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姨娘早早地起了床，給女兒燉了鍋豬蹄湯。

鴿子湯有毒的事楚洛沒有瞞她，一是為了讓韓姨娘提高警惕，東宮也不安全，她怕楚衛氏也對韓姨娘動手。二是她假中毒對付背后的人，怕韓姨娘不知情擔心。

所以這次韓姨娘再做湯的時候，從頭到尾都親自動手不讓任何人接近，連田廚娘幫忙都沒讓。

早晨天不亮就在小廚房忙活，盯了將近三個時辰，一瞬也不敢離眼，熬出濃醇鮮香的豬蹄湯。

她親自嘗了，也用銀針試過毒了，確認沒問題，才小心翼翼端去給女兒補身子。

以前在將軍府，她的洛兒哪里能吃得上這么好的東西呢。

韓姨娘到了門外，剛想敲門，手卻一頓。

她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什么中毒？”楚凜心中不知為何隱隱有些不安，卻一時抓不住頭緒。

楚洛輕笑一聲。

拿著素貞的肉粒繼續喂小青。

小青害羞地扭捏一陣，才小心翼翼地張口吞掉。而素貞看到自己的飯進了別人肚子里，焦躁了起來，在盒子里橫沖直撞。

楚凜被無視，怒極，撥開芹葙便大步走過去。

芹葙“噌”地一聲拔出腰間的匕首，抵在楚凜頸前。

“楚大將軍，請您退后。”

楚凜盯著面前的匕首。

他久經沙場，根本不將這小玩意兒放在眼里，但此刻十分寒心。

“你還要弒父不成？”

楚洛手里吊著一小塊肉條勾著白娘子繞圈圈，聞言眼皮子也不掀：“弒父？你有把我當成女兒么。你們楚家把我送到東宮，生養之恩便算是一并還了。你不是我父親。”

楚凜氣的胸口劇烈起伏：“陛下賜婚，豈能兒戲，這是你作為嫡女的責任！”

貴族嫡女，哪個不是如此？

作為嫡女，享受家族榮華富貴的同時，就得為此為家族付出代價。

——他不也是這么過來的？

哪怕是天家公主，該和親該聯姻，皇上一句話，她們不也是毫無反抗的余地？

然而楚洛眼中卻盡是嘲諷：“不必裝了，芹葙什么都知道，何必再如此假惺惺呢。”

她不信楚凜不知道她是楚洛，替姐代嫁的。

就算楚衛氏讓她替嫁的事楚凜不知情，但是楚凜回京這么多天了，他能沒見過楚鈺寧，沒發現韓姨娘不見了？

楚凜驚疑不定。

他本該為楚洛大逆不道的話生氣，可是直覺總感覺哪里不對勁。

他一定似乎是忽略了什么。

這種不安與驚疑越來越大，楚凜沒由來地心慌。

“你……鈺寧，你到底怎么了？還有中毒是怎么回事，你在東宮……過得不好么？”楚凜因為心慌，下意識軟了聲音，“你跟爹說，太子欺負你了？”

他還欲再問些什么，門卻突然被推開了。

韓姨娘端著托盤朝楚洛走來，看都不看楚凜。

“晚娘？！”在東宮見到他的晚娘，楚凜是真的驚呆了，“你怎么在這兒？！”

韓姨娘只瞥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腳步不停，冷淡道：“我都住了十天了。”

他愕然看著做著下人活計，給楚洛端茶倒水的韓姨娘，當即將她一把拉過來，護在自己身后。

“你把韓姨娘帶到東宮做什么？”楚凜面色陡然陰沉，警惕地盯著楚洛。

他知道楚鈺寧一向不喜歡韓姨娘母女，但是他沒想到……她竟然會將韓姨娘擄來東宮羞辱！

因為楚凜突然發力，沉重的托盤韓姨娘一時沒有端穩，湯碗傾斜砸落在地。

破碎的湯碗混雜著鮮湯以及酥爛的肉，氤氳著熱氣。韓姨娘抿了下唇，彎腰收拾殘局。

“娘！”楚洛跳下軟榻忙過去幫忙。

“沒事。”韓姨娘溫聲道，“鍋里還有……你去躺著，別下來。”

楚洛幾步跑到韓姨娘跟前，剛要蹲下，就被楚凜推開。

這事情亂糟糟的一團亂麻，攪得他理不清思緒，下意識攔住她，不想讓“楚鈺寧”靠近晚娘。

然而這一推，讓一向溫婉的韓姨娘當場發飆：“你做什么！”

她一把推開楚凜，忙抱住被推的踉蹌后退的楚洛。

“晚……晚娘？”楚凜呆住了。

韓姨娘卻是不搭理他，滿心滿眼只有女兒。紅著眼睛輕拍女兒的后背，柔聲問道：“嚇到了嗎？有沒有傷到哪兒？”

嚴重的違和感與不安在楚凜心頭不斷放大到極致。

他盯著被韓姨娘抱在懷里輕哄的“楚鈺寧”，突然發現帶著面紗的嫡女，似乎跟印象里的不太像——

太瘦了，也沒楚鈺寧那么豐腴強壯。

尤其是……尤其是韓姨娘滿眼心疼的模樣，以及剛剛那一聲短促的“娘”……

轟隆隆——

楚凜腦袋里雷聲陣陣，宛如晴天霹靂。

這個時候，他才后知后覺，似乎“楚鈺寧”的聲音語氣也不太對勁，不像以往那般尖銳刁蠻。

清潤如玉石一般的聲音，卻因為不似以前那樣敬畏膽怯而細聲細語，讓他一時間竟沒有認出來。

楚凜唇瓣顫抖：“洛……是洛兒……么？晚娘，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韓姨娘見楚洛沒事，情緒已經平復了許多了。

“沒什么。”韓姨娘的聲音冷淡到讓楚凜感到陌生，更讓他感到莫名恐懼。她轉過身，漂亮的淺琉璃色眼睛十分平靜，“我要跟你和離，休書也行。”

“為什么突然，突然提這個？”楚凜徹底慌了神。

楚洛這才發現原主這爹竟然不僅不知道庶女替嫁，也不知道自己的小妾竟然根本不在家。

她十分無語，但這并不妨礙她趁機給楚衛氏添把火：“別告訴我，你不知道你的好嫡女為了自己不嫁給太子，把我毀容塞進花轎替嫁，不知道我娘為了不讓她們得逞，被你的好夫人打的三天下不了床，吃不飽飯還被關在祠堂軟禁？”

楚洛揭下面紗，給他看自己尚還猙獰的傷疤。

疤好了一些，依稀可以辨認這張小臉曾經的傾國傾城的模樣。

——并不屬于楚鈺寧的容貌。

“洛兒？”楚凜不敢置信，手抖得更厲害了。

他上過戰場，常見被炮火燒傷的傷兵。看著這布滿半張臉的燒傷疤痕，足以可鮮血淋漓還沒有好的時候，該是多么可怖的模樣。

“我不知道……爹不知道……”楚凜目眥欲裂，頓時紅了眼眶。

怪不得陰差陽錯，他自此回到京都就再也沒能見晚娘。

怪不得府里的“楚洛”也帶著面紗，盡可能地躲著他……

竟是這樣。

竟是這樣！

楚洛緩緩將面紗帶回去，見楚凜是真的一點都不知道，不由得唏噓。

她跟韓姨娘的遭遇，在將軍府根本不是秘密。

原主這個爹在自己的府里，竟然一個心腹都沒有，一個人都沒告訴他。

更重要的是這么些天了，韓姨娘不見了竟也不知。

唉，離吧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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