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將軍狐疑地看向謝昌言。
“見了南宮靂,我就將長凝郡主的遺書留給你如何?”謝昌言手掌撐著地慢慢站起身,背靠在柱子上,虛弱地沖著江老將軍無奈的說:“我一把年紀了,還不知能不能活到明兒,不論他做過什么,都是我的孩子,見見,總不為過吧?”
南宮靂就被關押在宮里,江老將軍是知情的,但,南宮靂身份特殊,一旦發生什么,他萬死難辭其咎。
見他遲遲不說話。
謝昌言掩飾了眼中的焦急,蜷著拳抵在了唇邊輕輕咳嗽,她身子單薄,因為咳嗽,身子還劇烈地顫抖,顯得越發纖弱。
“你可知明兒是什么日子?”她呢喃。
江老將軍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
“是我父親的忌日,幾十年來我一直都不敢去謝家上香,我還記得父親一向嚴苛,親自教我騎馬射箭,帶我去狩獵場,助我獵了一頭成年的野狼,父親很驕傲,常常夸我不次于男兒。”
謝昌言佝僂著身朝著一旁的長凳走去,這幾步她走得極慢,說幾句話時便咳嗽兩聲。
聽她這么說,江老將軍也陷入了回憶。
在一次狩獵場上,謝家老爺子曾救過他一命。
當時他和謝昌言還有婚約在身,謝家老爺子私底下也沒少提點他,誰能想到為百姓謀福祉,遇事果斷,廉潔正直的謝太傅竟被先祖皇帝逼得觸柱而亡?
江老將軍唏噓不已。
“自我被送去和親后,父親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他自小疼我入骨,更是為了我沒少頂撞先祖皇帝,他那么英勇無畏之人,就應該后世敬仰,而不是凄凄慘死。”
謝昌言說到這情緒就有些激動了,目光盯著江老將軍:“我怎能不恨?”
江老將軍倏然彎了腰,來之前的怒火已經煙消云散了。
“得知父親死訊后,又有誰知道我差點兒死在了生產上,可我不能死,謝家還等著我呢。”
謝昌言的一只手緊緊攥著欄桿,緊咬著牙:“這些年我一直在等一個機會回來,我只想給謝家平反,又有何錯,謝家人難道就該死么?”
她字字珠璣,聲聲質問。
江老將軍臉色有些發白,嘆:“這些已經是過去了。”
“謝家兩位嫡女,我兄長又犯了什么錯?”
他語噎。
承認有些時候,帝后的做法有些偏激了。
謝家罪不至此。
“你只記得長凝郡主多么不易,可曾記得,我才是你的未婚妻!”謝昌言眼角流淚,大顆大顆地滑落,紅著眼眸:“如今江家是肱骨之臣,名門望族,可謝家呢?”
江老將軍仰頭看她:“當年的事你還知道多少?”
沒想到先祖皇帝這么混賬,竟……竟敢對長凝郡主下手。
“皇族秘聞你不知道也就罷了,最是無情帝王家,若有朝一日,江家威脅到了皇上的位置,江家必定不會善終。”
謝昌言一副我都是為了你好的模樣,她望著江老將軍的眼神多了幾分祈求。
“為人子,為人母,我都是不稱職的,我已將時日無多了,能不能讓我見一見南宮靂,去一趟謝家祠堂給父親上三柱清香?”
江老將軍抿了抿唇。
許久,他才說:“你剛才說的事,知道的人有多少?”
謝昌言思索片刻:“邱麗皇族知道一些。”
“什么?”
“長凝郡主的書信曾被我一并帶去了邱麗,偶然間被其他人瞧過。”謝昌言歉意道:“若不是我時日無多,這件事我是一輩子都不想說的,江凜那孩子聰慧機敏,我瞧著也喜歡,怎么忍心看他陷于困境。”
提及江凜。
江老將軍的視線浮現了一抹擔憂。
江凜是他最后的底線,他也知道江凜去了邱麗,他本來不想同意的,架不住傅璽來勸說,又有皇后的保證,再加上納蘭清的聰慧陪伴,江老將軍這才同意了江凜去。
早知道這樣,江老將軍說什么也不會同意的。
“你我認識這么多年了,我可曾害過你?”謝昌言滿臉無奈:“我為何落到今日這般下場,南宮靂放著好好的皇帝不做,為何來臨安,若不是有人指引,南宮靂豈會被俘虜?”
謝昌言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擋住了眼中的憎恨,繼續開口:“上位者從來都不會往自己身上抹黑,旁人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罷了,真相如何,還不是張嘴就來?”
江老將軍神色復雜地看了眼謝昌言。
這話也不無道理。
畢竟,納蘭皇后的手段他是看在眼里的。
和陸家和離,入宮為后,收兵權,震朝綱,解皇上的毒,還能帶兵去打仗。
旁人做不到的事,在納蘭皇后這根本就不是個事兒。
“你可還記得紫煙?”謝昌言忽然問。
江老將軍點了點頭。
“一開始你答應了要娶紫煙做孫媳的,是有人從中阻撓,給大昭寺的師傅下令,江凜和紫煙的生辰八字極差,紫煙克夫。”謝昌言一臉愧疚:“紫煙再有心機,也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并未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
提到紫煙,江老將軍心底浮現了愧疚。
當初的確是他答應了這門婚事,后來也清楚地知道是江凜不愿去謝紫煙,故意在背后算了個生辰八字誤導他。
這些,江老將軍心知肚明。
但他選擇了忽視。
謝昌言從衣袖中掏出了個香囊遞給了江老將軍:“這里面裝著的是錦挽的生辰八字,和江凜乃是天作之合,命中注定的夫妻情,要說紫煙有些偏執,自作自受落得慘死的下場就就罷了,錦挽又得罪誰了?”
謝昌言的手都在顫抖。
“錦挽才十四歲,乖巧又懂事,不過是阻礙了旁人的路,就要被人毒死了。”謝昌言紅了眼眶,聲音哽咽:“到頭來世人都以為我是個吃人的老妖怪,毒殺了兩個謝家嫡女。”
說到激動處,手一松,錦囊掉落在地,謝昌言身子從椅子上滑落,跌坐在地。
“早知如此,我寧死都不會將紫煙,錦挽二人帶來臨安,如今,我身邊已經沒有人了。”
“我該死,就不該活在這個世上。”
“要不是我茍延殘喘,南宮靂根本就不會來臨安!”
江老將軍捏著指尖,沉沉地嘆了口氣,彎著腰將地上的香囊撿起來,謝昌言卻說:“你敢不敢賭一把?”
遲疑片刻,他問:“賭什么?”
“賭這里的生辰八字和江凜是命中夫妻,若我贏了,你想法子讓我見一見南宮靂,替我去謝家祠堂上三注香,若我輸了,你想知道我便說什么,那封遺書也定會雙手奉上。”
他猶豫。
“你要考慮清楚,我要是死了,遺書流落在外,江凜的身份曝光,他的下場如何,可不是你能護得住的。”
“在皇家,有一萬種死法可以讓人找不到線索。”
江老將軍低著頭看了一眼香囊,默默收起來,并未應允,也沒有否認,只說了一句:“你好好保重身子。”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了。
謝昌言看著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強撐著身子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走進屋。
出了宮
江老將軍站在大街上徘徊,偶爾聽百姓說起:“展家欺辱皇家縣主,遭報應。展老夫人和展缊都偏癱了,六歲的寧安侯獨自撐著門府,還真是皇恩浩蕩。”
“那是展家自個兒找死。”
漸行漸遠的議論聲傳入江老將軍耳中,他皺了皺眉。
“老將軍?”
身后納蘭信笑著走了過來:“大老遠就看見您了,這是怎么了?”
江老將軍故作淡定地搖搖頭:“只是聽百姓聊起了展家,一時有些入神了。”
“展家?”納蘭信也聽說了,他哼道:“展家的確是不知悔改,欺辱一個弱女子,這年頭,女兒家的名聲最金貴了,幸虧縣主沒什么大礙,否則展家手上又要多一條人命。”
“展家的確是很過分,那為何皇上還給了展家寧安侯的爵位?”
既要罰,給個痛快就是了。
又何必獎賞呢。
難道真的和外界說的一樣,是為了名聲?
江老將軍百思不得其解。
納蘭信對著江老將軍一點兒也沒有隱藏,道:“我聽說是展家二夫人大義滅親,私底下檢舉了展凌,功過相抵,后又救過縣主一命,才被冊了寧安侯的位置。”
“還有這事兒?”江老將軍詫異。
他前陣子病了,對府外的事知道的不多,也是這兩日才知曉一些:“難怪了,只是展凌死了有一段時間,為何才冊侯爵?”
“依照展家那兩位作妖的性子,給了爵位,京城還能好?”納蘭信調侃道。
相比較之下,六歲的寧安侯才沒有威脅。
“還是皇上思慮周全。”江老將軍嘆道。
納蘭信點頭,見江老將軍臉色似乎有些不太好,便問:“老將軍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許是昨兒沒休息好,并無大礙。”
納蘭信倒是沒多想:“正好我要去一趟三弟那,咱們順路,老將軍便一道吧。”
兩人同路,一塊乘坐馬車回到了江家,下了馬車江老將軍便說:“正好閑著沒事兒,我也瞧瞧納蘭三爺怎么樣了。”
“好。”
于是兩人一道入府去看望納蘭賀。
經過調養,納蘭賀的神色已經比之前想多了,見著兩人來,立即起身,許是太著急了,眼前一黑差點兒沒站穩。
“三弟小心!”納蘭信一把扶住了納蘭賀的胳膊站穩。
納蘭賀笑笑:“讓大哥見笑了。”
“你的身子怎么還是這么虛弱,太醫怎么說?”納蘭信一臉擔憂,可納蘭賀卻淡然笑:“還能怎么說,只是老毛病了,養著罷了。”
他看向了江老將軍,對著身后的小廝說:“去沏茶。”
“是。”
三個人坐在涼亭內暢聊,時不時地傳來笑聲,還有納蘭賀低沉的咳嗽聲。
“也有些日子沒見著清姐兒了。”納蘭信狐疑地問起江老將軍:“江凜帶著清姐兒游山玩水有些日子了,可曾說過什么時候回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江老將軍心里咯噔一沉,為避免節外生枝,江凜和納蘭清對外是宣稱去了江家祖宅,再順便游山玩水,納蘭信根本不知道兩人去了邱麗。
江老將軍聽著卻覺得,所有人都認為江凜夫婦去游玩了,半路上要是出了點什么意外。
他在京城也是鞭長莫及。
“咳咳……”納蘭賀笑:“清姐兒這兩年操持府上也辛苦,她命好嫁給了江凜,還能有機會游山玩水,也不急著回來。”
本意是夸贊江凜。
可江老將軍聽著更不是滋味了。
他的孫子是他一手養大的,什么脾氣如何不知?
看似紈绔罷了。
這些年在京城橫行霸道,誰也不敢得罪江凜,江凜一個月至少有大半個月歇在了青樓,什么樣的姑娘沒見過?
當初在那么短的時間內喜歡上了納蘭清,他是有些詫異的。
還有納蘭清碰巧救了他,陷入昏迷……
這世上哪有這么巧的事?
有些事一旦在心里種了懷疑的種子,想的就越來越多,江老將軍揉了揉眉。
兩人成婚時有些緊迫,也是納蘭信帶著他來府上探望納蘭賀,那時的納蘭賀病入膏肓,太醫說時日不多了。
為了避免兩個女兒再次守孝耽誤了年紀,所以納蘭賀才在兩個月之內將兩個女兒都嫁出去了。
他還記得納蘭三姑娘許的是于家,后來不知怎么改成了榮小公子,榮家雖談不上名門望族,可這一代,榮小公子是個有勇有謀的,將來肯定會有造化。
依照榮家的身份,娶一個二品官家的嫡次女都綽綽有余了。
說來說去,還是仰仗宮里那一層關系。
“老將軍,江凜可曾來書信?”納蘭賀擔憂地問。
江老將軍回神,強擠出笑:“書信倒是沒有,但派人傳話回來,說是停留在江南那一代,山清水秀,景色宜人,想要多待一陣子。”
納蘭賀聞言這才笑了。
江老將軍的視線落在了納蘭賀身上,看著他面色比之前紅潤許多,身上也沒了那股子死氣沉沉。
“人逢喜事精神爽,三爺的病看上去好轉不少,說不定這次兩人回來,還有好消息呢。”他笑。
納蘭賀點頭:“兩個女兒都有好歸宿,我就是立馬死了,也無憾了。”
“瞎說什么呢。”納蘭信沒好氣地說:“柔姐兒溫婉,榮夫人是個好相處的,清姐兒聰慧,江家待她如珠如寶,從前的諸多不愉快已經過去了,眼下你只需要好好休養,福氣還在后頭呢。”
“大哥教訓的是。”納蘭賀一臉慚愧。
江老將軍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
納蘭柔比起妹妹納蘭清的確太溫婉賢淑了,不似納蘭清那么聰慧。
三人暢聊了一個多時辰,外面刮了風,納蘭賀的身子有些受不住了,江老將軍便起身:“我也該回去喝藥了,三爺好好休養,若是小兩口來了信,我就差人送來。”
“好。”納蘭賀起身,送了幾步又被江老將軍給攔住了:“都是親戚,不必見外。”
離開納蘭府回到了隔壁江家
江老將軍的心沉入谷底,問起心腹侍衛:“前線可有書信傳來?”
“有!”
侍衛趕緊將密信送上:“是半個時辰前宮里送出來的。”
書信上還封著一層蠟,他拆開后,看見了熟悉的字跡,上面是江凜匯報平安,以及慰問他的話。
至于戰事和處境,書信上一個字沒提。
可江老將軍卻覺得心亂如麻,緊緊的攥著書信的手在顫抖,侍衛問:“老將軍,可有什么不妥?”
他擺擺手,正要讓其離開忽然瞄到了袖子里藏著的香囊,解開露出了里面的紙條。
“你打聽個批八字靈驗的,等天黑之后帶回來。”
侍衛明白這是要悄悄辦此事,立即應了。
“是!”
從下午等到了傍晚,江老將軍在大廳里徘徊,連晚飯都沒有吃,時不時的嘆氣。
直到侍衛趕來。
身后還帶著人,對方蒙著眼看不清容貌,江老將軍粗聲問了幾個八字,那人伸出手掐算一把,猶豫片刻后說了幾句話。
末了,江老將軍才問起了江凜和謝錦挽二人的生辰八字。
“先生覺得這兩人是什么關系?”
先生再次伸出指尖算了一把,嘴里振振有詞地念叨著,然后說了四個字:“夫妻之相。”
“果真?”江老將軍震驚。
先生聽著對方的語氣像是不信任,趕緊說:“這兩位的確是夫妻之相,不過女方的八字看上去是個短命的。”
侍衛在江老將軍耳邊說:“將軍,這是十里白橡村專門批八字的,在當地極有名聲。”
江老將軍沉著臉淡淡的嗯了聲。
一時無言。
大堂上寂靜如雞,先生清了清嗓子問:“這位老爺,要是沒什么要緊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
江老將軍還記得紫煙的生辰八字,便說出來,問:“先生再測一測此人的吧。”
無奈,先生只能照做。
“此女命中沒有婚嫁之命,且早夭,活不過雙十之年。”
話落,江老將軍閉了閉眼,沖著侍衛擺擺手:“送回去吧。”
“是!”(愛腐竹ifzzw)(:)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