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下身，眉目柔和地看著面前的孩子，忍不住又摸了摸她另一側沒扎小辮的蓬亂頭發：“小朋友，你爸爸媽媽呢？”

但對方圓溜溜的眼睛茫然看著他，像兩丸黑水銀，格外靈動。白嫩的臉頰在微微思索后仍是咧出笑意，再次沖他伸出胖乎乎的雙手：

“爸爸，抱！”

林雪風：……

他心里埋怨著那些不負責任的家長，又納悶一大早的景區怎么會出現這樣一個孩子？

但手卻不由自主地伸進柵欄，小心避開兩支細軟的薔薇枝條，將胖乎乎的女娃娃抱了出來。

好輕！

沒養過孩子，不知道這樣大小的孩子身上胖乎乎的是奶膘，并沒有想象中那樣重，此刻只忍不住又低垂眉眼看著對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咧嘴笑了起來，白生生的乳牙很是可愛：“我叫林榆薇！林雪風的林，懷榆的榆，薔薇的薇！”

林雪風一愣。

他下意識又摟緊了孩子，此刻看著對方越發熟悉的眉眼，再次低聲問道：“你爸爸媽媽是誰？”

是惡作劇嗎？他環視著荒無人煙的周圍。

但在這清晨時分，連道觀中的道長都還沒有出來過，更別提景區的服務臺。

懷中胖嘟嘟女孩子用軟綿綿的胳膊摟住了他的脖頸，微涼的臉頰也貼上了他的側臉，然后用力親了一口，口水糊了很多：“爸爸，你在問什么啊？媽媽不見了——這里的風好好聞啊！清清的，香香的！”

有那么一瞬間，林雪風覺得自己的心也跟隨小女孩兒軟綿綿的吻化成了一灘柔軟的水，他甚至又下意識摟緊了對方，只覺得怎么都愛不夠。

就、怎么會有這么可愛的小姑娘啊？

假如以后他有女兒……

不對！

他反應過來，此刻趕緊收回心神，而后又嘆了口氣：“小迷糊。”

看來從孩子嘴里是問不出什么了，這個點兒服務區應該還沒有人上班，他嘆口氣，對小姑娘說道：“我先帶你下山去派出所吧。”

他先進道觀問了里頭的道長，轉而又留下聯系方式，假如有人來尋孩子的話，務必跟他聯系。

順帶又看了看墻上的民警聯系方式，先打了個電話過去：

“……對，一個小女孩兒，大概五六歲的樣子……不知道。她說她叫林榆薇……沒看到父母……我怎么進景區的？哦，我有終身免票權……對，我現在下山帶她去派出所……”

小姑娘倒是不哭不鬧，只是穩穩的摟著他的脖子，看著他順著臺階下山，而后突然問道：“爸爸，你怎么不用水啊？”

“什么水？”林雪風笑道：“你渴了嗎？”

問完這話，他又有些納悶兒：怎么聽人家叫爸爸這么自然呢？

小姑娘大大的眼睛瞅著他，然后也似模似樣的嘆了口氣：“爸爸，你變笨啦！”

“薔薇也不說話，好奇怪呀，周圍的大樹也不說話。”

小孩子總有些大人難以理解的童言童語，林雪風忍俊不禁：“沒關系，我可以陪你說話，你爸爸叫什么？”

“爸爸！”女孩子胖墩墩的身軀扭了扭，此刻從脖頸處掏出一枚黃金吊墜來——那是黃金鏤空工藝編織而出的一枚黃金八卦盤，看樣子分量不輕，如今這個行情怎么著也要一兩萬。

上頭還鑲了紅寶綠松等各色五彩斑斕的珠玉，林雪風不由皺了皺眉，不知是誰家粗心大意的父母，不僅把女兒一個人落在山上，甚至還放任她戴這種值錢的東西。

而小女孩兒按一下羅盤的一側，黃金蓋子打開，露出里頭一張小小的照片：“爸爸，你是不是忘記自己名字了呀？你叫林雪風！樹林的林，白雪公主的雪，大風的風。”

林雪風凝目看去，此刻愕然無語。

只因那小小的相片上，他的容貌赫然就在其上，身側是一個面容靈動的年輕女子，兩人中間則抱著一個胖乎乎的女娃娃，看模樣恰是他懷中的林榆薇。

他趕緊將女孩子放下，然后蹲在一側，仔仔細細打量那張照片。

不像是合成的，身側的女子正燦爛笑著。那笑容像極了……像極了什么呢？

他在腦中思索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像極了自己那張薔薇少女。

還有那個男人。

他分明有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五官，只是發型略有不同，而不同于自己眉目中的青澀，對方神色沉穩，笑容怡然，有著別具一格的從容氣質，眉梢眼角都洋溢著難以克制的幸福。

而他下意識取出手機來看了看自己。

除了滿滿的愕然外，他更青春的眉目間，卻比對方更多蘊藏了兩分沉郁。

怎么會……

這一瞬間，他心亂如麻。

而眼前的女孩子卻已經松開他的衣角，而后蹦跳著向樓梯下，他回過神來，趕緊拽住對方：“太危險了。”

女孩子卻不懂得他的苦心，此刻只又提著要求：“爸爸，我想坐轎子。”

林雪風亂七八糟的思緒還沒捋清楚，就聽到這樣古怪的要求，神色更加無語：“現在沒有轎子。”

拒絕的同時卻又有些遺憾，怎么來這樣早呢？倘若等到游人如織的時候，是真的能雇傭到轎子的。

女孩子嘟起嘴巴：“爸爸！”

她可可愛愛的一跺腳，半邊蓬亂的頭發再次炸開，然后倔強的扭過頭去：“哼！”

“臭爸爸，你不給我編轎子，我自己編！”

她說完輕輕拽了拽手邊的枝條，一瞬間，周邊草木簌簌而動，在林中如游蛇一般穿梭。而后千萬枝藤蔓聚集而來，很快在小孩子奇奇怪怪的指揮下，編成了一頂同樣奇奇怪怪、扭扭曲曲的小轎子。

林雪風張大嘴巴站在那里，此生都沒見過這樣奇詭的場景。

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想拍拍自己，看看究竟是不是還在夢中。

但女孩子已經歡歡喜喜的坐了進去，然后轉過頭來，再次興高采烈撒嬌道：“爸爸！轎子我自己編了，你能不能做一個水寶寶出來幫我抬轎子啊？”

她胖乎乎如藕節一般的手拍在自己的胸口，甜言蜜語道：“寶寶太重了，抱起來好辛苦！寶寶心疼爸爸呀。”

林雪風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

奇詭如愛麗絲夢游一般的景象還在眼前，女孩兒照片上另一個自己熟悉又陌生，這空無一人的三清山，還有山上這個林雪風的女兒……

總之。

好怪。

明明這么怪，這么可怕，可當他看著女孩子靈動大眼睛，心里卻只有一片柔軟如棉絮的無奈。

片刻后他只沉重地嘆口氣：“抱歉，我不懂什么是水寶寶……我，”他想說我應該不是你爸爸，卻又怕弄哭這小孩子，于是話到嘴邊又變了：

“我還是先帶你下山去找警察吧。”

山下就有派出所，還是讓警察好好捋一捋這件事吧。

但是剛才的樹枝……

他皺緊眉頭，目前還沒有想好怎么處理，甚至都不知道對方的來歷，只能抱著孩子麻木地向山下走，走一步看一步吧。

懷中小姑娘沒有坐成轎子，此刻皺了皺圓嘟嘟的鼻子，小大人一般揮揮手：“好吧爸爸，我知道你不想讓別人看到……找警察做什么？是防御軍叔叔要去做警察嗎？”

林雪風深吸一口氣：“小……林榆薇。”

“嗯？”小女孩很快轉頭看他，又好奇的摸了摸他眉心皺痕：“爸爸，你不開心嗎？我親親你。”

說完又是一個輕輕軟軟的吻在他臉頰上。

林雪風縱然是有萬般愁緒，此刻也只能呆愣半晌，而后長長舒出一口氣來。

他意識到眼前的女孩子對情緒格外敏感，此刻只能盡可能揮灑那些沉甸甸的擔憂，轉而問道：“你爸爸媽媽是做什么的？”

“種地的！”對方得意洋洋：“爸爸，我都記得的！我們家的農場有 1924畝！薔薇走廊負責一半，狂彪姨負責一半！舅舅負責全部！”

先不說這個 1924畝地是怎么回事，但這個“薔薇走廊”和“狂彪姨”……

林榆薇眨了眨眼：“薔薇走廊就是薔薇走廊啊，狂彪姨……狂彪姨說它是變異的。爸爸你不喜歡的話，我可以叫它狂彪舅舅。它都行的！”

就是姨父和舅媽還沒定，哎，好幾歲了也沒對象，狂彪姨舅每天跟高爺爺吵架，吵得好兇哦！真是的，做竹子好煩惱哦！

這關系更復雜了。

林雪風一時甚至分不清這說的是真的，還是小姑娘幻想的童話世界。可剛剛那個剛編好的樹枝轎子，還在身后簌簌慢慢分解呢……

他心力交瘁，虛弱道：“那……在哪里種地你記得嗎？”

女孩子不說話了。

過了會兒她輕輕揉了揉林雪風的眉心：“爸爸，你是不是不開心啊？我們家就在三清山下啊……”

她驚訝起來：“我們是不是要背著媽媽離家出走啊！哇！狂彪姨也這樣走過！爸爸！我們去花城找唐伯伯吧！他房子好大的，我們可以去躲起來！”

小小孩童躍躍欲試，大概從沒體驗過這種刺激，此刻很是期待。而林雪風徹底放棄了跟她問問題，只是低聲道：“你那個編樹枝的能力……可不可以藏起來？”

“我會藏起來的呀。”對方理所當然道：“爸爸你也要藏好哦！媽媽說好多人都喜歡爸爸的能力，我要把爸爸藏起來。”

……

山下的派出所并不消停。

亂糟糟的背景下，不大的所里被幾個搞詐騙的人和受騙的人堆的滿滿的，滿屋子嘰嘰喳喳噼里啪啦，孩子走丟這等大事實在無人負責，就只能由新上任的所長直接負責。

組長是個嚴肅的黑臉男人，看著年齡不大，約莫三十出頭的模樣，聽說是轉業回來的。林雪風看了看外頭的宣傳欄，知道對方名叫周潛。

此刻，周所長一雙利眼如探照燈一般在小姑娘面上掃了一下，又深深的看向報案人：

“林雪風，是吧？”

“是。”林雪風隱約察覺出一絲不妙。

“林榆薇，是嗎？”對方努力掐著嗓子，柔聲又看向小姑娘。

然而白嫩嫩如胖藕一般的女孩子并不害怕，反而嘻嘻沖他伸手：“舅舅，抱抱！”

對方下意識一愣，而后也頗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但面對女孩子期盼的大眼睛，仍是有些生疏地伸出雙手來。

松手的一瞬間，林雪風格外不舍。

懷里抱著軟綿綿的女孩子，仿佛抱著一團隨時會化掉的棉花糖，年輕的派出所所長眼神盯著林雪風：“再說一遍，報假警是要承擔責任的，遺棄孩童也是要重責的。”

林雪風：……

他眼神痛苦：“我知道這很離譜，但我真的是今早才在山上看到她的——小朋友，我根本不是你爸爸，我們倆不一樣的。”

“我不懂呀！”小姑娘甜甜笑了起來：“爸爸，我們什么時候回家啊？”

聽到這話，周所長又狠狠看了他一眼，眼神在對方胸前的黃金八卦盤上轉了一圈，顯然還記得剛才女孩子熱情給他看的照片。

實不相瞞，林雪風覺得那一眼倘若能實質化，都要剮掉他身上一層皮了。

而對方抱著孩子，單手操作著電腦，此刻又抬起頭來盯著他：“大男人一點責任感都沒有，你甚至都不給孩子上戶口——疫苗也沒打吧？沒有疫苗本，孩子幼兒園上了嗎？”

林雪風百口莫辯！

而小小的林榆薇似乎是察覺出氣氛的不對來，此刻又摟住了周所長的脖子，甜甜問道：“舅舅，舅媽呢？”

“叫叔叔。”周所長更正，隨后又不好意思道：“沒有舅媽，我還沒結婚。”

林榆薇小小的臉上是大大的疑惑：“舅舅，你是不是想挨打啦！舅媽生氣的話，我不幫你的！”

話音剛落，有人就敲了敲辦公室的門：“你好，我來找周潛——”

辦公室的門并沒有關，一個英姿颯爽的年輕女人走了進來，麥色的皮膚緊致光滑，眼神也格外銳利。

“舅媽！”懷中女孩子沖她的方向伸出手來：“你來找舅舅嗎？我不能說舅舅的壞話哦！他說沒有結婚我沒有聽到的！”

“舅舅？”對方挑起眉毛，飛揚的眼神中蘊含著一絲打量，然后也格外順暢的接過小娃娃，熟練地抱住：“你是周潛吧？介紹人不是說你只有一個還在上高中的妹妹嗎？怎么現在都當舅舅了？”

眼前的場景有些亂，女孩子好奇的眼神在大家面上一一打量，明明樁樁件件那么古怪，但不知怎么，林雪風卻有些想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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