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午時。

鎮妖城外。

無數人圍在師家老宅前之時，宋臨與澹臺玄音兩位當事人卻站在城外的古道涼亭中。

“現在就要走了嗎？”

澹臺玄音一身白衣，似如風雪中一朵嬌俏的白蓮。

“鎮妖城之事，只是一個開始。”

宋臨黑色勁裝，長刀在側，降妖諭令掛在刀柄上，隨風飄蕩。

他迎著亭外凌冽的寒風，輕聲道：“也許多年以后，人們或許會驚覺這一件小事，竟對未來產生如此巨大的影響。便如七千年前，那一場再普通不過的鎖骨菩薩金身劫。”

“你好像對很多事都很了解。”

澹臺玄音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在三江之時，他分明連鎖骨菩薩之劫都不清楚。

“因為對這些事感興趣。來到滄州之后，我便深入調查了一番。這個時代便如當年的無邊浩劫，映照在現在的鏡像。七千年一輪回，我有一種感覺……亂世不遠了！”

宋臨的語氣意味深長。

“嗯。”

澹臺玄音輕輕點頭。

她也有這種感覺。

宋閥覆滅，九丈原之戰，長生書樓之劫，那場足足下了一個月的靈雨，原本平靜的東臨大地忽然涌現無數天驕……

無不預示著一場大爭之世的征兆。

宋臨道：“所以，我們要抓緊腳步了。未來的紛亂中，二品金身也只能勉強自保。唯有凝聚一品金身，成就萬法，修成命丹，才有資格守護身邊的人，守護這天下。”

“若能成就法相，踏上仙神路，才有資格做那棋盤上縱橫來去的大子。”

“那要什么樣才有資格做對弈的棋手？”

澹臺玄音好奇道。

“無上金身，仙道至尊。”

宋臨一字一頓，神色異常認真。

“這是你的目標？”澹臺玄音眼神一凝。

“一直以來，都是。”

宋臨肯定點頭。

“我明白了，你……去吧。”

澹臺玄音松開宋臨的衣袖。

宋臨不動聲色地收回手，表情云淡風輕。

原來二人在亭子中，澹臺玄音一直捉著宋臨的袖子，依戀之意溢于言表。

奈何宋臨卻不敢有一絲逾越。

尋常聊天談心還好，一想到身前的佳人其實是宋湘雨，曾被自己退婚的未婚妻。宋臨完全不敢做不出親密的舉動。

“那么，再會。”

宋臨微微低頭，看著澹臺玄音的臉。

卻見佳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偏過頭，輕聲道：“再會，一定。”

“那我走了。”

宋臨走出涼亭，踏入風雪之中。

“我……”

澹臺玄音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喊道：“我叫澹臺玄音，在劍崖玄峰第二十二劍靈洞府。伱一定……要記得。”

“日后有閑，定來找你。”

宋臨轉身回望，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

說罷。

堅定轉身，向著前路行去。

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罷艱險又出發。

這世上還有很多、很多事等著他去做，風雪未停之前，他的腳步注定不能為了一個人駐留。

“一定……你一定要來。”

澹臺玄音站在風雪中，呢喃揮手。

風云渡上笑江湖，鎮妖城中顯圣名。

從笑傲江湖到縱橫仙道，他的人生彷佛天命所歸，每一步都走得踏踏實實，留給世人耀眼的背影。

“心懷天下之人，必秉承天命。我的心上人……是大英雄！今日之后，楊清源之名將會響徹東臨大地。”

“而我……也不能落下太多。”

已經踏入龍象金身境界，凝聚二品‘紅塵九轉玲瓏劍心’的澹臺玄音，暗暗給自己打氣。

面對楊清源。

她心中總有一種莫名的自卑。

或許是因為第一次見面的誤會，自己‘偷’了他的河伯寶印。或許是因為被人退婚，注定背負一世污名。

又或許。

是他身上的光芒太耀眼。

那一股心懷天下的英雄氣，換做世上任何一個女子，怕是都會自慚形穢吧？

正月初五。

宋臨孤身獨行，漫步山海之間。

按著心中的指引朝滄王族地外九丈原的方向行去。

倏然。

一股淡淡的心悸浮現心頭。

宋臨抬頭望去，面上浮現一絲莫名的微笑。

“跟了我這么久，快忍不住了嗎？”

寒風呼嘯，無人回應。

宋臨繼續前行，似根本不在意潛在的危險。

陳長壽并沒有死。

世人眼中借助降妖諭令斬出的恢弘的一刀，破滅了神人虛影，平定了魔劫。其實并未徹底殺死隱藏在幕后的陳長壽。

他只是被斬斷了肉身與神魂之間的聯系，被斬斷了生死、輪回。

這后果比死亡更慘。

但陳長壽也借助佛骨金身，將靈魂寄托其上，暫時擺脫了肉身壽命之苦。

代價是——他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突破法相，只能成為一具類似‘厲鬼’‘地靈神’般的存在。渾渾噩噩，靈智不復當初。

面對擁有降妖諭令的宋，當真如過街老鼠。

可內心仇恨的本能，卻又讓他遠遠跟著宋臨，一次次尋找復仇的機會。

原本宋臨也以為他死了。

直到正月初二，在荒山中過夜的一個晚上，降妖諭令無端示警。

宋臨本能一刀斬出，聽到空氣中一聲慘叫。才感覺到冥冥之中有一個東西跟著自己。

正月初七。

宋臨一身蓑衣，頭戴斗笠，掩蓋自身容貌，風塵仆仆踏入滄王族地的范圍。

繼續向著兇險未知的九丈原而去。

“拿了九丈原下的機緣，便可回山度過‘俠骨殘’最后一劫。而后潛回三江凝聚無上金身，世上再無任何困難，可以阻擋我的腳步。”

前世經歷困難險阻，皆是為了現實一片坦途。

這一世。

宋臨勢必橫掃一切，絕不會讓任何悲劇發生在自己和身邊的人身上。

“不過……”

他看了看手中瀕臨破碎的飲血刀，“無上金身有了，還缺一柄趁手的兵器。那等相伴一生的本命法寶，所需的材料定不能差。”

與此同時。

隨著時間推移，他在鎮妖城的事跡傳遍滄州。楊清源之名響徹天下，成為與癲劍仙宋臨并列的絕代雙驕。

一如當年的九泉江湖，為人津津熱道。

九神城。

滄修遠終于得到來自鎮妖城的消息。

聽到‘楊清源’一刀斬了陳長壽的神靈法身，鎮妖師家異軍突起，成為百邙山地域當之無愧的一流勢力。

他當場捏碎了手中的杯子。

“怎么可能！”

“那廢物，連宋臨的毛都沒摸到，便死在了楊清源刀下？”

“廢物！真是個鐵廢物！虧我在你身上投入這么多心血！”

滄修遠怒極而笑。

冷靜片刻，忽然朝著族內某處隱秘的地方行去。

還是那個陰暗詭異的的地宮。

九龍祭臺下。九名枯瘦老者盤膝而坐，氣息悠遠，似神似魔。

“諸位老祖，修遠……失敗了。”

中年人雙膝跪地，面露愧色。

“敗了？”

一名老者驀然轉頭，死寂的眸子盯著滄修遠。

“那宋臨不過一個神府，縱然有法相仙真暗中護道，面對神靈之骨，又怎么可能會敗！”

也不見其張嘴，嘶啞的聲音如魔音灌耳。

“我……”

滄修遠面露痛苦，低頭將所聞之事一一復述。

“宋臨，楊清源？二者皆是出身西北荒絕之地，擁有大氣運在身？桀桀桀果然，果然每逢大世，便有多位天命人入世！”

那老者桀桀怪笑，異常刺耳。

忽然。

另一個陰冷的聲音道：“二十多年前，兩道天命之光落入西北，四十多年前，同樣有一道天命之光落入西北，一道落入東陽府。”

“八十年前，一位天命人轉世南疆，被那東臨仙崖收入門中。如今看來，正是那走地仙水千柔。”

“一百二十年前，一位天命人轉世龍臺，被滄王所收。一百三十年前，另一位天命人轉世東海。那一年海嘯連綿，災禍不斷……直至十三年后，一女子深入東海，攜龍首而歸。”

“如今想來，正是那劍崖玄峰第一真傳——侯元兮。”

一個個聲音不斷響起，震得地宮轟鳴不斷，塵煙四起。

滄修遠只覺頭疼欲裂，根本分不清誰在說話。

“各位，我們等的時機……終于到了！”

第一個說話的老者，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

“滄修遠。”

“弟子在。”

一截森白的骨頭落在地上。

那骨頭形狀如刀，通體晶瑩慘白，似一截臂骨，光華流轉，透著一股詭異的邪氣。

“此乃七千年前，某位魔道天師的臂骨。拿著這東西，速去與陳長壽匯合，不惜一切代價，聯手殺了那楊清源！”

“啊？”

滄修遠聞言一愣。

問道：“老祖，那陳長壽不是已經……”

“誰說他死透了？他死了，‘他’卻一定還活著！”

老人桀桀怪笑，陰惻惻地道：“聽著，再給你一次機會。若連那楊清源都殺不死，就不要回來了！”

“是！”

滄修遠心頭一凜，拾起地上的邪氣森森的骨刀。

行了一禮，轉身離開地宮。

“殺了他！”

“殺了他！”

身后傳來九道近乎一樣的聲音，層層疊疊刺耳異常。

正月初八。

九丈原附近一座山頭。

夜幕中陡然劃過一道刀光。

只聽一聲凄厲的慘叫，似有無形的影子瘋狂朝遠方逃竄。

宋臨追了一陣，無奈停住腳步。

“七天了，這玩意和牛皮膏藥一樣，怎么也甩不掉。若無降妖諭令，只怕真要焦頭爛額。話說它為什么總是能找到我？”

“難不成真是厲鬼索命？”

宋臨百思不得其解。

世上有仙、有魔、有神、有妖，唯獨沒有鬼。這是東臨仙道研究多年總結而出的鐵律。

仙神魔妖不過是一種生命的進階。

而鬼……乃是違背生死輪回的存在。若是世上真存在了鬼，輪回、命格的規則必然崩毀，整個世界亂成一片。

所以厲鬼索命一說，完全是無稽之談。

“一定有其他原因！”

宋臨思忖良久。

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取出青帝長生經。

“這東西原本屬于陳長壽，攜帶在身邊八百多年，恐怕早已性命交修。我懂了……這老不死當初將此物送給我，根本沒安好心！”

青帝長生經在宋臨手中，陳長壽便永遠都能找得到他！

這是某個詭異的存在留下的后手。

宋臨雖不知其中彎彎繞繞，卻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有意思。”

看著幽暗深邃的夜色，他不由露出笑容。

“既然你死都不想放過我，那么……便嘗嘗永世不得超生的滋味吧！”

正月初十。

滄王族地，九丈原。

一場盛大的祭典，在九丈原上舉行。

每年今日。

無數滄王后人匯聚于此，祭拜當年的滄州圣王，禱告天地，緬懷過往。

此刻。

滄族大祭司正立身高臺，念念有詞，仿若上古歌謠，一句句皆是對滄州圣王的溢美之詞。

十余萬滄王一系核心族人圍聚周圍。

面色莊嚴，神圣高潔。

皆以敬仰的目光，望著巍峨祭臺上的大祭司。

今時今日。

滄族大祭司在滄王族人的心中，便如當年酒仙李氏的大祭酒。乃是除了滄州王之外，滄族最至高無上之人。

為了重現王族榮光。

滄王一族復刻酒仙李氏古禮，竊取神權，妄圖君權、神權合一，已經走上了一條與過去完全不同的道路。

“刺心血，奉圣王！”

大祭司驀然大喝。

噗——

無數聲音整齊劃一響起。

只見十余萬人齊齊以尖刀刺破心口，仍由心血流淌至碗中，面容堅定，目光狂熱，彷佛在做一件十分神圣的事。

“九幽陰靈，諸天神魔，以我心血，奉為犧牲。”

無數血液匯聚一潭，化作腥臭的血池，分成了九道河流灌注于九丈原各方九處深不見底的深淵。

此情此景。

仿若一場空前盛大的邪祭。

然而在場除了滄族之人，并無任何外人。十余萬滄王族人面色平淡，似早就習以為常。

許久。

無數血液消失在九處深淵內。

“嗷——”

一聲仿若龍吟般的長鳴。

九道虛幻的影子驀然沖天而起，在十余萬滄王族人頭頂呼嘯而過。

“謝祖靈賜福！”

十余萬因心血流失面色慘白的滄王族人，紛紛面露欣喜。

跪地朝拜，口中高呼：“九幽陰靈，諸天神魔，以我心血，奉為犧牲。滄州圣王，至尊無上，榮光再現，萬古唯一。”

“九幽陰靈，諸天神魔，以我心血，奉為犧牲……”

一聲聲狂熱的吶喊響徹天地。

百里之外。

宋臨站在一處山頭，遙望遠方陰云密布的天空。

“這是三三九元天玄祭典中記載的‘祖靈血祭’之法！在大千世界之中，也是為諸天仙魔神圣所不容的禁忌之術。”

“而這一場祭典，似已經持續了數千年。”

宋臨不由深吸一口氣。

“滄州王，滄州圣王……你們這是在尋找‘滅族’的機緣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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