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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試天下-第27章 無回星會曼清歌
更新時間:2024-03-26  作者: 傾泠月   本書關鍵詞: 仙俠 | 仙俠小說 | 修真小說 | 傾泠月 | 明智屋小說 | 且試天下 | 傾泠月 | 且試天下 
正文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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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案瑤琴,寂寂待誰?清風吹拂,冰輪孤照。

幽谷伊人,倚竹待誰?天涯雪鴻,日暮空望。

長吟凄凄,長思瑟瑟。回首翩然,青絲染霜。

一縷清歌和著幽幽琴聲,輕輕飄蕩于暮風里,灑落著千回百轉的憂思。

暮色里的落華宮稍稍褪去了那份華貴典雅,如其宮名一般,在這百花爛漫的盛夏里有著繁華落盡后才有的寥落。

“公主,喝杯茶潤潤喉。”凌兒捧上一杯香茗,輕聲喚著坐在琴案前的華純然。

“擱著吧。”華純然頭也不抬道。

“公主是在憂心主上和駙馬嗎?”凌兒悄悄瞟一眼華純然,小心翼翼地問道。

一直凝視著七弦琴的華純然忽然抬首看向凌兒,一雙美眸褪去柔波,目光變得明利,“凌兒覺得駙馬如何?”

凌兒被華純然目光一盯,不知怎的心頭便一慌,結結巴巴道:“駙馬……和豐……公子一樣……都……都是人中之龍。”

“你慌什么?”見凌兒如此害怕,華純然微微一笑,恢復她溫雅柔情的面貌,“我只不過隨口問問,你且下去吧。”

“是。”凌兒垂首退下,可走幾步又轉回身,“公主,這幾日二公子天天都來落華宮,我一律照您的吩咐說您身體不適,需安靜休養,只是……這么久了……您……”說著她悄悄抬眸瞅一眼華純然臉色,見她神色溫和才繼續說道,“二公子似乎很著急的樣子,您是不是見見他?”

“幾位王兄的膽子也太小了一點。”華純然聞言淡淡一笑,笑容里帶出一絲譏諷,“只不過是情勢緊迫下調動了五萬大軍罷了,竟然害怕受父王責罰,如此畏首畏尾,又如何能承繼父王大業?”說罷她搖搖頭,有些無可奈何,還有些失望,又帶著些許慶幸。

“那公主……”凌兒試探著,“下次二公子再來時,您可要見見他?”

華純然目光微閃,然后打量著凌兒,將她上下細細看了一番,輕輕笑道:“二哥算是我華氏子弟中最為杰出的,不但儀表堂堂,還寫得一手好文章,又會吟歌彈唱,在眾兄弟中也最得父王寵愛。凌兒你說是不是?”

凌兒頓時身子一顫,撲通跪下,垂首哆嗦道:“公……公主……奴婢……奴婢……”

“凌兒,你這是干什么?”華純然卻是一臉驚怪地看著凌兒,“你又沒做錯什么,我又沒責怪你,如何要這般?”

“公主,奴婢知錯,請公主饒恕。”凌兒惶恐道。

“知錯?你有何錯呢?”華純然似乎還是不大明白,微微蹙著黛眉,“你一直是我最得力的侍女,我一向待你有如姐妹,你也一直盡心盡力地服侍我,你這樣說倒叫我疑惑了。”

“公主,奴婢……奴婢……”凌兒低著頭,已是滿心惶恐,一張秀麗的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

“凌兒,你怎么啦?”華純然的聲音依然嬌柔動聽。

“公主,奴婢再也不敢了!公主,您就饒恕奴婢這一次吧!”凌兒抬頭,滿臉哀求地看著華純然。她侍候這位公主多年,心知眼前這張絕美的容顏是多么的惑人醉人,卻也知這絕美容顏后的那顆心是何等的深沉冷酷!

“凌兒,你老是叫我饒恕你,可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你到底做錯了什么,這叫我從何饒你呢?”華純然優雅地掏出絲帕拭了拭鼻尖的汗珠,然后端起茶杯,輕啜一口才繼續道,“你倒是跟我說個清楚呀。”

“公主,奴婢……”凌兒手指緊緊攥住裙裾,猶疑許久,終于一咬牙,“奴婢不該撿二公子掉的詩箋,奴婢不該收二公子送的玉環,奴婢不該為二公子說話,奴婢不該……不該對二公子心生……心生好感,奴婢……公主,奴婢知錯了,求您看在這些年奴婢忠心服侍的份上,饒過奴婢這一回,公主……”她伸手攀住華純然的雙膝輕輕搖著,眼淚漣漣地哀求著。

“哦,原來是這樣啊。”華純然恍然大悟,然后微微俯身,伸指輕抬起凌兒的下頜,“這也沒什么錯,想你青春年華,又生得這般的清秀可人,二哥又是倜儻兒郎,這遺詩箋、贈玉環的也是順情順理,我與二哥兄妹一場,與你也是主仆一場,自然是應該成全你們。”

“公主……奴婢……”凌兒聽了這番話卻更加懼怕,攀著華純然雙膝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凌兒放心,我不會怪責于你。”華純然放下凌兒的下頜,抬手以絲帕給她拭著臉上的淚水,“快起來了,跪這么久,腿都痛了吧?這可不行,給二哥知道了定然心痛,到時可要怪責我了,我可擔待不起呀。”

那樣溫柔的話語,那樣體貼的動作,那樣美麗的面孔,那樣絕艷的笑容……這一切卻令凌兒如置冰窟,從頭冷到腳,生死關頭,她再也顧不得什么,脫口道:“公主,奴婢……奴婢不該將您平日與奴婢說的話傳給二公子!”說完了這句話,她便閉上了眼睛,惶然等待著。

華純然面無表情地看著跪在腳下的凌兒,久久地看著,靜靜地看著,過了許久,久到凌兒都要絕望時,殿中才響起了她不帶任何情感的聲音,“凌兒,你來到我身邊多少年了?”

“回稟公主,六年了。”凌兒戰戰兢兢地答道。

“六年了呀,這么多年不見你長進,反倒是越發糊涂了!”華純然冷冷一笑,目光如針般扎在凌兒身上,“平日里,你的那些心思,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反正無傷大雅,可這一回……哼!你跟著我這么多年,我是什么樣的人你竟不清楚嗎?我是你可以糊弄的人嗎?”

“奴婢……奴婢……”凌兒哆嗦著不敢抬頭看華純然。

“想當年你才進宮時不過十二歲,我憐你機靈乖巧特挑了在身邊,這六年來我自問待你不薄,落華宮中宮女內侍百多人,你幾乎就排在我之后,我雖有兄弟姐妹,但待你可說比他們還要親,可你……”華純然的目光有如冰泉,冷冷地看著凌兒,看著這個可謂一起長大的,一直視如小妹的人,心頭盡是失望,還有些傷感,“這些就是你對我的回報嗎?”

“公主,凌兒可對天發誓,決無背叛傷害您之心!”聽到華純然傷痛的聲音,凌兒猛然抬首,滿臉的悔恨與凄苦,“凌兒真的無心背叛您,只是二公子問起時,凌兒……凌兒就……”

“就不由自主地說了是嗎?”華純然忽地笑了,笑得無奈又悲傷,“如此看來,你心中,我是遠遠及不上二哥的,否則你怎會毫不猶豫地一股腦全說出去?”

“公主……”凌兒又悔又痛,想起公主多年的厚待之情,不由哽咽哭泣,一時忽又寧愿被公主重重責罰。

一時殿中只有凌兒的啜泣聲。

許久后,華純然站起身,“你起來吧,我不怪你也不想責你。”她俯身抱起案上的七弦琴,移步往殿外走去,“侯門深宮,果然是沒有十分的真心。”

“公主……”凌兒撲上去抱住華純然的雙膝,她知道,如若今日公主就這樣了事,那便代表著她再也不會理會自己了。

華純然站在殿中,目光穿過殿門,遙望著暮色里的宮宇,白日里看來金碧輝煌的王宮,在陰暗的暮色里卻似一只龐然猛獸,張開著大口,將她們這些王侯貴胄們納入腹中,她自嘲地笑笑,輕聲道:“我不怪你,那是因為……”話音微微一頓,片刻后才幽幽道,“想當初,我不也是想盡辦法要留住他嗎?只為他眼中那一絲溫情,我便也愿不顧一切。”

她轉身看著凌兒,“在我眼中懦弱無能的二哥,在你心中卻是才貌佳郎。為著他,你寧愿背叛我,這般心思……我憐你這點情,此次便饒過你,你起來吧。”

“公主……”凌兒依然惶惶不安,卻不敢不從,顫著身子爬起來。

“你跟我來。”華純然抱著琴往寢殿走去。

凌兒忙擦干凈臉跟上。

到了寢殿,華純然走至妝臺前,開啟最大的妝奩,頓時珠光寶氣盈目,她伸手取出一支黃金鳳釵,釵子打制得精巧無比,鳳目之上嵌著桂圓大小的珍珠,鳳身上嵌著無數紅色寶石,鳳尾上則墜著各色玉石,一望就知珍貴異常,“你既與二哥情投意合,我便成全了你們,這支火云金鳳連帶一盒首飾,便予你做嫁妝。”她又取過一個約莫尺許高低的檀木妝奩,將鳳釵置于其上。

“公主,凌兒不要!求公主不要趕凌兒走!”凌兒頓時慌了,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失聲泣求。

華純然搖頭,“你是不能留在我這了,看在這六年的情分上,你我便好聚好散罷!”

“公主……”凌兒悲凄地看著華純然,淚如雨下。

“你去收拾一下,明日我就派人送你去二哥的府邸。”華純然不再看凌兒,抬手揮了揮,“你下去吧,明日也不用來辭我。”

“公主,凌兒……凌兒……”

“順便帶一句話給二哥,調兵之事,待父王歸來時,純然自會向父王領罪。”華純然神色肅然。

眼見無望,凌兒只有哀哀凄凄地退下。

華純然在妝臺前坐下,抬手輕輕撫著琴弦,淙淙琴音里,響起她低低的淺嘆,“長吟凄凄,長思瑟瑟……”

無回谷里,夜空上星光耀宇,月瀉千里,若不看谷中的千軍萬馬,這樣的夜晚寧靜莊穆。

“你看了半夜,可有所得?”皇朝爬上山坡,問著坡頂直立的人影。

玉無緣立于坡頂,仰首望天,神情靜穆,夜風拂起衣袂,似飄飄欲乘風歸去的天人。

“看那邊。”他伸手指向天空的西南角,那里的星星密集明亮,倒好像是所有的星辰都約好了似的齊聚一處,群星閃爍,照亮了天幕。

“這說明什么?”皇朝不懂星象,只是看這現象也覺得有些異常。

“西南方,我們不正處在大東朝的西南嗎?”玉無緣收回手指,語音縹緲玄秘,“王星與將星皆齊聚于此。”

皇朝目光一閃,然后望向玉無緣,“如此說來,無須蒼茫山一會,無回谷里便可定天下之主?”

“不應該是這樣的。”玉無緣卻搖頭,目光依然緊鎖于天幕上的星群,“無回谷不應該是你們決戰之處,時局也不許你們在此一決生死。”

“為何如此說?”皇朝目光再望向星空,“就連星象不都說明我們該在此一戰嗎?”

“不對。”玉無緣依然搖頭,“并非窮途末路之時,放手一搏必要是在無后顧之憂時才行的,而你們……”忽然他停住話,平靜無波的眼眸一瞬間射出亮芒,臉上涌起一抹淺淺的,似早已明了的微笑,“看吧,果然是這樣的。”

“那是……”皇朝也看到了,劍眉不由凝起,“那是何意?”

但見那西南星群處,忽有四星移動,似有散開之意,那四星最大最亮,仿若是群星之首。

“天命自有其因。”玉無緣回頭看著皇朝,“明日你即知為何。”

六月五日卯時。

風云騎豐蘭息營帳中,他正看著手中探子以星火令送來的急信,看完后半晌無語。

“公子,穿雨先生請您盡快定奪。”一道黑影朦朦朧朧地跪在地上,若不是他發出聲音,幾乎讓人以為那只是一團模糊的暗影,而不是一個人。

“你回去告訴穿雨,就按他所說的做。”豐蘭息終于收起信,淡淡吩咐道。

“是,先生還問,公子何時回雍州?”黑影問。

“要回去時我自會通知你們,你去吧。”豐蘭息起身。

“是,小人告退。”黑影一閃,便自帳門前消失。

而同時,金衣騎營帳中,皇朝也同樣接到一封星火令傳來的急信。

帳簾掀動,玉無緣走了進來,目光掃一眼地上跪著的信使,再瞟一眼皇朝手中的信,似早已料到一般,并無驚奇訝異。

“商州已攻取祈云四城。”皇朝將信遞予玉無緣。

玉無緣接過信,隨意掃一眼即還給皇朝,“你如何決定?”

皇朝不答,目光看向信使,“你回去告訴蕭將軍,我已知悉。”

“是!”信使垂首退去。

皇朝站起身來,走出營帳,抬首望向天空,朝陽已升起,天地一片明朗,“想不到竟真如你所說,時局不許我們一戰。”

“你們僵持在無回谷里時,北王、商王豈肯錯失良機,還是乘勢瓜分祈云,以增實力。”身后玉無緣淡淡說道,“而無回谷里,你即算是能打敗風云騎、墨羽騎,但以雙方實力來說,必然是大傷元氣,到時北王、商王又何須懼你。”

“而且即算在無回谷里勝了,也并不等于奪得了青州和雍州,如此一想,無回一戰還真是不值。”皇朝負手回首,眼眸亮得如同盛在水中的金子,“而且以五萬爭天騎加六萬金衣騎對付風云騎與墨羽騎的九萬大軍,勝的并不一定是我,對嗎?”

玉無緣淡淡一笑,“無回谷中,你們勝數各有五成。”

“不管是勝是敗,無回谷里我們是不能作生死對決的。”皇朝轉身看向對面,“你不用擔心我,我心中最重的不是與他們之間的勝負,而是江山——我三歲即立志要握于掌中的天下!”

“心志之堅,無人能及你。”玉無緣笑得欣慰。

“哈哈……”皇朝大笑,卻無歡意,“一直‘重傷昏迷’的幽王也該醒了,畢竟接下來的事,該由他做了。”

午時末,豐蘭息被請入風惜云的營帳。

“不知青王喚蘭息前來所為何事?”豐蘭息立于帳中淡淡問道。

“去傳齊將軍、修將軍、林將軍和程將軍過來。”風惜云卻先吩咐著侍立在帳前的親兵。

“是。”親兵忙去傳令。

“幽王要求議和。”風惜云指指桌上。

豐蘭息只瞟了一眼,道:“看來皇朝也收到消息了。”

風惜云點頭,他們各有各的消息渠道,北州與商州趁他們僵戰無回谷時,大舉進攻祈云王域,現已各自占得數城,若拖得久,只怕王域堪憂。

“時局如此,我也只能先與幽王議和,余下也再待日后圖謀了。”她說著看住豐蘭息,“無回谷事了,我自會兌現我的承諾。”

豐蘭息聞言,黑眸看向她,幽深無比,不透一絲情緒。

景炎二十六年,六月八日,青州青王風惜云與幽州幽王華弈天于無回谷休戰議和。幽州作為主動發動戰爭的一國,除了賠償青州巨額金銀外,幽王還親自向青王道歉。

議和后,雙方按照習俗在谷中燃起篝火,搬出美酒,殺牛宰羊,舉行和宴。

篝火的最前方,搭起一座丈高的高臺,高臺上坐著風惜云、豐蘭息、華弈天、皇朝、玉無緣,以高臺為界,左邊是風云騎、墨羽騎,右邊是爭天騎、金衣騎。

休戰了,戰士們都暫時放下了刀劍,放下了仇恨,圍坐谷中,暢飲美酒,大快朵頤。

無回谷這一夜,不再有殺氣,不再有鮮血,不再有死亡,只有美酒的醇香與戰士們的笑聲。

戰士們開懷痛飲時,高臺上卻甚為安靜。主位上,幽王與風惜云并坐,然后風惜云旁邊是豐蘭息,幽王身旁則是皇朝與玉無緣。此時幽王的臉色依舊蒼白,比之當日幽王都的初見,已顯老態。

五人坐在高臺上,雖有美酒佳肴,但氣氛卻安靜得近乎沉悶。

幽王還未從風惜云就是白風夕,豐蘭息就是黑豐息的震驚中回神;皇朝則是首次見到華冠袞服的風惜云,頗為驚艷;玉無緣目光空蒙地望著遠處;風惜云優雅端坐,面色平和,臉上甚至掛著矜持淺笑,一派女王的高貴雍容;豐蘭息卻仿若局外之人,閑坐一旁,悠然品酒。

時辰就在這高臺上沉悶、高臺下火熱的氣氛中緩緩流淌。

戌時,所有人都已有了七分醉意。

風惜云端起酒杯,這是她今夜喝的第十二杯酒,此時她亦有些微醺,目光掃過谷中,篝火下是戰士們被酒熏紅的臉,她看著微有欣慰,目光收回時,卻對上一對眼睛,頓時手一抖,杯中的酒溢出來,垂眸看著杯中晃動的酒水,胸膛里似有什么也在晃動著,縈繞在懷,十分難受。

她驀然起身,走至臺前,道:“酒至酣時豈能無歌!”聲音清亮地飄蕩于谷中,還在歡醉的戰士們頓時停杯望來,一時谷中靜然無聲,她目光一掃,然后望向皇朝,“借皇世子寶劍一用如何?”今日她與幽王都不帶兵器,豐蘭息向來不用兵器,臺上五人倒只皇朝腰間掛了柄劍。

皇朝目光一亮,微笑頷首,然后摘下腰間寶劍,手一揚,長劍出鞘,飛向半空。

風惜云翩然躍起,素手一伸,寶劍已接在手,身子一旋,衣帶飛揚,仿若半空盛開一朵金邊白蓮,盈盈飄落高臺。

“好!”谷中響起一陣喝彩聲。

風惜云垂眸凝視手中寶劍,劍身雪白,火光之下寒光凜凜,“無雪寶劍——孤便以劍為歌,以助諸位酒興!”

話落時,長劍一揮,一抹寒意凌空劃過,劍身舞動,銀芒飛灑,仿若是雪飛大地的空茫,又仿若是長虹貫日的壯麗。

刺破青天鍔未殘。

長佇立,

風雪過千山!

滴滴鮮血渾不見。

鞘中鳴,

霜刃風華現。

風惜云啟喉而歌,歌聲清亮里卻有一股男兒的軒昂大氣,一種亂世英雄才有的雄邁豪情。劍芒飛射,劍舞如蛇,那華麗的衣袍輕裹嬌軀,于高臺上飛舞,時而矯健如龍,時而優雅如鶴,時而輕盈如風,時而柔逸如云……

但見高臺上一團銀芒裹著金虹游云,仿若是一湖雪水托著一朵金邊白蓮,谷中數十萬大軍皆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高臺上那如天女飛舞的身影,目眩神搖,心醉智迷……原來凜然不可犯的女王也可以這樣的絕艷奇美!

三尺青鋒照膽寒。

光乍起,

恍若驚雷綻。

醉里挑燈麾下看。

孤煙起,

狂歌笑經年。

清越的歌聲如涼風繞過每個人的耳際,而后歌聲里的雄昂氣概漸漸淡去,只余清音如煙似雨,綿綿纏來,繞在每人的心頭,只覺得空茫悵然,生出一種滄海桑田的淡淡倦意。

風雨飄搖腰間懸。

嘆一聲,

清淚竟闌珊!

歌至尾聲,風惜云目光輕轉,落向座中白衣如雪的天人,清眸似水,幽波微蕩,目光相遇,那雙空明悠遠的眼睛里,激蕩起連綿波紋,可自始至終,他只靜靜坐著。她心底輕嘆,轉身回首,長發飛揚如瀑,目光掃過萬軍,清冷幽明,素手輕挽,劍光散去,亭亭而立,威儀如銀鳳丹凰。

那一夜,青州之王風惜云以她的絕代風姿傾倒了無回谷中的數十萬大軍,傾倒了那些亂世英雄!

那一夜,無人能忘記青王那雄邁中略帶倦意的歌聲,無人能忘記青王豪氣且清逸的劍舞!

也是那一夜,有數十萬大軍親眼目睹了風惜云拔劍飛躍的矯健英姿,世人一掃往日“惜云公主病體羸弱”的認知,都贊她不愧為鳳王的后代,稱她是“鳳王再世”,日后史書言及其容貌時亦留下“天姿鳳儀”四字。后世里有許多的野史傳奇以她為主角,總會將她與那日無回谷中的豐蘭息、玉無緣、皇朝這些亂世翩翩公子連在一起,總是述說著他們之間那些恩怨情仇。

無回谷里,那夜史稱“無回之約”,又叫“四王初會”,但后世史家評論說“華弈天一生功業比之朝、蘭、惜遠不及也,不足以相論”,因此后人多稱之為“三王初會”或是“王星初遇”。

無回之戰便以看似平手的面貌結束了,但當年參戰的人,不論是冀、青、幽、雍任何一州之人,都清楚地知道,也都清楚地認識到:無回谷中,慘敗的是幽王,平手的是皇世子與青王,而還未曾出手的是天人慈悲的玉公子與神秘莫測的蘭息公子。

也是無回谷戰事之后,江湖上開始流傳“白風黑息即為青州女王風惜云和雍州世子豐蘭息”的說法。

曲終人散,宴罷人歸。

篝火燃盡,只余一堆灰燼,朦朧晨光之中,一抹白影坐在冷卻的灰燼旁,清幽的琴音自他指下瀉出。

昨夜曾聚數十萬大軍的無回谷,今日卻是空寂清幽,只有琴音泠泠飄灑,在谷中寂寞地奏著,許是想等一個知音人,又許是奏與這谷中萬物,這蒼天大地聽,將心中所有不能道、不能訴的一一托這琴音……

“傾盡泠水兮接天月,鏡花如幻兮空意遙。”一道清泠如琴的嗓音響起,然后一道身影飄落谷中。

“你來了。”獨自奏琴的玉無緣抬首,便看到風惜云立于身前。

不,應該說是風夕。眼前的人素衣雪月,長發披垂,瞳眸如星,唇邊含著淡淡微笑,眉間恣意無拘,這是江湖上那個簡單瀟灑的白風夕。

“我是來道別的,白風夕不該是不辭而別之人。”風夕的聲音如山澗溪流,平靜地潺潺流過。

“告別?”玉無緣凝眸看著她,深深看著許久,“天地間將不再有白風夕了是嗎?”

風夕淺淺一笑,若一朵青蓮開在水中,柔淡清涼,“以后只有青州青王風惜云。”她說話時,抬眸凝視前方,那里皇朝正大步走來。

走到跟前,皇朝靜靜看著眼前的素衣女子,看著她面上輕淺的笑容,眉目間恣意無拘的神情,一時有些恍然。

最初,他們荒山相遇,他們就是這般模樣。他說要辟荒山為湖,請她滌塵凈顏,她說便是在天涯海角也會回來洗一把臉,戲言猶在耳邊,可他們之間已壁壘重重,遙遙萬里。

“以后白風夕當真不復存在了嗎?”他喃喃低語,似在問風夕,又似在自問。

“風惜云在時,白風夕便不在。”風夕淡淡笑道,聲音輕柔卻堅定。目光望向皇朝身后,一名女子正快步走來,濃眉大眼,背負長弓,腰掛羽箭,端是英姿颯爽。“是霜羽將軍嗎?”她的語氣溫和平靜,仿佛她們是熟識的朋友,仿佛她們不是敵人,她不曾射殺過包承,而她也未曾射殺過燕瀛洲。

“正是。”秋九霜向風夕躬身行禮,然后抬頭光明正大地看著她。

秋九霜心中一直很欽佩這位曾是武林第一女俠的白風夕,后來知道她就是青州風氏的公主、如今的青王時更添了好奇,想知道江湖上行事無忌如風的人,作為一國之君時又是什么模樣。

此刻她見到了,清眸素顏,白衣雪月,若只論容顏,自然不及那位大東第一美人純然公主,可眉間的氣宇,周身的風華,卻是華純然遠遠不及的,難怪被贊為“天姿鳳儀”,當真是天然姿態,如鳳威儀。

“很可惜我們相識得有點晚,否則可以結伴去醉鬼谷,偷老鬼的醉鬼酒喝。”風夕微微嘆息。

“呃?”秋九霜一愣,但隨即便笑了,是了,只有這樣無忌無拘的人才會令人驚奇難忘。

“老鬼釀的酒啊,實是天下第一。”風夕眼眸微瞇,似乎十分地神往,眉梢眼角里都流露出饞意,“只可惜老鬼看得太緊,若你我結伴,定能好好配合,將老鬼的酒偷個精光,氣得老鬼變成真鬼!”

秋九霜眼睛亮晶晶的,“我一次能喝個十壇。”

風夕挑眉,“老鬼說他釀酒天下第一,我喝酒天下第一。”

兩人相對而笑,頗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一旁的皇朝與玉無緣看著,不由都微微一笑,溫和恬淡。

遠遠的,谷口走來一道身影,隔著十來丈時卻停步,靜靜地站著,若有所待。

風夕看到了,然后目光緩緩掃過,最后落在玉無緣身上,凝眸一笑,“再會。”

話落,她轉身離去,決絕得不給任何人挽留的機會,黑發在半空中劃過一道長長的弧線,然后盈盈落回白衣,她走得極快,眨眼間便已走遠。

琴聲再次響起,仿佛是挽留,又仿佛是送別。

看著漸漸走近的人,豐蘭息心頭一松,慢慢地,輕輕地舒出一口氣,似怕舒得急了,便泄露了什么。

婉轉的琴聲在身后幽幽響著,風夕卻覺得雙腿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識一般,堅定快速地往前走去。她很想回頭看一眼,可是前方……那道墨色的身影無言地站在那兒,她知道他在等她,漸漸地近了,那身形那五官,清晰得如同鏤刻在心,那雙如墨潭似的眼眸正望著她……那樣的目光,不知為何,讓她怦然心動。

怦怦怦的聲音里,她在疑惑,是什么在跳動?

注釋:

友人張鵬進所作《十六字令》h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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