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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朝的旗子飄蕩在風中,伴隨著高而嘹亮的聲音。
“陸大人回來了!”
“援軍到了!”
本就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更大了,幾乎響徹云霄。
從城樓上望去,遠處黑壓壓的一片騎兵,殺入戰場。
整個戰局在一瞬間被扭轉。
還以為陸衡之怎么也要晚上才能趕到,倒是沒想到這會兒就到了,也不知道手底下的兵是怎么跑的。
城樓上的眾將士立刻被鼓舞。
謝廷玉抽刀高呼道:“來人,跟著本王殺出去,一血前恥!”
這幾天眾人都被圍在京中,沒人敢出去,此刻有了報仇的機會,立刻斗志昂揚地沖了出去。
他一離開,孟青黛便自然而然接替了他的位置,繼續做原本他在做的事,道:“你們接著射,不要停;你們幾個再去搬弓箭!”
她說完,立刻拉開了手里的弓。
陸衡之不過跟蘇青珞對視了一眼,便很快重新投入到了戰場中。
他離她很遠。
看不太清楚面容,身下的馬也黑不溜秋的,但蘇青珞就是一眼認出了他和踏雪。
等陸衡之整個人淹沒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時,蘇青珞才稍稍松了口氣。
才發覺已經自己今天站了太久了。
手冷到有些僵硬,雙腿也有些發麻。
陸衡之一來,蘇青珞便徹底放了心,感覺身子再也站不住,便扶著城墻走了幾步,緩緩貼著里側的城墻蹲了下來。
她緩了好半天,紫鳶終于找了上來。
她在底下看到小可汗對姑娘射出的那箭,嚇得腿都軟了,幸好姑娘沒事。
她如今聲音還有些顫抖,道:“姑娘,我先扶你回房休息吧,你在這里也站了一天了。”
蘇青珞點頭:“好。”
她被紫鳶扶起來,轉身時忽然想起來,指著城樓墻根兒下那支金鑲珍珠簪道:“幫我把那個撿起來。”
那金簪上的珍珠只剩下一個,其余的都滾到四處不見。
紫鳶連忙彎腰撿了起來。
心想都這時候了蘇青珞還不忘這簪子,可見心里還是十分想念大人的。
回到府中,蘇青珞先吃了點東西,緩過來只覺得一陣后怕,若是那箭真的射中了她腹中的孩子該怎么辦?
幸好陸衡之救了她。
她身體十分疲倦,強撐著洗了個澡,然后便閉上了眼睛,安心地睡了過去。
北狄部隊先失去將領小可汗,緊接著又被陸衡之帶來的兵馬包夾,頓時潰不成軍,繳械投降。
不過一個晚上,十萬北狄軍隊便被盡數殲滅。
陸衡之帶著人馬緩緩入城。
謝廷玉含笑道:“你來得比我預料的快了幾個時辰,不過來得剛好。”
兩人剛打完仗,身上不免都有些血污。
但陸衡之看上去更加沉冷,謝廷玉看上去卻更加不羈。
陸衡之眉目清明,看他片刻,突然翻身下馬。
他跪地沉聲道:“大敵當前,皇帝謝昭卻帶著眾臣逃跑,將數十萬百姓棄于城中不顧,不配為君。幸得定王殿下浴血奮戰,守住京城。臣請立殿下為帝,北進抗敵。
謝廷玉有一剎那的愕然,然后道:“這怎么行?”
這是最好的時機。
他剛剛滅掉北迪,威望達到頂點。
周圍的士兵們聽到后,皆是一震。
雖然這幾日在定王的統領下確實對他觀感不錯,但直接造反未免有些夸張了吧?
陸衡之周圍的士兵先前得到密令,此刻早已經跪下,高聲道:“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京中的眾士兵面面相覷。
這時忽然有個蒼老的聲音響起:“臣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人群順著目光望去——竟然是信國公。
信國公年輕時也曾與北狄幾番交戰,只恨不能滅掉北狄。
這次北狄進犯京城,他雖然年事已高,但這次也親臨城樓對敵,斬殺了十幾個北狄人,深得百姓愛戴。
他此刻渾身是血,被孟青黛攙扶著跪在謝廷玉面前,眾人皆是一震。
——連信國公都倒向了定王啊!
看來信國公對皇帝和齊王逃走也十分不滿。
京中的士兵們頓時互相看了眼。
擁立新帝的功勞,可非一般。
皇帝年事已高,齊王無能,定王剛大勝北狄,榮華富貴就在頭頂,雖然有危險,但陸首輔和信國公都擁護定王了啊,他們怕什么?
一時間眾人立刻都先后跪了下來:“臣等萬死擁護陛下。”
謝廷玉再三推辭,推辭不過,最后只好緩緩道:“那好吧。”
頓了頓,他又補上一句,“父皇仍舊是朕的父親,朕不會虧待他的。”
謝廷玉守住京城,全殲北狄十萬人馬的消息傳來時,皇帝帶著眾人剛剛出了河北,來到山西。
他叫了兩聲好,結果下一封信聽收到謝廷玉自立為王的消息,頓時怒道:“簡直不孝,狼子野心!來人,叫山西總兵來見我。”
底下人顫顫巍巍道:“山西總兵已經帶著人支援前去京城了。”
皇帝心中忽然一涼。
跟在皇帝屁股后頭難逃的百姓十分辛苦。
一來逃難之人太多,一路上糧價都在瘋狂大漲,漲到了平日的三十倍。
二來聽聞京城大亂,不少山匪也下來搶掠百姓的糧食。
百姓一路苦不堪言,一聽到京城竟然守住了,大家立刻又開始往回跑。
山西總兵到了京城才知道北狄十萬兵馬已經被全部殲滅,小可汗還死了,一時對謝廷玉刮目相看。
謝廷玉手中有兵符,再加上信國公和陸衡之的倒戈,謝廷玉沒費什么力氣便自然而然將山西總兵的人馬收入囊中。
燈下。
陸衡之雙眼幽沉。
“皇帝走得匆忙,連玉璽都忘了帶。你正好借機下旨,封謝昭為太上皇,貶齊王為庶人,叫山西總兵跑一趟親自將他們接回來。”
謝廷玉聲音里興奮和疲乏皆有之,輕聲道:“好。”
心里一直想的事就這么實現了,還要多虧孟青黛說服了她祖父。
此戰過后,兩人都有些疲憊,也都有幾分心不在焉。
最后是陸衡之先道:“我得回去一趟。”
謝廷玉笑了笑:“我也得去見一見王妃。”
陸衡之點頭,轉身出門,騎著踏雪回到了宅子。
一抬頭。
門口的牌匾變成了“蘇府”兩個字。
這兩個字十分秀氣,一看就是蘇青珞親手寫的。
陸衡之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兒。
他翻身下馬,叫人牽著踏雪去休息,然后徑直進了門。
府里雖然草草收拾過,但仍舊留有殘余的打斗痕跡。
院子里的陷阱大坑還未被填平,周遭的土里還能看出暗色血跡。
小廝丫頭們應該是都累了,門口只有個門房守著,看是他,立刻下意識地起來行了個禮。
陸衡之揮手,叫他接著睡覺。
他進去,門房才忽然反應過來——夫人先前好像交代了不許大人進府來著?
但他實在太困了,他也不可能攔住陸衡之,干脆就接著睡了過去。
陸衡之一路暢通無阻地進了蘇青珞的房間。
玉竹正在外間休息,一看他進來,立刻起身小聲焦急道:“大人,姑娘不許您進來的。”
陸衡之平靜地看她一眼。
玉竹頓時給他看得不敢說話。
紫鳶聽見動靜,也立刻從里間出來。
她沖玉竹擺了擺手,連忙將玉竹拉了出去。
陸衡之摘掉披風,邁步而入。
屋里點著一支蠟燭,亮著微弱的昏黃的光。
蘇青珞正躺在床上,歪著身子,呼吸微沉,睡得很熟。
她的臉龐被燈光照得分外柔和。
聽說她先前在城樓站了接近一天,射殺了不少北狄士兵,還親手殺了北狄的小可汗。
她應該是困極了。
他已經完全靠近,她都沒有任何反應。
她樣貌沒什么太大變化,只是整個人看起來溫柔了許多,連睡覺時眉眼都是彎的,不知道是不是懷孕的緣故。
想念了許久的人就在身邊,一時間陸衡之竟然有些不敢伸手去觸碰。
他半蹲在床邊,視線往下,落在她微微凸起的小腹上。
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眼眶不覺有些濕潤,這是他的孩子。
沒見到的時候只覺得不真實。
如今見到了,親手摸到了,仍舊有幾分不真實的感覺。
他終于忍不住,握住蘇青珞的手。
卻又怕將他吵醒,很輕地在她手背上親了親。
然后脫掉外衣,去洗了個冷水澡,在她身旁小心翼翼地躺下。
聽著她規律的呼吸聲,陸衡之連日的疲憊涌上來,很快便緩緩睡著。
蘇青珞察覺到了身邊熟悉的沉水香氣。
起先她以為自己是在做夢,這也不是她第一次夢到這個熟悉的香味兒。
然而她稍微動了動,忽然摸到了一節衣袖。
她頓時掀開眼皮。
陸衡之刀削般的臉龐就這么出現在他眼前。
他清瘦了許多,眼窩深深地陷進去,眼下還有一節烏青,下巴也長出了一小節胡茬,還未來得及打理,一看就知道連續趕路了許多天。
蘇青珞心頭不覺觸動。
觸動過后,氣便涌了上來。
本想叫他起來,但看他累成這般模樣,卻還是有些不忍心,最終只是自己躡手躡腳地下了床。
陸衡之六天六夜里只抽空睡了三四個時辰。
他太累了,這熟悉的氣息叫他分外安心,平時的警惕盡數撤散,連蘇青珞下床都沒察覺到。
蘇青珞推門走出去。
天才剛剛亮。
小廝丫鬟們都熬了兩天兩夜,蘇青珞許他們偷懶幾日,所以這時候大部分下人都還在睡覺。
只有梅媽媽在廚房帶著幾個廚娘忙碌。
梅媽媽見蘇青珞過來,立刻道:“我正要給姑娘送吃食過去呢。”
蘇青珞笑笑,點頭道:“正好餓了。”
她懷孕之后越來越容易餓,可能是腹中的小家伙胃口越來越大。
她怕吵醒陸衡之,干脆找了間客房用早飯。
她吃掉了小半碗雞絲面,兩塊排骨,一條小魚,半個蘋果,才覺得填飽肚子。
吃完后出了門,院子里一片狼藉,還沒抽出空來收拾。
外頭分外安靜。
經歷了三天廝殺喊叫后,這安靜顯得分外難得。
她想了想,轉頭便去了馬廄。
踏雪才剛剛睡醒,一見她過來,便十分委屈地蹭了蹭她的袖子,一面低頭看自己的身上。
似是在跟她控訴陸衡之染成這般模樣。
踏雪身上的毛發黑色褪去了一半,半黑半白,十分難看。
蘇青珞差點笑出聲來。
踏雪一跺腳,仿佛在說你還笑,又長出了兩口氣。
蘇青珞頓時止住笑,摸著它的鬃毛,道:“別擔心,你在我心里永遠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馬。”
踏雪神氣地揚起驕傲的頭顱,似是在說自己當然最好看。
這馬是真的自戀。
蘇青珞笑道:“一會兒就給你烤玉米。”
踏雪“吁”一聲,似有不滿。
蘇青珞立刻道:“現在就給你烤。”
踏雪滿意點頭。
蘇青珞又看它一眼,有些嫌棄地道:“不過中午有太陽的話你得洗個澡,實在太丑了。”
踏雪:?
踏雪:誰剛才說我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馬?
女人的話真是不可信。
下人們漸漸都起了床,幾個小廝開始收拾院子。
蘇青珞喊兩個小廝過來,在院子角落生了篝火,從地窖里拿來存儲的玉米開始烤。
陸衡之聞到烤玉米的香味兒時,忽然醒來。
手邊已經空了。
身旁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出去的,都沒驚動他。
他心里無由來一慌,立刻起身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推開門,院內的雪還未化盡。
幾個小廝正在填平院內的大坑。
靠近門口的地方,燃著一堆篝火。
蘇青珞站在那里,正在喂踏雪噴香的烤玉米。
和暖的陽光落在她身上,分外好看。
陸衡之松了口氣,就這么靜靜看了她片刻,嘴角微揚,抬步走過去。
遠遠看見蘇青珞一雙眼睛嫵媚而冷,直直對上他的視線。
他心頭一跳,有種不安的感覺。
他忙走過去,喊了一聲:“青珞。”
聲音柔和,仿佛可以融化院內堆積的雪。
“醒了?”蘇青珞冷聲,“大人既然醒了,就請回你的府中去吧。”
陸衡之一噎。
他不覺去拉她的手:“你還在生氣嗎?”
蘇青珞甩開他的手,聲音更冷。
“陸大人,我們已經和離了。這里是我的府邸,請大人立刻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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