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鴨以身為刀，眨眼沖到陳孤舟身前，鴨喙如鋒，氣血化刃，直刺其心門而去。

“雷音三十四鳴？”

陳孤舟神色忽然變得認真。

比半年前殺黃衫劍客，比去年在騰空樓上對陣漁夫時，都要認真。

電光火石之間。

一劍遞出。

璀璨奪目的紫色劍芒吞吐，似在一瞬間破開天門，在空中留下曼妙的軌跡。與鴨喙交匯的瞬間，一蕩、一引、一彈。

于不可思議的角度生出了三種變化，連續消磨劍鋒上承受的萬斤巨力。

然而。

半年前的宋臨以嬰首蛟心，便能硬生生強殺一名天水樓罡氣境。如今雷音三十四鳴，凝聚饕食之心，實力已徹底超越從前不知多少倍。

這一擊的力量，終究還是爆發了！

轟！！！

真愚劍彎成了半月，劍身瘋狂顫動，欲斷非斷。

下一刻。

可怕的光彩爆發，劍光、火光遮蔽了眾人的視野。

恍惚間。

眾人只看到一抹灰影破開劍光，沖入陳孤舟胸懷，任由無數劍光落在身上，一往無前。

嘭嘭嘭~~

一道身影從塵煙中退出，腳步重若山岳，在石階上留下七道深深的腳印。

血。

鮮血。

一朵梅花狀的鮮血，在陳孤舟胸膛衣襟擴散。

他受傷了。

這一次，是真的受傷了！

衣襟內，血肉分離。

一顆鮮紅的心臟緩慢而有力地跳動。只差一點點，他的心臟就要被鴨喙洞穿。

真的只差一點點。

在沒有解封第三重界限的情況下。

久違的感覺彌漫心間，陳孤舟不由回憶一年前的今天，騰空樓上……而今這一只水鴨，比當初的漁夫，何止更強了十倍？

氣血之道，肉身之能。

可怕的勁力生生擊穿了他的劍勢，破開了他的心門。

它已有堪比罡氣第三關‘混元關’的實力。

真是……有趣！

“唳——”

一抹灰影驟然沖出塵煙。

灰鴨渾身浴血，再度朝陳孤舟襲來。

“浮生了了，霜風哀草。一劍問君幾時歸。”紫氣驟然遍布劍身，陳孤舟抹去嘴角的鮮血，身形若漫步凡塵的謫仙，一劍迎上灰鴨的攻勢。

鐺~~

金鐵之聲悠揚。

漫天劍影化作一座紅塵劍網，將灰鴨的身影牢牢掌控其中。

夕陽下，湖岸邊。

江水折射著橘紅的陽光。

陳孤舟用手中的長劍，向姍姍來遲的一眾罡氣境高手，展示了什么叫絕世劍道。

完美的軌跡，巧妙的幅度。

一劍又一劍，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輕松拆解灰鴨一次次狂轟亂炸。

“唳！！！”

一道驚天動地的唳鳴，驟然壓過了所有聲音。

灰鴨一瞬間在空中折返無數次，雙翼、腳蹼、鴨喙……盡數化作進攻的手段，對著陳孤舟展開瘋狂的攻勢。

“咦？”

陳孤舟面色微變，劍勢卻愈發從容不迫。

面對比剛才更加狂暴數倍的攻擊，他竟反而更顯愜意？

急了。

這灰鴨急了。

是的。

宋臨急了。

他的一顆心漸漸下沉。

此時此刻，他終于體會到孫二當時的處境。

從前與陳孤舟的交手，他只是在一旁為孫二助攻。過去的他，根本看不懂陳孤舟的劍……究竟有多強。

現在，他懂了一點。

是的。

只有一點。

那無懈可擊的劍勢，明明力量比他弱了不知多少倍，偏偏總能在不可思議的角度，將他的攻勢一一化解。

就是因為只看懂了一點，他才更明白，孫二曾經經歷了怎樣的絕望。那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絕望，一種自嘆弗如，深深的無力……

所謂的只差一點點，根本是天與地的距離！那是他修行一輩子氣血，哪怕雷音淬骨四十鳴、五十鳴……也不可能追上的距離。

從一開始。

他就走錯了路。

鴨殺命格……當饕食之命、紅螭命格、癡鬼命格，壓過了觀鳥、靈沖，當他專注于氣血，忽略了鴨殺一刀，忽略了刀法境界的修行時。

就已經注定……走錯了路！

單憑氣血、肉身、體魄，是永遠也不可能殺死陳孤舟的。永遠也不可能殺死命格超越明黃的……陳孤舟。

可為什么！

這一世明明已經如此努力，將自己逼到瘋魔的程度，付出無數鮮血與汗水的代價。

為什么還是贏不了他？

就因為命格不如他嗎？

不甘心！

我不甘心啊！！！

“唳——”

凄厲的長鳴響徹清源湖，響徹岷江府，響徹……天際。

火！

無盡的火焰陡然狂涌。

灰鴨展開一雙羽翼，在氣血化作的深紅烈焰中，仰天長鳴。

轟！

饕食之心陡然縮緊，而后……狂暴的心火瞬間由內而外，徹底爆發！

灰影倏然墜落。

似一顆天邊的夕陽……墜入無盡深淵。

最后一擊，孤注一擲！

唰——

一柄長劍在眼前陡然放大。

紫色劍氣凝結劍尖之上，輕描淡寫，在一瞬間劃了十七下。

嘎啦~~

輕輕碎裂的聲音，在陳孤舟胸膛響起。

“何苦來栽。”他輕嘆一聲，伸手在胸前一撫，竟生生壓下了第三重界限的解封。

對付這樣的對手，第二重界限足矣。

天空似有雁鳴響起。

紫色劍氣輕而易舉劃破夕陽，似一只孤傲的大雁振翅，萬千飛羽化作無盡劍氣，似一道紫氣星河橫跨天宇。

孤雁飛雪，傲羽長空。

一道染血的身影遠遠墜入黃蘆岸下，砸在無數爛泥中。

輸了。

灰鴨呆呆望著天空的夕陽，雙目似無一絲神采。

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

他甚至沒有逼得陳孤舟解開第三重封印界限。

整個世界漸漸昏暗，太陽……落山了。

噠噠~

一個腳步從遠方而來。

宋臨沒有動。

他已經放棄了。

徹底的放棄了。

可是……

“霸刀門刀客，翁叢，前來替師弟報仇。”

“清河，劍客，無門無派，亦無名，請太守大人指教。”

“岷江府，望漁村人，他們都叫我急公好義王七峰。”

“我，我只是岷江邊上，一個漁夫……”

夕陽西下，一個又一個或強大、或平凡的身影站了出來。

原來……還有人沒放棄。

可結果，在陳孤舟抬起手中之劍時，早已注定。

——

夜色昏沉。

江水滔滔。

一只折翅的水鴨在江水中沉浮，隨著浪潮飄向下游。

它身上遍布無數劍痕，血染江水，任浪濤一次次沖刷也無法洗盡。

許久。

水鴨緩緩抬頭，似望見了江邊一座小屋。

它艱難地游動身子，爬上岸邊，拖著殘軀一步步朝小屋爬去。它分明已經一絲力氣也沒有，可身體卻好似有某種執念支撐著，一步步向前。

終于。

昏暗的小屋近在眼前。

嘎吱~~

小屋中。

水鴨在地面拖出一條長長的血痕，終于艱難爬到一個黑暗中的身影前。

“嘎……”

我回來了。

心中的執念消散，水鴨無力的身軀撲騰跌落在漁夫身前。就好似多年以前，它才剛飛出鴨棚，就栽倒在地上時。

可惜這一次。

再也沒有人扶起它了。

“嘎嘎~~”水鴨突然笑了，笑得很無力、很低沉。

也笑得很苦澀。

這一刻。

它終于明白了一個道理，明白自己為什么要回到這里。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

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

在這個世上，它還有一個親人、朋友、伙伴。所以它回來了。在死之前，它只想再回來看一眼兩世人生中……唯一的伙伴。

這一刻。

宋臨也終于徹底體會了孫二曾經的心路歷程。

他的一生，其實都在走向歸途。他的一生，都被復仇的執著支撐著前進。當他終于明白自己與陳孤舟之間，那讓人絕望的距離。

一切執著在那一刻，突然都失去了意義。

這樣的人生，真不如走向歸途。

讓人絕望的歸途劫。

“嘎~~”水鴨將腦袋靠在漁夫的膝蓋上，低低哀鳴。

整個世界逐漸陷入黑暗，它的身體、它的心靈，仿若被黑暗化作的蠶繭包裹，再也看不到一絲光亮。

直到……

黑暗中一雙溫暖的大手，輕輕捧起它的身軀。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