時雍微愕,烏嬋看著她擔憂的眼神,捏了捏策兒的小手,低低道:“是我做主留下來的,他為此還同我鬧了別扭,半個月沒理我。”

時雍皺起眉頭,“那你是如何想的?為何要給自己找不自在?”

烏嬋忽而一笑。

“阿時,我沒有你那般好命……他那樣的身份,沒個侍妾在身邊也說不過去。我想過了,今日不收,明日人家就會再送。一次又一次,天長日久,難保他不會有一次就被年輕貌美的姑娘所打動……有些事情,既是避免不了,那便隨緣吧。”

時雍久久沒有說話。

“當年我嫁他,原本也是想好了的。不別扭!”烏嬋又抿唇一笑,反過來安,雍,“你別這么看著我,放寬心好吧?我和他感情好得很,比成婚那會兒還要好上幾分呢。他平常并不去侍妾房中過夜。兩個侍妾倒也乖巧,知道陳蕭的狗脾氣,不會腆著臉來爭寵,更不會找我的麻煩。當然,我投桃報李,也好吃好喝地供著她們,衣裳首飾往她們房里送,娘家有什么要幫扶的,我都應允。彼此相安無事,幾年下來,也還和睦。”

再是和睦,府里養著兩個同樣屬于自己丈夫的女子,大抵也會不舒服嗎?

時雍不能想象這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烏嬋到底是舊時女子,如此十分知足的模樣,拉過策兒的手,便滿臉慈愛的笑開。

“我家策兒聰慧,好讀書。公公和他爹都喜歡得不得了,說他們老陳家祖墳冒青煙了,出了一個會讀書的孩子,就連算命的都說,策兒是文曲星下凡,將來是要中狀元的……”

時雍也跟著笑了起來,摸摸陳策的腦袋。

“這小機靈的模樣,一看就是文曲星。”

“哈哈哈哈!”

烏嬋笑了起來,“這算命的為了幾兩銀子瞎扯掰,他們信也就算了,連你也信?”

時雍道:“信啊。我最信算命了。”

烏嬋突然意識到什么,閉上嘴巴,看著時雍的笑容,換了話題。

“說來也是奇怪。自從有了策兒,我的日子就順當了。公公待我更好,我和策兒他爹也恩愛了許多,便有私底下有幾句齟齬,他也都會依著我,哄著我。按我說,策兒不是什么文曲星,而是我的小福星……”

時雍安靜地聽著烏嬋說起定國公府里的那些事。

大大小小,林林總總,從她輕快的語氣來看,她與陳蕭過得確實不錯……

世上本無十全十美的事,只要當事人覺得好,那便是真的好。時雍看著烏嬋這般紅火日子,為她懸著的心,也算落了下去。

消磨了一盞茶的工夫,時雍就向她告辭了。

“嬋兒。今日來看過你,再往后,我就不來了。”

烏嬋聽得她這句話,心里突然一沉。

“為何不來?”

時雍笑了起來,眉眼生花,“哪有我日日往定國公府跑的道理?我若天天來,你家左將軍不得把我轟出去呀?”

“他敢!”烏嬋聲音未落,表情又軟化了下來,握住時雍的手,目光楚楚帶些惆悵,“阿時,你要快些好起來,我去求菩薩,每天去求,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會的。我們和紅玉還有十年之約呢?我怎么也要撐到那時候。”

“我呸!可不許胡說,什么十年,我們還有二十年,三十年……上百年呢。”

“那不成老不死的了?”時雍笑不可止,拍了拍烏嬋的手背,“別擔心我。瞧瞧你這額頭……”

時雍又拂開她的頭巾,看著紅腫破皮的傷口,皺了皺眉頭,“疼不疼?陳將軍該心疼壞了吧。”

“他才沒有……”烏嬋臉上露出小女人的嬌澀。時雍微笑,拍拍她,“回頭我讓人給你送些上好的藥膏來,涂了不留疤。”

“這點小傷算什么。”烏嬋拉下頭巾遮掩傷口,不以為然地撇嘴巴,“橫豎孩子都生了,也不再嫁人,有疤就有疤吧,這輩子我都賴定他了。”

聽她說得理直氣壯的樣子,時雍內心極是安慰。

想到當初為愛癡迷的小烏嬋,再看看已為人母的大烏嬋,時雍突然覺得時光真是奇妙——無不淡忘,無不治愈。

烏嬋帶著策兒下車前,突然停下腳步,回頭來問時雍,“燕穆和南傾、云度他們都還好吧?”

“好的。”時雍道:“我回京前,將他們留在錦城府了。”

母親和兩個孩子都在錦城,時雍離開時又帶走了白執和嫻衣,總歸要留下自己的親信,護佑一家老小的安全,她才能放心。

“過幾日,燕穆就要帶臨川和萇言來京了。”

“是嗎?那我定要來見一見,看看他們模樣都變了沒有。”烏嬋滿臉帶笑,一眼望去,有對昔日友人的惦念,卻不見再有男女之情。

時雍莞爾,“好,我到時派人支會你。”

說罷,她將來之前準備好的一個大紅封塞到策兒的懷里。

“乖孩子,快收著。這是干娘給的見面禮。”

陳策抬頭看他母親,有些猶豫。

“拿著吧。”烏嬋低頭,撫著策兒的肩膀拍了拍,朝時雍一笑,“還不快去謝過干娘,和干娘再會。”

陳策點點頭,端正地走到時雍跟前,雙手拱起,下腰作揖。

“策兒謝過干娘,干娘要照顧好自己的身子。策兒過兩日再同娘來看您,與臨川弟弟和萇言妹妹一道玩耍。”

時雍笑容越發擴大,一臉燦爛。

“策兒真乖。你和臨川、萇言,一定能做好朋友。”

陳策乖巧地點頭。

馬車掉頭,車轆轤壓過路面,漸漸遠去。

時雍打開簾子看出去時,烏嬋仍然摟住策兒,安靜地站在府門外。

時雍微笑著朝烏嬋揮了揮手,“快回吧。外面風大。”

不知烏嬋聽沒聽見,直到馬車拐角,她仍然站在原地。

時雍默默地落下簾子,扭頭對王氏道:“娘。我想去雪凝家走走……”

王氏看了宋香一眼,遲疑道:“出門時,女婿可是叮囑過的,不得出城,不能走遠。”

時雍笑了一下,撩開簾子叫。

“白執。”

白執騎馬隨行在外,聞聲應道:“屬下在。王妃有何吩咐?”

時雍道:“可以去城外農莊走走嗎?”

白執抬頭看了看天色,又側目看向身邊的楊斐。

“斐哥,你看呢?”

當年去漠北的臥底任務為楊斐奠定了地位,眼下除了謝放,誰都得尊稱一聲斐哥,如今,他也是一個能當事的人了。

楊斐看了一眼時雍,“未時須回。”

時雍調侃道:“全憑斐哥吩咐。”

楊斐:“不敢。”

楊斐不想看時雍的笑臉,這樣燦爛平和的笑,讓他有些不敢直視。

駕一聲,楊斐別開臉去,打馬在前,追逐著天邊的云彩,護送車駕駛向城門。

時雍什么都沒有說,楊斐卻懂得她的心思。

那些友人,她都想趁著五感盡失前,去一一告別,看看他們的樣子,聽聽他們的聲音……

楊斐認識時雍多年,也是這時才意識到,這位英姿颯爽,不讓須眉的錦城王妃,內心如此細膩、柔軟。

夕陽的余暉,漸漸被收入了云層,天空陰沉下來,仿佛要下雨了。

時雍從農莊返回無乩館的時候,車上放了好幾個籃子,里面全是呂雪凝送的蔬菜。

她上車時喜氣洋洋,還同楊斐開了玩笑。

“斐哥勿怪。與舊友相見,多說了幾句話,耽誤了時辰。”

這會兒離楊斐規定的未時,已然過了半個時辰,但楊斐沒有催促,只是臉色不太好看。看時雍笑盈盈打趣,楊斐沉默地騎著馬,像來時一樣,打馬走到前面,直到車里傳來一道王氏的尖叫,楊斐才變了臉色,勒住馬繩,靠近車前。

“大娘,王妃出了何事?”

“快。快些回去。阿拾暈過去了。她身子好燙……快些回去找大夫……”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王妃。你別睡!”

“這里有王妃配的藥,喂她服下兩粒。”

車里幾個人驚慌失措地忙亂起來,一聲比一聲讓人緊張。

車外,楊斐看了同樣緊張的白執一眼,沉聲道:“你快馬回去,稟告王爺。”

白執拱手,“是。”

楊斐又掉頭看向駕車的予安。

“下去。我來……”

予安早已嚇得手足無措,腿肚子發軟,聽到楊斐這么說,連忙下車將鞭子交到楊斐的手上。

楊斐接過馬鞭,回頭看向馬車。

“王妃!屬下這就送你回府見王爺,你撐住——”

嫻衣喂到嘴里的藥丸極苦,苦到盡頭,又有一絲甘甜的回味,這是時雍自己配的當歸寧神丸,在嫻衣身上備上一瓶,就是為了她出門的不時之需。

喉頭的藥味最先刺激到時雍的意識,她覺得苦。可是在馬車顛顛的行走中,她努力了好幾次,都無法醒轉過來……

她的世界,仿佛沉入了濃墨潑就的泥潭里,看不到半分光彩,一片黑暗,就連她自己,也仿佛被人施了魔咒,整個人石化般僵硬,耳朵里沒有聲音,安靜得宛若身處無厓的空間。

無一物,無一人,無一聲。

動不了,喊不出,如同死人。

植物人就是這樣嗎?

焚情只會讓她五感盡失,為何會變成植物人?

這是哪里?鼻子里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味道?

時雍這么想著,眼睛突然被人扳開,一束光線照射進來,刺目而昏眩,幾乎剎那就喚醒了她的神志。

“娘……”

時雍用盡全力喚了一聲,試圖坐起來。

“別動!你身體還很虛弱,不要動啊。等等……”

說話的人聲音很是激動,即便時雍意識有些模糊,仍然能從那人的語氣里聽出欣喜。只是,這是一個陌生的聲音,時雍不知道她是誰。

眼睛看不見東西,這讓時雍對任何陌生的東西都會產生強烈的不安。

“你是誰?我娘呢?趙呢?”

對方似乎愣了愣,沒有回答她,而是轉頭對著外面大喊。

“護士,護士,快去叫醫生。病人醒了,醒了!”

護士,醫生?

時雍大為震驚。

難不成她又回到了過去?

這樣的意識讓她只遲疑了半秒,就感覺到心里的某個位置如同刀絞一般的疼痛。

她的丈夫,她的兒女,還有她的那些朋友,全都不屬于這個時空……

原來焚情真正的作用不是忘記七情六欲,而是失去。在她所有的感覺漸漸消失的最后,是失去了靈魂。

時雍已不清楚這到底是桃木鏡被焚的原因,還是焚情之毒的原因。她沒有像上次死去那般,直接附體到另一個人的身上,而是回到了現代,回到了她前生死亡前的搶救……

那一世,她不想死,卻沒能活過來。

而現在,她希望自己能干干脆脆地死去。

是時空折疊,還是平行空間?猝然發生的事實,讓時雍已弄不分明真假。她的腦子里只有一個瘋狂的念頭,死去吧,死去吧,回到那個時空去。哪怕會失去五感,沒有視,聽,味,觸,智,她都愿意。

“快!快,醒了。醒了!”

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群白大褂滿臉喜色地走進來,看到的卻是病床上的人,淚流滿面。

時雍此時已是清醒,半瞇的眼看著雪白的墻壁。這是與前世一模一樣的地方,好像時光仍然卡在當初搶救的時候。

她側過頭,就看到床邊的一個時鐘。

時雍記得十分清楚,那一世,當這個時鐘的時針、分針和秒針重合的那一刻,她便失去了意識,等再次醒來,便是荼山上的小時雍了……

而現在離那一秒還有三分鐘。

難道那瀕臨死亡的苦楚,她還得再受一遍?

“醒了,阿拾醒了。”

王氏激動地看著睜開眼睛的女兒,又望望宋香和嫻衣,“這藥丸子還挺有用的。我家阿拾當真是神醫也。”

第一句話,王氏是對宋香和嫻衣說的。

第二句話,王氏是對懷里的閨女說的。

可是,阿拾看著她,一動不動,雙眼里寫滿了迷茫,無神的眼珠緩緩轉動著,左右看看,好像在回憶什么,很快蒼白的臉上,又變成為震驚。

“阿拾?”

“姐……”

王氏和宋香喊著她的名字,見她沒有什么反應,又抬手到她的眼前晃了晃,然后湊到她的耳朵邊,扯著嗓子大喊一聲。

“阿拾。你聽得見嗎?”

宋阿拾好似受不了這大喇叭一樣的聲音,偏了偏頭,看看馬車里的環境,再看看欣喜的王氏和宋香,疑惑地問。

“這是哪里?你們為什么這副模樣?”

王氏詫異地瞪大眼睛,“你不知道這是哪里?”

宋阿拾冷漠地看著王氏,對宋香好像也沒有什么好感的模樣,烏青的雙唇緊緊抿著,雙眼空洞地審視著她們,眉頭緊擰,一字都無,也不給她們任何反應,反而充滿了戒備。

王氏和宋香對視一眼,突然覺得眼前這人的表情,有幾分熟悉。

仿佛是阿拾十幾歲的模樣。那時的王氏還是一個討厭的后娘,宋香更是少不更事喜歡欺負長姐的惡毒妹妹,那會兒,阿拾看她們就是這樣的眼神,不冷不熱,眼底是藏不住的厭惡。

“阿拾?”王氏試探著叫了一聲。

阿拾的眉心皺得更深,她似乎很不習慣王氏這樣的關切的目光。

“有什么話就說。不必假惺惺的。”

宋香看看王氏,緊張地潤了潤嘴唇,“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阿拾閉了閉眼睛,眼睛里再次流露出那種迷茫不解,但語氣很冷漠。

“我很好。不用你管。”

王氏聽著這熟悉的語調,猛地掩住嘴巴,驚詫地看著她。

她們做夢也沒有想到一個人昏迷片刻再醒過來,性子變了,甚至連發生過的事情都不記得。

母女倆交換著眼神,宋香比阿拾更為茫然。

“這是怎么了?怎么會這樣……姐姐,你是什么都不記得了嗎?”

嫻衣比她們要鎮定許多。

在今日之前,時雍就已經對這種事情的發生有過預判——她怕自己不再是宋阿拾,怕有一天睜開眼睛的那個人,不再是她。

嫻衣身為時雍近身的侍女,得到過時雍的囑托。在旁邊觀察片刻,嬤衣已然明白發生了什么事。

一時間,她心頭酸楚,眼眶紅透,狠狠捏著拳心,指甲都快入了肉,這才強行逼自己冷靜下來。

“宋姑娘是吧?你可還記得我。”

宋阿拾點點頭,“嫻衣姐姐。”

聽到她昔日的稱呼,嫻衣雙眼一閉,心存的那點僥幸,悉數破滅——

最害怕的事情,終究還是來了。

她家王妃走了。

醒過來的是宋阿拾。

不是時雍,不是王爺心頭的那個人了……

這可如何是好?

嫻衣摁住額頭,寧愿此刻暈過去的是自己。

------題外話------

今天一萬七千多字,仍然是沒有修完的一天。

多了,看錯別字都得看好久,反復讀兩遍,人就暈了。

呃呃呃,明天繼續更,但不會太多了,哈哈哈,估計明天或者后天,就能全部更完,姐妹再忍受我兩天。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