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灃踹的是《盛京時報》主編的一個什么什么親戚,他沒仔細聽,一直盯著桌上的綠罩臺燈發呆。
佐川敲了敲桌子,何灃回過神,看了他一眼。
“菊池君很生氣,打電話到了東京,你父親聯系不上你,電話打到我的辦公室,讓你親自去道歉。”
“不去。”
“他斷了三根肋骨,吵鬧著要登報,你也知道他在沈陽的關系,真要鬧大了,大家都不好看。”佐川長嘆口氣,“現在國際對滿洲的關注十分密切,前段時間還差點爆出了藥品研究的事,你在新京太囂張了,上次打死那個中國女人好不容易才壓下來,你也不想讓家族蒙羞,讓大日本帝國蒙羞,被你的父親招回東京吧?”
啰里八嗦,何灃聽得實在煩,無奈地站了起來,“我去。”
今天下午只有一班去北平的火車,何灃算好了時間,先去了趟醫院。
小菊池一見他進來,氣的快七竅生煙,疼得緊皺眉頭,嘴里吐出喔喔嘎嘎的日語。
何灃淡定地走到他床邊,把一束花放下。
“我不會放過你的!道歉也沒有用,我一定要舉告你的惡行!”
何灃單手插在褲子口袋,站到窗邊一言不發。
小菊池見他莫名其妙、不把自己放眼中的樣子,更加憤怒,“你聾了!你有沒有聽到我說話!”
何灃轉過身,看到床頭柜上放著一包煙,他走過去,倒出一根點上,“還有心思抽煙,看來還是不夠疼。”
“你給我滾出去!”
何灃深吸了一口,彎下腰,把煙吐在他臉上。
“你!”
何灃挑釁地笑了起來,把煙塞進他嘴里,小菊池呸一聲吐了出來,不敢動彈,只能躺著不停地咆哮。
何灃又點上根煙,到窗口站著,默默聽他發泄了一會。一根煙抽完,他走到床邊,將煙頭用力地摁在缸里,面無表情地俯視著小菊池。
小菊池臉脹紅,罵得氣都不夠喘,胸口大起伏著,疼得齜牙咧嘴。
何灃瞧著他這副面孔,著實想笑,他彎下腰順了順小菊池的氣,“我都來了,夠給你面子了,誰讓你罵我,你再罵一句,我把你脊椎骨也給踹廢,讓你一輩子坐輪椅。”
小菊池抬起手無力地拂了他一下,手都在顫抖,“我……我要告訴我叔叔。”
“告訴你祖宗都沒用。”何灃拍了拍他的臉,“聽說你第一回
來新京,還沒怎么聽說過我吧?”他忽然擺出個八字手勢,指尖落在小菊池瞳孔前,嚇得他趕緊閉上眼。
何灃笑著直起身,“別緊張,我又不會真戳瞎你。”
“來人!來人啊——醫生!把他趕出去!”
何灃看了眼手表,時間差不多了。
他拿起一個橘子三兩下剝開,一口吃了一半,把另一半塞進小菊池嘴里,小菊池嗆得不停咳著,吐在臉邊,疼得面目猙獰。
何灃撫了撫他胸上蓋著的被子,“別激動。”
小菊池艱難地抬起手,瘋狂地按呼叫器。可何灃在這,沒人敢進來。
何灃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臂放回被子里蓋好,“好了,別折騰了。”
小菊池一臉要哭的表情。
何灃將他另一只手臂也擺好,“對不起,不該踹斷你三根肋骨,等你痊愈,我站著不動讓你踹回來,怎么樣?”
小菊池撇著嘴,一臉不甘。
“還不滿意?”何灃笑著掏出槍,小菊池嚇得往床邊躲,何灃把槍放到他手里,“要不你給我來一槍。”
小菊池不敢,這槍開下去,不說小池家不會放過自己,光他那個哥哥小池太一就能扒他十層皮了。事實上,他并不敢大鬧,就是嚇唬嚇唬這個小池瀧二,既然已經道歉,給了個臺階下,就當自己倒霉,遇上個活鬼,算了吧。
他剛要開口,卻又聽何灃道:“我最討厭被別人威脅,你也知道我不好惹,我哥我爸我媽通通不好惹,所以別亂找事,乖乖養著傷,再鬧下去,我讓你去地下告我。”
小菊池干張著嘴,一個字悶不出。
何灃又剝了個橘子,塞給他,“挺甜的,嘗嘗。”
小菊池看著他冷冷地眼神,乖乖吞了下去。
“這不就行了,都是大日本子民,要和諧相處啊。”他吃著橘子悠哉地離開,“祝你早日康復。”
何灃剛拐出門,迎面碰上等在門外走廊上的護士,“進去吧。”
護士剛到門口,何灃抬起手臂擋住去路,輕挑地朝她挑了下眉,“你家住哪?”把護士嚇得臉一會白一會紅,低下頭從他手臂下鉆了進去。
何灃笑著回頭看她一眼,隨手將橘子皮砸向她的屁股。
護士羞紅了臉,加快步子繞到病床里面,始終不敢抬臉。
何灃散漫地離開了醫院。
他來到離車站不遠的樓頂,坐在天臺上吹了十幾分鐘的風。
謝遲坐著人力車停在路邊。何灃視力好,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她只提著一個箱子下來。何灃猜不到她那箱子里具體裝了什么,不過對她來此的目的倒是摸得八九不離十。
那年,他斷斷續續找了謝遲一個多月。
中國這么大,不知她到底跑到哪個城市了,無權無勢,找個人就像大海撈針一樣。
礦洞被炸了,家人死光了,他無法一直專注于兒女情長,仇恨幾乎占據了他整個心。
于是,何灃與青羊子想要去東北。臨行前,有一個人找到他們。他叫沈占,原本是個讀書人,不知道什么原因落草為寇,成了東北一座山的土匪頭子。他與何長輝年輕時有過交集,關系匪淺,何灃五歲時曾見過這個叔叔,只不過后來他被收編,為黨國做事,漸漸便沒了聯系。
何灃想跟著他打鬼子去,可沈占只收了青羊子,卻沒有要
何灃,為他選了另一條路。
何灃的母親羅靈書在日本留學,未婚先孕,畢業后回國,過山路時不想遭遇土匪,被搶到山寨,肚子里懷著的確實是日本人的孩子,何湛的親生父親叫小池良邑,是羅靈書的老師,是日本經濟界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后來羅靈書狠心拋下他與何湛,再次去了日本,又與小池良邑舊情復燃,還結了婚。她一直覺得落入土匪窩是這一生的恥辱,始終沒有告訴過丈夫這件事。而小池太一是小池良邑與前妻的兒子,和何湛是異母兄弟。羅靈書嫁給小池良邑后,沒有再生育,突然親兒子找過來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心里是十分高興的。
何灃與何湛長相都隨母親,自小便有四五分像,再加上十年未見,羅靈書也分辨不出這是哪一個。歲月不敗美人,她還是從前那個樣子,優雅、端莊、美得不可方物,小池良邑對她是視若珍寶、千依百順。于是何灃就這樣在東京扎根、忍辱負重四年多,被他們安排的各種老師包圍著,不停地學習,學習!學習……
終于在去年初回到中國,可政府無能,先是把東四省拱手讓人,后又任由鬼子在華北造孽。沈占明面為黨國效力,實際與共產/.黨暗中聯系,幫助東北人民革命軍抗日。何灃沒有政黨立場,逢國家危難之際,只要能打鬼子,都是自己人。
這一年多來,他在東北把自己搞得聲名狼藉,是日本人眼里的廢物,中國人眼里的垃圾,漢奸眼里的嘲諷對象。表面上是個依靠家族、不學無術、混日子的關系戶,事實上深入日本軍部高層,獲取情報,傳送出去。
這世上只有三個人知道他的身份,一個人是參了軍的青羊子,一個是沈占,還有一個就是他自己。他不敢輕易暴露給謝遲,即便她行蹤詭異,有可能是自己人。可是這個身份太寶貴,不容許一分一毫的差錯。
他相信,也許會有一天,他們會在藍天白日下再次相逢。
到了那個時候,可以光明正大地對她重新介紹自己:
“我叫何灃,是個中國人。”
謝遲沒在北平待多久,剛好有趟天津的車要開,與肖望云道了別,便前往天津轉車回南京了。
再回來,什么都還是那個樣子,卻什么都又不一樣了。
再見肖望云,已經是冬天了,他來中央大學做講座,在南京要待五天。
謝遲的旗袍店做的還不錯,這些年掙了不少錢,大半都捐去抗聯了,前段時間接了個大單子,收入不菲,請肖望云去福昌飯店大吃了一頓。
肖望云看著一桌菜,直呼浪費。
謝遲白他一眼,只說:“一年也就那么一兩次。”
吃完飯,謝遲請他去聽戲。
肖望云總是喜歡聽戲的,每一回來,非拉著她聽上個四五場。
謝遲帶他去了個不知名的小戲樓,桌椅都是破舊的,也沒什么觀眾。
肖望云覺得,也許是唱得好。可那旦一開口,他就沒了興趣。
謝遲倒是聽得有滋有味,還嗑上了瓜子。
戲樓忽然來了個穿長襖的男人,謝遲踢了肖望云一腳,靠近他些,睨著那胖子道:“看見剛坐下那個胖子沒?”
“怎么?”
“最近這個人老在雨花臺轉悠,鬼鬼祟祟的,我盯了兩天,發現他和一個米店老板有來往,偷偷往長椅下的磚縫塞紙條,塞完了走掉沒多久那米店老板就坐過去摸走紙條。有兩次了。”
“不該管的別管。”
謝遲哼笑一聲,“你就當我閑的。”
一個扎著雙辮的姑娘下來上茶,走到他們旁邊,不小心被起身的大漢撞了一下,差點摔倒,肖望云扶住她,“小心。”
姑娘驚魂未定,看向摟住自己的男人,忽然移不開眼了。
肖望云拖她站穩,放下了手。
姑娘直勾勾地盯著他。
肖望云有些不自在,“小姐看著我做什么?”
姑娘笑起來,“喝茶嗎?”
“不用了,謝謝。”
謝遲瓜子吃多了,有些嘴干,“給我添點。”
姑娘繞過去給她倒上,“二位是夫妻?”
肖望云說:“不是。”
姑娘點點頭,笑著離開了。
謝遲邊喝茶邊笑。
肖望云側眸看著她,“你高興什么呢?”
“你這張臉還真是人見人愛啊。”
“……莫要亂開玩笑。”
“你和姜小姐怎么樣了?還不定下來?”
“我還沒說。”
謝遲差點嗆著,“你們兩等什么呢?”她搖搖頭,“兩情相悅,放別人身上孩子都有了。”話音剛落,她腦中忽然閃過何灃的臉。
她頓時不大高興了,重重放下茶杯。
“陰一陣陽一陣。”肖望云端正坐著,理了理袖口,“你這脾氣,哪個男的受得住。”
謝遲不吱聲了。
肖望云又看向不遠處那胖子,“你想怎么做?”
“再觀察看看。”
第二天,謝遲從雨花臺回來。
看到旗袍店坐著一個姑娘。
外頭下雨了,她以為只是個躲雨的客人。
阿如接下她的雨傘,抖了抖,掛到勾子上。
里頭的姑娘見謝遲回來,趕緊站了起來,“你回來啦。”
謝遲不明地看著她,這姑娘奇怪,話說的,自己倒像個主人。
謝遲與她打招呼:“你好。”
姑娘走近些,甜甜地笑,“你這里的東西太貴了,等我有錢了再來買。”
“好。”
“我叫孟沅。”
“嗯,孟小姐。”
謝遲走到柜臺里頭,看著堆著的賬本,正好雨天沒事,算算賬。她拿起算盤擺弄起來,見孟沅還不走,“還有事嗎?”
“沒事。”
“傘可以借給你。”
“不用,我等會兒。”孟沅立到柜臺外看她算賬,“你這缺小工嗎?”
“不缺。”
阿如在旁邊繡花,聞言笑著道:“倒是可以再招一個,咱們生意越來越好了。”
謝遲專心算賬。
孟沅手撐著臉看她,“那日跟你在一塊的先生,什么時候再來?”
謝遲眼皮不抬一下,“別盤算了,人家有心上人。”
“他單身,我打聽過了。”
謝遲笑了一下,“想起你來了,戲樓倒茶的丫頭。”
“我也是角,只不過今年戲樓生意不好做,我順帶著端茶送水。”
“嗯。”
“那他什么時候再來南京?”
“不知道。”謝遲停下手,看向她,“回去吧。”
“下著大雨呢。”
謝遲繼續算賬,“那你就坐一會。”
店里陷入一陣安靜。
只有噠噠的算盤聲,和外頭淅淅瀝瀝的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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