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轟隆!”
“轟隆轟隆!”
烈陽下,一列綠皮車行駛在廣袤的原野上,以一百公里的時速疾馳,嗯,疾馳。
陳奇已經很滿意了,雖然綠皮車已經挺普遍了,但蒸汽機車尚未退出舞臺,運氣不好就會輪到,那就受著吧,以五十公里的時速龜爬。
此刻,是他出發的第二天。
他站在兩節車廂的連接處,身體隨著咣啷咣啷的聲音搖晃,呼吸著還算清新的空氣。上輩子念書的時候沒少坐綠皮車,非常習慣,但世事無常,有些事誰也想不到,比如一個小孩子突然就拉了……
盛夏,綠皮車,汗臭,腳臭,喊叫,排泄物,蓋了帽了!
廬山戀全組百八十人,攝影和美術帶著貴重設備乘飛機先去了,剩下的只能坐火車。一張機票六十多塊錢,哪坐得起啊?
“小陳?在這躲著呢!”
唐國檣過來了,估計也受不了那味,先摸出一包煙,熟練的遞來一根。
“不用不用,我不會!”
“這么大了不會抽煙,來一根!”
“真不用,對身體不好,還上癮。”
“上什么癮?我抽了十來年了也沒上癮……”
唐國檣是老煙槍,自己點了一根吞云吐霧,道:“第一次體驗劇組生活吧?都這樣,習慣就好。開會就優越多了,像我上次去上海開會,坐飛機去的。”
“您還坐過飛機?”
“當然了,飛機上什么都有,給我發了五根中華煙,還送茅臺呢!”
“送一瓶?”
“一瓶,我到飯店就喝完了,你還年輕,坐飛機的機會多著呢。”
“是啊,我還年輕。”
陳奇笑笑。
現在是8月初,他3月末穿來的,不知不覺四個多月了,寫了一部劇本,掙了800塊錢,搞了一個茶攤,這便是他做的事情。
最初的想法,無非就是想讓生活好一點。
坐飛機,抽中華,喝茅臺,美女環繞……人生往低俗了說,就這點破事。當然他好不容易穿過來,自然還有一些別的念想。
唐國檣一口氣抽了三根煙,把煙盒小心的揣起來。
倆人繞過各種橫叉出來的膝蓋、鞋、腦袋,回到了座位,王好為、龔雪、張金玲都在一起,亦是昏昏欲睡。
晚上才能到廬山,陳奇也熬不住,往椅背上一靠迷迷糊糊的。
過了一會睜開眼,對面的龔雪剛好醒過來,與他目光一碰,有點尷尬,躲閃了幾下。大家都迷糊呢,就他們倆醒著,也不太熟,聊還是不聊?
她是I人,陳奇卻是E人,人可以掉海里,話不能掉地上。
“你在江西插隊的時候去過廬山么?”他問。
“沒有,我在分宜縣的楊橋公社,離廬山很遠。”
“我比你好點,我在京郊插隊,那會政策就是這樣,后下去的都在京郊,先下去的都跑東北、內蒙了。那才叫苦啊,文學部的梁曉聲你知道吧,他就在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專門扛木頭,就他那小體格,扛木頭,哎呦……”
“您別這么說,人家一定吃了不少苦。”
龔雪抿嘴笑道。
“那肯定吃苦啊,東北全是一望無際的大原野和原始森林,里面不知道藏了啥東西,豹子啊,老虎啊,羆啊!”
“羆是什么?”
“羆就是人熊,比一般熊個頭大,一身疙瘩肉,像人似的兩條腿走路,野豬厲害吧?根本比不了,人熊逮住野豬刷的一撕,能撕兩半!”
“啊?”
龔雪睜大眼睛,驚訝道:“真的呀?這么厲害?”
“當然了,人熊就是東北森林之王,一般它出現的地方,都有什么天材地寶,或者大粽子。”
“大粽子?”
“就是僵尸!”
“僵尸??”
“就是怪物!”
“怪物???”
龔雪眨著眼睛,目中異彩連連,活了20多年的世界觀好像還沒有這一分鐘跌宕起伏,問:“這世上真有怪物么?”
“我可不好說,說多了舉報我封建迷信,抓去槍斃。”陳奇道。
“哎呀,說話不能說半截,做人要厚道!”唐國檣突然在旁邊插嘴。
“坐火車無聊死了,你給我們講講故事也行嘛。”張金玲道。
“小陳,你這個說法有考據么?”王好為問。
“不是,你們什么時候醒的啊?”
陳奇見了鬼一樣,撥浪鼓似的搖頭:“我自然信得過你們,但隔墻有耳,有機會私下再聊。而且我剛才泄露太多,天機不可測,不說了不說了!”
他神神秘秘的,大家也不好糾纏。
王好為卻頗感興趣,道:“小陳,我發現你知識很雜,對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都有涉獵,反而對當下流行的思想熱潮不太感興趣,比如劉心武的班主任,盧新華的傷痕,現在很多人都在寫類似的小說。”
“哦,我不太喜歡這種小說。”
“為什么呢?”
“這個說多了就停不下來了,反正我比較喜歡低俗,啊呸,我喜歡通俗的。”
“通俗的你不覺得膚淺么?”
“什么叫膚淺?什么叫深刻?誰規定的膚淺?誰規定的深刻?我只記得一句話,文藝創作是要為人民服務的!”
陳奇忽然正經起來,道:“如果說非要創作,我更喜歡寫廣大群眾喜聞樂見的東西,為人民服務。”
“廣大群眾喜聞樂見的東西……”
王好為點點頭,道:“這么說也沒錯,你如果有靈感盡管可以動筆。但我提醒你,現在絕大部分期刊追求的都是嚴肅文學,要的是思想性、文學性,伱寫通俗的,可能連投稿都投不出去。”
“我就是胡亂寫寫,您言重了。”
一路聊著天,旅途還能快一點。
到了傍晚,乘務員推著小車嘎吱吱過來,摞老高的鋁制飯盒,里面是一葷一素的蓋澆飯,三毛五分錢,不要票。
沒錯,這年代在火車上吃盒飯,四毛錢以下不要票。
闊綽點的就去餐車點餐,飯菜都是現做的,請的是大師傅。據說有一次在京城萃華樓干過的大師傅,興致忽起,在餐車上做了幾道西餐,俄式、法式大菜湯、炸奶油卷,大家都看傻了。
陳奇要了份盒飯,跟大家一起吃著。
吃完又熬了三個小時,天色完全黑了,終于聽到乘務員喊:“沙河街站到了!”
沙河街站,就是后來的廬山站。
劇組人員亂七八糟的下了車,山下的風一吹,又悶又涼,陳奇借著昏暗的燈光遠眺,蒙蒙夜色籠罩,什么也看不見。
這邊有車來接,又亂七八糟的上了車,不像個劇組,反倒像逃難一般,終在晚上10點多的時候到了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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