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劍相交的琤瑽聲響徹涼夜。
精鐵碰擊出火花,如一團團螢火蟲在夜色下乍亮閃爍!
喊殺聲來到鼎盛,那隨微風拂動的青草沾上血液的重量顯得顫顫巍巍,忽上忽下,在嘀嗒嘀嗒細碎聲響中,劃過朦朧剪影。
“桑苦師兄!”
一位密教喇嘛驚慌大喊。
那位肥頭大耳的喇嘛頭領,在空中噴出一口血,而后不管不顧亡命飛逃!
“快走!”
又操著西域話,急促傳遞著“有埋伏”之類的消息。
從兩邊拔刀廝殺,再到西域喇嘛這邊被追殺,只不過兩刻鐘的功夫。
一人逃跑,其余人自然不想斷后,于是跟著飛逃。
勢頭一亂,這些雜亂的江湖勢力組成的聯盟,登時土崩瓦解。
與商隊在一起的幾伙人雖然贏下廝殺,卻也付出不小的代價。
瞧著遠方消失在黑暗中的影子,他們也不再去追.
“桑苦師兄,你怎么樣了?!”
河灘下游八九里處,來時的三十多名喇嘛,此時只剩下十余人。
領頭的師兄桑苦喇嘛正在河灘邊吐血。
這可把幾位師弟嚇壞了!
一位長相高大的喇嘛擠出人群,他是桑苦的師弟巴顏音,也是一位密教高手。
見到桑苦慘狀,立時從包裹中掏出一個玉瓶,接連取出五顆雪蓮制作的珍貴療傷丹丸給師兄服下。
星月之下,吞下丹丸打坐療傷的桑苦頻頻出現異狀。
他的臉上一會泛出被火灼燒的金色,一會兒蒼白無比。
“這!!”
不止是巴顏音,周圍的喇嘛見狀,全都露出驚詫之色。
“大手印神功!”
“金火融血,真是大手印神功后勁。”
“但這又怎么可能,師兄怎么會被大手印神功所傷?”
巴顏音瞪大雙眼:“我密教不傳神功,怎會流傳在江湖上。”
桑苦聽了他的話,只是搖頭。
他想開口說話卻暫時做不到。
只等他將雪蓮丹丸的藥力全部吸收,這才喘了一口氣。
“密教神功沒有外傳,我倉促之下與那小子對了一掌,沒想到大手印神功遞出的掌力被他圈轉回來,我一時不查,這才被自己的內功所傷。”
“都怪我大意,沒想到那小子有這樣的邪門武功。”
周圍的喇嘛聽了他的話,都流露出悚然之色。
大手印神功乃是密教不傳寶錄之一,被一個無名小子如此克制,他們豈能不心寒。
桑苦哼了一聲:
“他雖有巧勁,但我運勁不滿,又毫無提防,否則他豈能隨意得手。”
說完話后,桑苦連續咳嗽幾聲。
巴顏音叫他不要說話。
他們沒找到門板,只能攙扶著喇嘛師兄,朝著遠離商隊的方向退走。
一路上,密教眾喇嘛心神恍惚,他們可沒想到這次會失手
另外一頭。
商隊幾伙人馬也連夜離開方才廝殺的地方。
但與狼狽的西域勢力不同,他們沒走多久,就有草原上的牧民騎馬迎接上來,將簡彥曾等人帶到了一處帳篷連綿的牧場駐地。
這些牧民弓馬嫻熟,加上熟路,夜晚奔行速度絲毫不減。
簡彥曾是盤州商會的會長,長年在此做生意。
牧民駐地的領頭人,與他是老交情。
這五六天過去,姑蘇姐弟終于到了一個抬頭望不見星月的地方。
“多謝少俠相救!”
帳篷中,一名中年漢子又一次抱拳相謝,無比鄭重。
他正是六天前在山道旁好心勸姑蘇姐弟離開草原的那人。
“蔡大哥莫要客氣,你受了一掌,可要好生養傷。”
蔡士益應了一聲。
盯著帳篷中的少年,他臉上多生感慨之色。
六天前,他看到這姐弟二人,以為他們與那些初入江湖的少年一樣,喜歡到處湊熱鬧。
卻不想,一身本領竟如此高強。
若非這少年出手相助,擊傷了那個簡會長也敵不過的大喇嘛,他這會兒已經斃命在對方掌下。
不過聽到外面連串的腳步聲,蔡士益不再婆婆媽媽,道聲“告辭”就退了出去。
“兩位少俠,打攪了!”
進帳篷中的三人中,朝前領頭的是盤州商會會長簡彥曾。
落后他半步,左邊一人腰間掛著長刀。
右邊那人用的是奇門兵器鐵琵琶,方才對敵時掄使,此時會客,自然不會拿出來擺弄。
三人一進門,各都拱手作揖。
雖說年紀大了人家幾輪,又各有顯赫身份,但還是擺出平輩論交的姿態。
一來這姐弟二人的本事著實了得。
二來敬重對方出手幫忙。
后邊一條,在他們心中的分量更重一些。
趙玉彥與趙霏也禮貌拱手,幾人稍微隔了點距離,對坐在帳篷兩邊。
“那密教高手手段詭異,若不是兩位少俠出手將其打傷打退,其余人也不會退散,這會兒搞不好我們還在廝殺。”
簡彥曾長呼了一口氣。
又道:“請恕簡某人眼拙,不知兩位少俠出自哪個高門大派?”
趙玉彥只道:
“我們來自姑蘇。”
對坐三人頗有閱歷,知道他不愿透露。
于是也不朝這話茬再提。
一直沒怎么說話的趙霏忽然問:“西域宗派怎么會盯上你們?”
姐弟二人都看向對面三人,瞧瞧他們怎么回答。
好在,這三人足夠實誠,沒叫他們失望。
簡彥曾搖了搖頭,苦笑一聲:“不瞞兩位。”
“在下雖然癡迷武道,卻也在市井中做些買賣,于盤州一地,消息還算靈通。”
“自盤州遺刻出現后,便一直在打聽。”
“因這遺刻初初被發現的地方就在這草原上,正巧我與草原部落相熟,就探得一些消息。”
“沒想到走漏風聲,被人給盯上了。”
他說到此處,順勢介紹起兩邊較為寡言的中年人。
先是左邊之人,接近五十歲,面貌較為儒雅。
“這位擅長用刀的高手是在下的好朋友,羅定州四刀門門主風寒竹,便是這位了。”
“原來是風門主,失敬了。”
“不敢,不敢。”
風門主笑著朝姑蘇姐弟拱手。
簡彥曾又朝右邊面相粗獷一些,年紀比風門主稍大的人介紹。
“這是與我打小一塊長大的朋友韓萬通,正是盤州鐵骨派掌門。”
他話罷,又是互相拱手客套。
好在都是爽快人,沒弄出太多彎彎繞繞。
簡會長繼續道:
“我自得知遺刻消息后,第一時間便通知了這兩位好朋友,這才偽裝行商模樣,結伴上草原。”
“原來如此.”
趙玉彥盯著簡彥曾,目中閃爍好奇之色:“盤州遺刻已亂云貴武林,這般珍貴的東西,尋常人在得知秘聞后,多數都要悄悄前往了。”
“怎么”
“嗯簡會長倒是叫人另眼相看。”
聽了少年的話,簡彥曾看了看風門主,又看了看韓掌門,三人忽然笑了起來。
“少俠有所不知”
簡彥曾語氣悵然:“二十多年前,簡某人武藝平平,內功外功遠不如此刻。當時這盤州羅定州,也沒有什么四刀門、鐵骨派。”
“不錯!”
話到此處,韓掌門一臉感慨之色。
他忍不住說道:“當年我有家傳武學鐵琵琶手,可從我爺爺那一代開始,就沒有學成鐵琵琶手的精髓。我父親,幾乎丟了這門手藝,只學到一些外功。”
“我爺爺臨死前頗為遺憾,以為這門武學要在我手中失傳。”
“哪里想到.!!”
他說到這里,語氣驟變,又忽然頓住。
帳篷中的燈火下,他的眼睛炯炯有神。
四刀門門主風寒竹捋須,帶著激動的語氣接了一句:“我們趕上了一個好時候。”
“是啊。”
韓掌門微微仰頭,聲調高了幾分:
“二十多年前,劍神傳道天下,那陽譜武學博大精深,玄妙無倫,但凡是個練武之人瞧了都要沉浸其中,難以自拔。”
“不過.”
“劍神他老人家的妙諦豈是好參悟的?”
“但凡得到一點皮毛,都大有裨益,可是這一點皮毛,也難以摘取。”
“是啊。”
風門主道:“后來江湖人也察覺到了,這陽譜既然是劍神所傳,大家何必敝帚自珍?于是不少江湖朋友在一起復原陽譜,討論奧妙,集思廣益之下,真的讓不少人得有所悟。”
“我們三人,也在這股風潮之下,受了陽譜武學洗禮。”
“而且”
“記得是十五年前,我們論討武學已有數年,似是有所得,似是什么也沒得到。”
“也就是這般渾渾噩噩的時候,迎來了雁城那場盛會。”
“劍神之師莫大先生將衡山掌門之位傳下,天下大派齊聚瀟湘,那是何等壯觀啊!”
風門主說這話時,似是忘了今夜廝殺,滿臉興奮。
他朝著衡陽方向拱手:
“當年我們三人收到消息,一路馬不停蹄趕到雁城,終于在盛會上,見到了劍神他老人家的真容。”
“這天下大派,無不將宗派密錄藏匿高閣。”
“劍神他老人家的胸襟,卻叫天下武人嘆服。”
“正是!”
那韓掌門也朝衡陽方向拱手道:
“雁城盛會,劍神與當年衡山論劍一般,又當眾為一些武林人講述武學精要,我聽得沉醉,后來回到盤州,閉關一月,終于練成了鐵琵琶手!”
“我這家傳之學,除了掌法之外,原來也可用奇門兵器鐵琵琶來施展。”
“尤其是那一招手揮五弦,出手看似輕飄無力,可是虛虛實實,一臨近身就駢指似鐵!”
“這一精深奧妙,正是受劍神啟發而學到的。”
“后來.”
韓掌門自信一笑:“我亦受到劍神他老人家的熏陶,于是在盤州效仿,不顧什么家傳武學不對外授藝,反而招收門徒,成立鐵骨門。”
“如今十多年過去,我鐵骨門雖算不上頂級大派,卻也在盤州大有名氣。”
“可惜我爺爺無緣得見”
“我家這門功夫,非但沒有凋零,反而日益興盛。”
風門主道:“我又何嘗不是?”
“領悟四門刀精髓大鵬展翅式中的淺開深入之理后,成立了四刀門,在羅定州傳下這門刀法。”
簡會長聽著兩位好朋友回憶過往,不禁露出感嘆之色。
他見到姑蘇姐弟神色生異、目光游移,內心絲毫不覺奇怪。
似姐弟二人的年歲,決計趕不上那等盛會。
不管你是多么天才絕艷的少年,一談到劍神,都會心神搖曳。
趙玉彥看了看姐姐。
才發現她與自己一般,沉浸別人的往事中。
雁城盛會,他們聽了好多次。
在太湖邊釣魚的時候,在燕子塢翻看曲譜的時候.
當他們問起時,那個溫和有趣的男人,總是話語隨意,從他的口中聽起來,就像是一件尋常到不能再尋常的事。
可是,
此時聆聽這三人追憶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才能從他們身上深深體會到
他們眼中那個脾氣很好、溫和愛笑的老爹,對這個江湖到底有多么大的影響。
一宗一派,家傳武學的興盛。
江湖起落凋零
似乎都在只言片語之間。
心覺親切仰慕,又不愿服輸,很想成為他那樣的人。
當然,姐弟二人此時在想什么,簡會長、韓掌門與風門主,無論如何也猜不到。
簡彥曾笑道:
“兩位少俠,此時應當明白在下知曉遺刻消息,為何不藏拙,反而要喊上朋友了吧。”
“我們年歲不算小,難言后面的二十年。”
“高人留下的遺刻必然高深,就和當年探討陽譜一樣,三人行而有師,也許我們還能再進一步。”
韓掌門與風門主都微微頷首。
趙霏道:“話雖如此,但這江湖龍蛇混居,心思駁雜者眾多。”
“似三位這般共論武學,互為知己者,終究還是少數。”
她這樣說,三人也認可。
不過,又少不了多瞧她一眼。
這少女心思剔透,年紀雖小,卻像是老江湖。
心中對他們的來歷多有猜測,卻怎么也猜不準。
簡會長很干脆地說道:
“翌日一早,我們便去那遺刻所在之地,兩位少俠可以一道前往。”
“不論遺刻有無,都不消此間恩情。”
“不錯。”韓掌門深深點頭。
那風門主也抱拳道:“兩位少俠相助之恩,我四刀門絕不敢忘,他日若有差遣,只管遞話到我門內。”
講清楚其中原委,夜深不便多擾。
三人稍作寒暄,起身告辭。
他們出了帳篷,趙玉彥還癡癡入神地盯著他們離開的方向看。
“姐姐.”
“嗯?”
少年笑道:“爹爹真的很了不起。”
少女嘴角微翹:“那還用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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