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大先生確定,趙榮此前絕沒學過“七十二峰疊翠”。
更遑論連他都知悉不全的衡山五神劍呢?
雖只得一絲意境,但對莫大這位衡山掌門來說,觸動何其之大!
昔年衡山前輩悟道七十二峰,踏足天柱紫蓋、登臨芙蓉石廩,入境神峰祝融,創出絕妙的五神劍。
可惜...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
但恨殊世,邈不可追。
莫大遺憾啊,已隔了好多世代,先輩足跡無法追隨。
而此時...
他盯著眼前那俊逸飛揚的少年,心中冥冥有感。
所謂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
萬物衍化到一定程度就會離去,離去就會遠去,遠去后又返回本原。
衡山先輩那虛無縹緲的身影,在莫大心中,似乎與這小小少年相合。
他劍招中的點點神峰意境,讓老人家莫名感動,差點就要拿出胡琴。
而掌門一脈的弟子,在初初叫好聲后,則是一個個舌橋不下,露出吃驚之色。
他們看不出天柱劍意,但站在他們的角度上...
一遍!
只一遍就摸透了這兩招劍法的絕大多數精髓。
那真的是在悟劍。
雖然七十二峰疊翠劍招路數算不上高明,外門弟子皆可修習,但眾人將個人習劍經歷與趙榮一對比,頓時醒悟為何自己不是親傳了。
“馮師姐,這兩招劍法你用多長時日方才諳熟。”安致恩輕聲詢問。
馮巧云的目光沒從趙榮身上移開,“記不清了,但練到趙師兄方才演練的地步,少說一月。”
“而且...師父未曾與趙師兄講述行氣運劍勁力法門。”
前一句驚艷,后一句有些駭人。
難怪總覺得他發勁節奏有點古怪,與師父演練的小異大同。
但這說明什么?
趙師兄短短時間竟自我領悟出一套運勁步調,哪怕路數簡單,也是尋常人遙不可及的。
用衡山派很藝術的風格解釋,這便是“八音迭奏”境界。
相當于什么呢?
視于冥冥,聽于無聲。
在黑暗中看,在無聲中聽。
在場眾弟子哪個沒把“七十二峰疊翠”練個十年往上。
眾人分明瞧見,趙榮運勁頗有章法,打得煞有其事,不是胡改亂改,足以引發一些在場門人認真思索。
這種境界,無一不彰顯其宗師級的天賦。
也就是說,
于練劍一道,這少年未來有很大概率成為宗師級高手。
放眼武林,有這等天賦哪個不是一派掌門?
親眼目睹,永遠比道聽途說得更可信。
也更震撼。
一些原本內心忿忿不平的外門弟子,此時心情大抵平復下來,看向趙榮的目光突然變得認可與親切。
是啊。
師父十幾年未曾收徒,他老人家跳過外門內門直收親傳,怎可能平白無故?
一些弟子默默認定。
這位年紀最小卻輩分最大的親傳師兄,的確有做下一代掌門的資格。
心中萌生這般念頭的弟子,基本服氣、接納了。
于是心心向榮的感覺不斷衍生...
莫大先生暗自一笑,眾弟子的神色變化皆在他眼中。
前幾日傳授趙榮基礎劍招時,只要自己演練,他便能學個幾分,再悟個幾分。
所以練劍速度遠超常人。
今日首練七十二峰疊翠悟劍花費了更長時間,但只要稍加打磨,掌握這一路劍法的時間能比普通弟子快上數倍。
“這孩子的悟性真是高。”
莫大不由想到岳先生門下的大弟子,令狐沖的練劍天賦也是極高的。
不過...
莫大撫須,壓了壓嘴角。
那令狐沖心性放縱,于練武一道不如這孩子癡迷純粹。
他心想,若是能二選一,岳掌門絕對也會選趙榮。
但這孩子是我的徒兒。
想到此節,莫大先生何等暢快。
“下次岳掌門再指著令狐沖說‘我這徒兒不成器’,那老夫也只好指著趙榮說‘我這徒兒也不成器’。”
快哉快哉...
若此時此刻讓莫大去彈瀟湘夜雨,恐怕劉三爺聽到都會失聲發笑:師兄,你這琴聲非但不苦,怎還甜絲絲的?
“師父?”聽風臺上趙榮持劍立了片刻,瞧見自家師父還沒反應,不由尋思。
我的劍招出錯了?
他自己也沒多大把握,畢竟第一次使這路劍法。
莫大先生在衡山劍法上的造詣乃是一派宗師水準,由他手把手的教,手把手的演練,與之前盧世來講基礎劍招的效果簡直天差地別。
趙榮憑借吊墜寧神靜氣,如以往練內功那樣快速入定進入狀態,原理殊途同歸。
認真觀摩莫大這位大行家的劍招,再加上之前眾多外門弟子演練。
趙榮這才在入定中不斷去探索,一遍遍體會著練劍畫面。
否則他想學這么快,也是絕無可能。
若是與師父單獨練劍,他也不必擺出這種‘悟劍’狀態,有疑惑便讓莫大指點就是。
現在被這么多雙眼睛盯著。
得給這些師弟師妹們來點“第一印象”。
趙榮表面平靜,耳朵聽見周圍的議論內容后,內心腹黑一笑。
不過,
五岳劍派不愧是以劍聞名。
這七十二峰疊翠招法雖不繁縟,卻藏精妙,絕不是之前所見的那些爛大街的劍招能可比,他心下喜悅,恨不得再多練幾招。
下次再碰到嵩山黑衣人,絕不至于只斗狠勁,又那般狼狽。
“師父?”
趙榮又喊了一聲,莫大先生頓時露出笑容。
“不錯。”老人家將心中千言萬語的夸贊濃縮成兩個字。
今日這孩子已經極順,不可再夸。
若是把他教毀了,老夫無顏面對衡山派列祖列宗!
趙榮心下松了一口氣。
您老人家慢半拍,我還以為有問題。
“師父,七十二峰疊翠還有三十多招,恁再教我兩招?”
莫大聞言,故意喘出了一口氣,“為師年事已高,適才多動手腳,勞心費神,此際氣息不穩,還是趕明兒再教吧。”
“待會與你講講行氣運勁法門,好叫你熟悉本派劍法真意,未來才好領悟更深層次的高明劍招。”
趙榮乖巧得很,配合著應諾。
不愧是莫大先生,推辭手段都無可挑剔。
不過他明白師父良苦用心,也相信老人家幾十載的經驗比自己看得更準。
聽風臺上,他們隨意的交談也順風入了眾位弟子的耳。
大家已經不奇怪師父的態度了。
掌門人溫聲細語的慈祥神態,也唯有趙師兄這般天賦才可享受到的。
莫大心情甚好,眾弟子沾了一點光,莫大看向他們時目光和煦不少。
“你們師兄是第一次練這路劍法,此番瞧見了吧。”
“是~!”眾人應諾。
“劍法一道,舒之幎于六合,卷之不盈一握。尤其是本派劍法,需得多悟。如何悟?排外魔而靜心,獸以之走,鳥以之飛,日月以之明。”
“道理為師說過很多次,你們須得三省。”
莫大先生徐徐教誨:
“應如你們師兄這般,練劍練劍,心無雜念。”
“是~!”眾弟子再度應諾。
跟著,他們又朝趙榮的方向拱手一禮,再次口稱“師兄”。
這一次“師兄”,可比先前喊得那一聲要干脆誠懇。
三師兄席木樞朝聽風臺上的少年仔細瞧了幾眼,而后微微搖頭,眼神平靜下來,與旁邊全子舉師弟一道作揖。
趙榮回敬一禮。
莫大先生含笑觀望。
掌門一脈,正在發生一些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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