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凄厲的吼聲，打斷了宋臨的思緒。

視野之中，一片刀光陡然化作岷江嬰豚襲來。其聲勢浩大，三五成群相互連結，竟呈一種族群捕獵守望相助之勢。

這一關的刀光之靈動簡直前所未見。

這便是石洞刀壁第八關，也是愚刀第五式——驚豚。

但其驚的……未必是豚！

宋臨突身入陣，樸陽刀、神鬼刀、碧鱗、追羽各式刀法連番施展，費盡渾身解數，終于將一眾刀光化作的嬰豚擊退。

然而。

“嚶——”數百聲鳴啼齊齊響起。

那一片片刀光竟在最后一刻合體，化作一條橫跨百米的巨鯨，轟然劈在他頭頂。

這一刀，堂堂正正，驚天動地，也躲無可躲。

轟隆~~

宋臨整個人摔了出去，落在石洞門口，險些掉到石崖下。

“又是這一刀。”宋臨眉頭緊皺，眼里有一絲不解。

驚豚，鯨豚也！

他悟到了這一刀的‘勢’，卻遲遲無法領悟其中刀意，更談不上破解之法。

實在是這一刀太過堂皇，以大勢壓人。除非……

“該出關去看看了。”

想到剛才莫名而來的‘離人愁’命格，宋臨轉身收拾了一下，躍下石崖。

撲通~~

水花四濺。

這一次他連飛舟都沒帶，直接朝清源湖游去。

片刻后。

江水中隱隱浮現一條條龐大的陰影。

是岷江嬰豚。

宋臨忽然收斂氣息，主動朝嬰豚群迎了上去，心中努力回想在石洞第八關所遇到的刀法意境，漸漸沉入其中。

“嚶嚶~~”

一只只性情兇猛的嬰豚剛開始還有些遲疑，后來竟真似將他當做了同類，未發起主動攻擊。

就這般。

宋臨伴著嬰豚群，游蕩在滔滔岷江水中，心中漸漸略有所悟。

“石洞秘傳第八關，講的或許已非普通刀法招式。它在教人……教人初步師法自然，從自然萬物里領悟刀法之奧妙？”

目光忽地一亮。

宋臨似終于悟到了某些東西，一條寬闊的前路，頓時在眼前展開。

自己的鴨殺一刀，不正是一生觀鳥所得？

強行雕琢出來的刀法意境，豈能與天地自然億萬年的衍化相提并論？

“驚豚……以江水為伴，與嬰豚為伍。我似乎有些懂了。”

許久。

嘩啦~~

一個身影破開水面，躍上清源湖岸。

夜色已深。

他小心看了一圈周圍環境，朝魚欄集市走去。

此時集市西邊的居民區仍有一批漁民沒有離去，因為宋臨幾天前的殺戮，讓巨鯨幫的動作暫緩，但他們也只能在惶恐中度日。

宋臨想著與自己有關的人，思來想去也就老漁夫陳平、船隊的余老大、藍三水、老鐵匠等幾人關系好一些。

陳平當然不可能。

藍三水是熾白的武夫命格，他早已獲得。

“那么……”宋臨率先向余雄家走去。卻發現那里早已空無一人，整座院落倒在廢墟中，仍有火焰燒過的殘煙。

空氣忽然有些壓抑。

宋臨默默握著雙拳，轉身朝老鐵匠家走去。

片刻后。

鐵匠鋪近在眼前，黑燈瞎火一副無人的樣子。宋臨的腳步突然多了幾分遲疑。

萬一……

他真的很難接受。

“嘎吱~~”房門忽然打開，探出一個黑漆漆的臉，“臭小子，快進來！”

“老師傅！”

宋臨面色一喜，快步上前。進屋之后發現屋子里還有不少人，藍三水、余雄的兩個孩子，一個稍小的已經睡著，一個正在黑暗中用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望著他。

看來是老鐵匠收留了他們。

“宋大哥！”藍三水驚喜喊道。

“宋哥哥。”

那余雄的孩子也怯怯喊了一聲。

“太好了，你們都沒事。”宋臨松了一口氣，問道：“對了，余大哥呢？”

“……”

沉默。

氣氛忽然的沉默。

“唉~~”老鐵匠嘆了口氣。“半個月前，你還在閉關。阿水這孩子一路跑，掉進了湖里，是我把他救起來的。”

“他們、他們太過分了！”藍三水死死握著拳頭，殘了腿都沒哭過的他竟忍不住哽咽。

老鐵匠安撫了他一下，接話道：“那些巨鯨幫弟子推了阿水家的房子，還搶了他父親存著給他治傷的錢。老頭子當時氣不過上前爭搶，被一腳踢死了。他娘也……”

嘭！

宋臨忍不住一拳捶在桌上，與此同時，也有另一只手落在桌子上。

是藍三水。

他雙目紅瞪，流著眼淚，“當時，我回到家里，爹娘都死了，鄰居也不敢幫忙。我追了上去，用拳頭捶死了那個殺我爹娘的惡賊！可是……”

可是他的爹娘再也回不來了。

沉默。

又是許久的沉默。

氣氛變得無比壓抑。

“那么，余大哥呢？你們為什么岔開話題，不想告訴我他的事？”宋臨的臉上這一刻沒有絲毫表情。

藍三水的爹娘之死，或許與他沒有關系。

但余雄……未必。

他似乎已預感到了什么，但事實卻往往比想象更殘酷。

“師傅他……”藍三水張了張嘴，竟沒能說下去。

“我來說吧。”老鐵匠接過話，又長長地一嘆，“但你要答應我，知道了這件事后，不可沖動。”

“好。”

宋臨答應的無比果斷。

“……”老鐵匠深吸一口氣，知道這后生的脾性與他娘一個樣，自己是勸不了他的。

只得無奈道：“你當時殺盡了巨鯨幫一眾人馬，殺的人心惶惶，讓他們顏面盡失。第二天……徐海鵬就來了。他帶著巨鯨幫的人，隨意抓了魚欄集市上百個人，問誰與你有關系。”

“然后他就殺了余大哥？”宋臨眉頭似都要陷入肉里去，眼中殺意彌漫。

“沒有。”

老鐵匠卻搖了搖頭。

冷聲道：“我們魚欄集市的百姓同氣連枝，平時便是有些小矛盾，在外人面前又怎會出賣自己人。但誰也沒想到，那徐海鵬會如此無恥。”

“他當時就……隨便點了十個人，殺了。還說……你若七天內交出徐盛蘭的遺物，大家都相安無事。否則……他就每天來魚欄集市殺十個人。”

此時。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著宋臨。

顯然他們與徐海鵬的想法一樣，也是認為宋臨肯定是得到了徐盛蘭的遺物才能快速崛起。

宋臨緩緩搖頭，沒有解釋。

繼續聽老鐵匠冷哼道：“當時余雄迫于無奈站了出來，想向徐海鵬求情，他只是想把自己主動交出去，免去這一場災禍。可他還是太天真了，太小看了巨鯨幫，小看了徐海鵬的殘忍……”

“他當著所有人的面，將余雄的妻子用刀……一刀刀……一片片……”

“他甚至讓人扒開余雄的眼皮，強迫著他看……”

宋臨緩緩閉上眼睛。

腦中卻不由自主浮現出當時的畫面。

他記得……黑街的賣魚佬，那個老婦人也喜歡用這個方式。結果她死在了徐海鵬手里，以同樣的方式。現在為她收尸的余雄，竟也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妻子……

這難道就是因果報應嗎？

可這些殘忍的事，與余雄一家又有什么關系？與他無辜的妻子有什么關系！

‘若真是因果報應，這老天……何其不公！’

宋臨忽然睜開眼睛，看著縮在屋子角落一個雙目通紅的孩子。

“后來呢。”

他的目光突然變得很冷靜，冷靜得可怕。

“后來。余雄死了，當著所有人的面，一掌拍在了自己腦門。我不知他當時在想什么，或許，是怕連累了自己的孩子，又或許……怕牽連了船隊更多的人。”

“當我趕到時，只看到他尸體上一片片碼好的血肉……像似一個人肉做的禮盒。我將他們的尸首火化，又去他家帶回了兩個不知父母已經離世的可憐孩子。”

“……”宋臨再度沉默良久，緩緩道：“多謝老師傅大恩。”

他終于明白為什么‘離人愁’的命格回突然飛來。

離人愁，離人仇……在余雄死之前，那命格恐怕已經從他身上飛離。因為……他想報仇。他自己雖無力報仇，但他卻知道有一個人，一定可以幫他報仇！

“宋大哥，我想報仇，我一定要替師傅報仇！”藍三水紅著眼眶，死死盯著宋臨的眼睛。

“我也要，給我爹娘報仇！”一個稚嫩卻鏗鏘有力的聲音從屋子角落傳來。年僅七八歲的男孩，眼中已滿是刻骨的仇恨。

沉默。

沉默中似壓抑著一座即將把這天地掀翻的火山。

宋臨站在屋中望著一個個通紅的目光，許久沒有回應。

這個仇。

他們現在還沒能力報。

但，他有。

他一定……會將徐海鵬一片片削成人棍。將所有他施加在別人身上的痛苦，盡數還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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